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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馥李/文 “中国制造业规模稳居世界第一。”

二十大报告中的这句话,是一句概括,也是一个起承转合。

“第一”所指是“制造业规模”,在中国人口规模第一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两个基础来看,“第一”对于“中国之大”是名实相符,虽然这个“第一”的实现,是经历了几代人的艰辛努力才完成的。

当“第一”坐实,那这句话的转合,就是报告要给出的重点:“坚持把发展经济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推进新型工业化,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

“加快建设制造强国。”为中国制造再次擘画国家愿景,字字千钧。

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中国制造要锚定高端化迈进、智能化升级、绿色化转型的目标,深入实施制造强国战略,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强国梦。

反潜历史深海处,在70年前,我们也曾擘画过一次国家誓愿:“从农业国变身工业国”,对“工业国”的举旗定向,曾凝聚了千万人的激情,用无坚不摧的钢铁意志,在中国大地上砸下重锤、竖起钢梁,完成了中国工业的原始布局。

回到齐齐哈尔

二十大报告提出“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而10月初,工信部确定了首批12个城市开展产业链和供应链生态体系建设试点,黑龙江齐齐哈尔市占据一席,与广州、深圳、武汉、成都等城市并列。

齐齐哈尔能入列,是因为这个城市作为国家重型装备工业基地,装备制造能力和水平在全国乃至全球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大国重器”的重要组成部分。

与其他一些城市相比,远在中国北疆的齐齐哈尔,已经退出在聚光灯外很远了,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荣光。

当我们升腾制造强国梦时,回到齐齐哈尔,回到起点,或许能重新感知强国梦的深刻内涵,受到沉淀已久的中国工业精神的鼓舞……

1953年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迎接1953年的伟大任务》的元旦社论,社论指出:1953年将是我国进入大规模建设的第一年,将开始执行国家建设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经济建设的总任务,就是要使中国从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强大的工业国。

1949年,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生产力是极其低下的,国民经济结构中农业占90%,工业占10%,工业中又以轻工业为主,飞机、大炮、汽车、拖拉机等重工业产品都只能进口。经过多方讨论并在苏联的指导下,中国确立了以优先发展重工业、从而快速实现工业化的路径。

不过,意外爆发的朝鲜战争,延缓了这个进程,新生的中国和强大的美帝国主义开战,薄弱的中国工业体系,不得不应付这场决定命运的战争。所幸,中国的抗美援朝很快取得胜利,稳定了大局,而苏联援建的156个以重工业为主的工业项目,也在三年中酝酿成型——从1953年开始,新中国要卷起袖子加油干了。

至此,一个城市——齐齐哈尔,成为“变身工业国”的战略前沿。

蜿蜒曲折的嫩江,哺育浇灌着富饶的黑土地。

彼时,齐齐哈尔作省城已经有250年,1931年的“江桥抗战”,打响了中国军队抗日的第一枪,龙江特别支部——中国共产党在东北的第一个党组织,也于1933年在这里成立。

而解放战争时期,齐齐哈尔又是全国解放最早的省城,中共西满分局、西满军区机关先后迁至这里,开始巩固后方、经略东北。1948年9月,从齐齐哈尔昂昂溪出发的3005次列车,冒着敌人的炮火,将军火运送到锦州,为夺取辽沈战役胜利贡献了关键力量。

当时,靠近苏联是齐齐哈尔的优势,它是那个时代面向苏联开放的前沿要地,各种历史机缘和伟人的手笔,促成了这样的选择:一支红笔勾画蓝图,嫩江平原上被画上了一个圈儿,齐齐哈尔被一五计划圈入蓝图,一场豪情万丈的工业立国之梦,从此开始升腾起来。

曲波和齐车公司

1945年,抗战胜利。八路军胶东支队的军干部曲波开赴东北建立根据地,担任重新编队后的二团副政委,他多次率领部队进入深山密林剿灭土匪,战火纷飞间,他每日会写下战斗日记——这便是他日后写作的素材来源。

