作者:张植祥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的一天,下了一场大雪。

原来在城里,下雪了,会很兴奋。会朗诵《沁园春·雪》,会想起小学的课文,这儿白了,那儿也白了。嗓子好的,还会来一句:“穿林海,过雪原……”而我,一点闲情雅趣也没有。棉衣棉裤,棉帽子,捂得严严的,一开门,风卷着雪扑面而来。出门走了没有几步路,雪花偷偷地钻进脖领子,好凉,好冷。冻得手脚冰凉,急急忙忙拿了几根柴火,赶紧回屋。

没棉鞋,没手套,闲情逸致?呵呵,真没有。

躲在屋里,看,院子里白了,对面房顶也白了。这时候,应该出去,看看山上是不是白了,村里的道路、村口的红沙岗子、岗子下的大土坑、村边的田野……风,呼呼地吹着,空中飘着的雪、地面落下的雪,在风里转着圈,呼啸着。

出门?呵呵,算了吧。

瑞雪兆丰年。也算是好兆头。

分红已经算出来了。一个工(十分一个工)一块八分钱。据说,这在西队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上过一块钱。

我们九个人,吃着供应粮,每月四十五斤定量。我们九个小伙子,用村里人话说,九个灰后生,吃着供应粮,还向队里借了将近七百斤莜麦,才没有断粮断顿。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一些人家子女多:除了多子多福的所谓传统意识,除了晚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造人等等以外,最现实的就是家里有一个人头,就可以分三百六十斤粮。小孩子、女娃子,吃得少些,家里粮食总能够吃。城里,也一样。供应定量不分男女,只论职业,轻工业和干部普通市民一个标准,重工业和重体力劳动者一个标准。那时候,人们结婚早,也有一个现实因素:男女搭配,粮食够吃。无论如何,下乡第一年,我们1969,在庙沟还是很不错的。供应粮,加上队里借给我们粮食,我们每天都能吃饱。分红,扣掉了我们借粮的粮款,扣掉分羊肉、香瓜、西瓜和买煤的款项,最后我分到了二百多块钱。留足了1971年的预计生活费用,还能带着二百块钱回津,也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因为我很清楚,当时有些地方,有些村子,一个工最低的才有二分钱。劳动了一年,赚到的钱,还不够买救济粮的。我老舅家,六个孩子,年底分红,最好的时候能够分到十来块钱。

庙沟西队,一个工能够拿到一块多,真的可以让父母安心了。

雪停了,院里的积雪不过半尺厚。

说起来,也不算多大,只是有风刮着,形成了雪旋风,显得雪,下得很大。

没几天,路就通了。我们收拾行装,准备回津。

我带了些莜面、糕面,还带了十几颗土豆。最后,又想起来,把在南山沟捡到的那块云母带上了。

我们一起离开庙沟,到了可镇,吃饭的时候分开吃的。

我和部分同伴在武川县招待所食堂吃的晚饭,时间不到六点,食堂里没有什么人。食堂里只有烩菜、馒头。一份只有半碗的烩菜,土豆烩得都黏糊了,还有两个馒头。食堂收了半斤粮票,收了多少钱却不记得了。那时候,取点全国粮票不容易,非常金贵。

吃完晚饭,出了招待所食堂,是何春龙还是谁,我记不清楚了。说是有一辆去固阳的卡车,可以捎带我们去固阳,问我是不是一起去。我当时可能很疲乏,只想着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没有一起去。自己找到武川旅社,办了手续,住了进去。

李泽说,他们好几个人搭一辆卡车去了固阳,路上,寒风凛冽,坐在敞篷卡车上,棉衣、棉帽子穿着,冷风吹得和没穿东西似的,骨头都要冻僵了。到了固阳,买站票直达天津西站。列车上人挤着人,站了一路,脚都站肿了。嘉亮抢到了座椅底下一个位置钻了进去,睡了一觉。嘉亮后来和我说,当时又累又困,不知道是在哪一站,看见一个长座椅下面爬出来一个人,收拾起来点的报纸,提着行李下车了。当时,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看着没有人往进钻,就钻进去。挺好的,能躺着,迷糊一觉,比有座位的还舒服。

我一个人,在武川旅社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乘车去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