1948年,曲波在辽沈战役中负了重伤,一块炮弹片割断了他的股动脉。所幸,曲波活了下来,伤愈后成了跛脚。

此时,新中国成立了,曲波几经踌躇,虽然心有不舍,却不得不脱下军装,转业到了沈阳皇姑屯车辆厂,开始了和平建设。未料,朝鲜战争突然爆发,皇姑屯车辆厂北迁到齐齐哈尔,曲波以另一种方式参与了战争。

伴随着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沈阳随时有可能成为前线,为了避免可能的损失,皇姑屯车辆厂必须迁往更为安全的后方齐齐哈尔,与齐齐哈尔铁工厂合并为日后的齐齐哈尔车辆厂,由曲波担任党委书记兼副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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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曲波回厂视察,与工厂文工团《江姐》剧组人员合影。

迁建命令一声令下,1200余台机器紧急拆卸,没有现代化的起重设备,皇姑屯车辆厂的职工不分昼夜,15天内拆卸完毕。与此同时,齐齐哈尔的新厂房却还没有建好,党委书记曲波做了全厂动员,在没有专业建筑施工队伍的情况下,工期定为55天,因为货车厂房建完就要立即投入生产,新货车立即要运输物资支援入朝作战的志愿军。

又是一场不分昼夜的战役: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砌砖小队挑水搅拌水泥,木工小队连夜赶制窗户框,在没有吊车装房架子的情况下,老铆工用3根杆子接在一起,装上滑车绞盘,把房架子绞上去……就这样,齐齐哈尔铁工厂一座厂房平地建起并投入使用,只用了42天。

在建厂和生产过程中,齐齐哈尔铁工厂涌现了一批建厂英雄、铁汉子、生产标兵……从战争年代到和平建设时期,浓烈的英雄主义情结便在这片平原弥散开来。

在随后到来的一五计划中,要展开工业大布局的中国,一口气要新建铁路33条,恢复铁路3条,总里程约1万公里。有了如此宏伟的铁路修建计划,铁路货车的制造必须跟上来,投入生产建设的曲波,同样忘我和投入,彻底完成了从军事指挥员到工厂管理者的转变。

1967年,齐齐哈尔车辆厂的厂前街。

不过,此后的日子,曲波常常陷入对昔日战友的回忆中……松涛声、枪炮声、嘶喊声,总也挥之不去。一有闲暇,他就会向身边的朋友讲起剿匪的往事,每每会使听者动容,眼噙热泪。这情景,使他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是能写成书来纪念他们该多好啊!

能写吗?曲波只上过五年半私塾,只是打小就喜欢读《说岳全传》《水浒传》等名著,参军后,戎马倥偬中总要挤出时间浏览中外古典文学。1955年的除夕夜,齐齐哈尔大雪纷飞,再次回忆起战友的曲波,创作激情如火山爆发,无法遏止。他拿出一叠白纸,挥笔写下了一行字:

以最深的敬意,献给我英雄的战友杨子荣、高波等同志。

从此,这位车辆厂的党委书记白天上班,晚上写作,构思好一章,便一气呵成写下来,最多一天可写一万余字,写到动情处,常常彻夜不眠,战友的音容就立在眼前,眼泪扑簌簌就会掉下来,濡湿了衣襟。

写到一半时,曲波奉调进京,就任第一机械工业部设计局副局长,便把文稿带到了北京,无论日常事务多么繁杂,夜晚仍笔耕不辍。曲波的老伴儿刘波,总是守在一旁,等他写完一叠,就用针线缝纳起来。1956年8月,曲波终于完成了40万字的长篇小说,定名为“林海雪原”,书稿用一块蓝花格大布包着,惴惴地送到了作家出版社。

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林海雪原》一炮打响,引起举国轰动,这部小说此后不断被重印,成为永恒的经典,先后被改编为话剧、京剧、评书、电影……直至成为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深刻影响了一代人、几代人。

由刘沛然执导的电影《林海雪原》于1960年上映,王润身主演的杨子荣从此成为银幕经典。

从战争转向建设,那一代人的革命英雄主义与理想主义,自然地从战场挪移到了工厂,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对党的计划坚决执行的意志,也转化为和平建设时期的创业精神、转变为工业生产的攻坚精神,熔铸在齐齐哈尔这个城市。

如今,齐齐哈尔铁工厂经过几代人的建设,已经变身为中车齐车集团齐车公司,这里始终是中国铁路货车研发和制造的重地,曲波和老一代齐车人的奋斗故事,永远沉淀在了齐车公司的集体记忆里。

马恒昌和二机床

在今天看来,齐齐哈尔地处东北一隅,是偏远地区。而在新中国的历史上,在“一五”计划(1953年-1957年)砸下工业重锤后,却是工业强国梦的肇始之地。

“一五”计划草案中,中国对钢铁、机械、煤炭、石油、电力、化学、电器制造、轻纺、航空、坦克、汽车、造船等工业,提出了具体建设指标和要求。其中,以动力设备、重型机械制造工业为重点的齐齐哈尔,一举要从消费型城市转变为生产型城市,苏联援建的“156项”工程项目,有70%以上布局在北方,其中东北占了54项,有三项落户在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区:重型机械厂、特殊钢钢厂、热电厂。

与齐齐哈尔大建设同期展开的,还有以钢铁和机器制造工业为中心的鞍山、武汉、包头;有以石油化工、有色金属和机器制造工业为中心的兰州;有以动力设备、重型机械制造工业为中心的哈尔滨、沈阳;有以化学工业为中心的吉林;有以煤炭和采矿设备制造为中心的抚顺、大同;有以机器制造工业为中心的洛阳、成都……由此初步形成中国工业体系的大框架和大布局。

到1957年底,156个项目初步形成了工业骨架,工业总产值五年间增长了128.6%,扭转了重工业比重过低、基础薄弱的情况,奠定了工业化的基础。一大批旧中国没有的基础工业城市,开始一个个建立起来,而工业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了旧中国的100年。

此后,齐齐哈尔强大的工业母机制造能力,成为中国工业化的坚强后盾,被周总理誉为“国宝”。当时,全国80%的冶金装备都在这里生产,而一批工业技术能手也云集齐齐哈尔,为全国的工厂提供基础装备。

与曲波前后脚来到齐齐哈尔的,还有沈阳的马恒昌,他是沈阳第五机械厂一个技术能手,他们班组在劳动竞赛中大幅度提高了生产效率,被命名为马恒昌小组。1950年10月,迁入齐齐哈尔的马恒昌小组,在齐齐哈尔第二机床厂扎下了根,继续创造着奇迹,而第二机床厂也同样成为“一五”期间中国机械工业第一批重点骨干企业。

马恒昌出生贫寒,16岁进工厂给日本人当学徒,后在汽车厂做车工。1948年,辽沈战役的关键时刻,工厂把修复17门高炮闭锁机的任务交给了车工一组,厂房外敌机猖獗,炸弹在车间旁爆炸,但马恒昌手不离车床摇把,紧盯着车床钻头一动不动,保质保量完成了这项艰险的任务。

迁入齐齐哈尔的“马恒昌小组”,主要承担着数控铣镗床、压力机等重型设备关键零部件的加工任务,马恒昌提出了“工人参与企业管理,作企业主人”的理念,不断提升劳动技能,突破劳动纪录,淬炼出生产班组的三大法宝:

劳动竞赛、民主管理、技术革新

在那个时代,三大法宝百试百灵,不断激发起工人们的生产热情,马恒昌小组成为中国工人阶级的一面旗帜,带动了一场席卷中国大地的爱国主义劳动竞赛。

精挑丝杠,曾是马恒昌小组的绝活儿之一,300毫米长的螺纹零件,累计误差不超过0.015毫米,在全国同行业始终保持领先地位,一般技工加工一根丝杠需要2天时间,而马恒昌小组的组员一般只用30分钟,产品质量合格率稳定在99.7%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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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马恒昌小组在进行技术攻关。

从1950年至1978年,按照全国平均生产效率计算,“马恒昌小组”在29年里累计完成了43年零10个月的工作量,实现技术革新840多项,在2000多道工序上创造性地运用了自动套扣、联合车刀、带窝顶尖等109项国际先进经验。

此后的岁月中,“马恒昌小组”的组长换了十几任,组员换了十几茬儿,为国家培养输送了几百名领导干部和技术工人,始终保持着敢打硬仗、勇挑重担、创优质、夺高产、主动为国家多做贡献的精神,成为全国机械工业战线上的排头兵。

时光荏苒,中国已经从一五计划行进到了十四五计划,马恒昌小组开创的中国工业精神,也在这片土地长久沉淀下来。齐齐哈尔第一机床厂、第二机床厂也曾位列中国机床行业“十八罗汉”,累计为国内和40多个国家提供了近10万台(套)机床装备。

曾经的马恒昌小组,如今是通用技术齐二机床配套分厂精密车间,直到今天,解决关键核心技术难题,仍是这个车间的核心工作目标。

齐齐哈尔二机床厂的重型数控多位压力机产业化项目正在紧张生产

近三年,精密车间高质量完成了大型箱体环焊总装系统、A/C双摆角铣头、自动铺丝机关键部件铺丝头的核心部件加工任务。2021年申请专利4项、获省级成果奖7项,2022年获黑龙江省QC成果一等奖2项,1人获得龙江技术能手和龙江工匠称号。

梁军和查哈阳农场

背靠大小兴安岭,地处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的松嫩平原腹地,坐拥“一江十河”,母亲河嫩江过境长度408公里,流域面积4.1万平方公里,有草原497万亩、林地863万亩、湿地876万亩。

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得世界珍禽丹顶鹤在这里栖息繁衍,因此齐齐哈尔又被称为“鹤城”,而“齐齐哈尔”的字面意思,就是达斡尔语中的“天然牧场”。

新中国成立后,齐齐哈尔不仅被圈定为工业化和国防事业的核心城市,同时也作为适宜开发的粮仓之一,成为农业开发的主战场。其中,查哈阳农场就是全国的七个最早的机械化农场之一,享誉全国的女子拖拉机队,就诞生在这里。

2011年10月,梁军回访查哈阳农场,与梁军女队雕塑合影。

1952年2月,梁军等13名女子拖拉机手来到查哈阳机械农场,农场拨给她们8台中型50马力的“斯特兹”(苏联进口的拖拉机),她们驾驶机车开荒种田,在翻耙地、播种等作业中,同男队员一起风餐露宿,相互比肩。那时,她们住的是临时搭的小窝棚,吃的是冻萝卜条、玉米碴子。

女人开拖拉机,不仅要克服体力上的差异,还要面对思想观念的冲突,对“女人开火犁”,周遭更多的是不解和不屑。但女子拖拉机队特别能吃苦,她们和男队员互相挑战,女队员萨仁创造了每小时播种4.6垧的纪录,超过竞赛标准的13%。

50年代的查哈阳农场,春冬时节非常寒冷,机车外面带着冰茬,时时有狼群光顾,夜班上工的时候,狼会蹿到机车上,女拖拉机手们关紧车门,用螺丝拧上,伴着狼群的嘶叫声开荒作业。休息的时候,为了防止狼群靠近,她们就背靠背地坐在一起唱歌,唱什么呢?

我们是一群勇敢的姑娘

怀着建设祖国的远大理想

从翻身的农村

来到这祖国的边疆

组成了新中国第一支女拖拉机队

唤醒荒原,为祖国建起新的粮仓

这些英武的女拖拉机手,一同被称为“梁军女队”。1950年,梁军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受到毛主席的接见,从1954到1966年,她先后三次当选全国人大代表。

在北京开会时,有记者采访了梁军,要登载一张她开拖拉机的照片。为此,这位记者专门跟着她回到查哈阳农场,把各式各样的拖拉机都开了一遍、照了一遍。就这样,梁军英姿飒爽的女拖拉机手的形象,渐渐传为经典,成为那个时代最振奋人心的影像。

第三套人民币的一元钱纸币票面,女拖拉机手以梁军为原型。

1962年,中国人民银行正在设计第三套人民币,女拖拉机手被一眼选中,它一方面代表着的新中国农业机械化方向,一方面代表着新时代中国女性的力量成为寄寓时代风貌的最好形象,梁军成了一元钱图案的女拖拉机手原型。

如今的北大荒集团查哈阳农场,仍是国家首批32个产粮大场之一,年产商品粮10亿斤以上。2022年,农场种植了62万亩水稻,15万亩大豆,7万亩玉米,水肥一体化的滴灌技术已在农场运用,发挥了农场大马力作业的优势,同时配套的播种技术、植保技术、肥料的测土配方配肥的技术,都在不断革新。

2022年,疫情的阻隔,导致外来务工人员通行受阻,农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进一步推行了农业生产的无人化、机械化,新引进的110台高速插秧机,解决了用工荒的问题。大型收割车7天之内就能完成80多万亩地的整体收割任务,一周之内能完成80多万亩地的整地任务。

查哈阳农场还是全国首家绿色水稻的稻米生产基地,今年通过了欧盟700多项指标的检测,实现对欧盟各国出口的一卡通。而查哈阳的整粒粥米,更是在喜欢食粥的潮汕地区广受欢迎,每年光是潮汕地区就会消费13万吨以上。

而齐齐哈尔,也已累计为国家贡献粮食4000多亿斤,这里确保粮食种植面积稳定在3700万亩,以嫩江平原的广袤和富庶,为中国饭碗提供稳定的优质的原粮。

刘伯鸣和中国一重

在师傅范友国眼里,刘伯鸣是个急性子,肯钻研,天生就是个“打铁人”,而在徒弟张欣宇看来,师傅刘伯鸣“胆大心细”。

在中国一重,刘伯鸣是个特殊的存在。

如果要追溯中国的工业梦,不能不提到一重。一五计划中由苏联援建的富拉尔基重型机械厂,就是中国一重的前身。而成立于1954年的中国一重集团有限公司,从一开始就承载着中国工业国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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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中国第一台万吨水压机建成时的锻压场景。

1950年2月,毛泽东访问苏联期间,专程参观了苏联乌拉尔重型机械厂,在那里,毛泽东对周恩来说:

有朝一日,我们也要建立自己的乌拉尔重型机械厂。

这个有朝一日很快就到来了,作为一五计划156项重点项目之一,位于齐齐哈尔的富拉尔基重型机器厂,就是参照乌拉尔重机厂而来。它的主要产品就是大型钢铁联合企业的所需的炼铁、炼钢、轧钢的成套装备,还有大型电站的铸锻毛胚。之所以选在齐齐哈尔,是因为齐齐哈尔与苏联的乌拉尔市,具有相似的气候和地理条件。

由此肇始,中国一重成为制造工厂的工厂,成为装备制造业的母机企业,与工业体系中的各行各业有着紧密的关系:它不生产钢材,却生产钢铁公司的“成线轧制设备”;它不是核电企业,却生产核电厂的“核动力装置”;它不是石化企业,但生产石化厂的“裂化反应器”……它为这些企业提供重大技术装备和大型铸锻件,而其制造水平的高低,直接衡量一个国家的装备制造水平。

不过,进入到改革开放年代,中国一重也曾经历一段长时期的低谷,诞生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中国一重,先后经历了三段周期性亏损。

作为共和国工业长子,虽然承担了国计民生的重大工程,但从企业经营上来看,一重又长期处于价值链中低端,计划经济的胎记严重。企业内等靠要的保守思想严重,而离退休和人员包袱又是最重的。尤其在2014年到2016年,中国一重一度面临生存危机,上市公司一重股份披星戴帽,面临强制退市风险。

转变的契机仍来源于改革,危机到来之时,就是“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2016年,中国一重开启了一项自我革命,推行全员全体起立,重新竞聘上岗,打破了几十年来的工厂制模式,确立了以营销为龙头的新机制,全面建立职业经理人、职业技能人和党务人才三支队伍建设,重新激发了企业的活力。

机制转变后,中国一重几十年来积淀的技术优势逐渐发挥了出来,重新在行业内占据了制高点。

位于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区的中国一重集团有限公司铸锻车间正在作业。 图片来自东方IC

对于极限锻造产品来说,操作方法对产品质量至关重要。刘伯鸣指挥操作的万吨水压机,要把烫得发红的巨大钢锭塑成轴、辊、筒等各类锻件,这些锻件将被应用到核电、石油、化工等领域,每一次锻压的时间、强度、角度,都须分毫不差。

当重锤最后一次落下,硕大的锤头精确地控制着锻件的每一丝形变,核电锻件才能一次锻造成功。而刘伯鸣,是掌握这重锤的总指挥,随着他在对讲机喊出的指令和不断挥舞的手势,万吨水压机这个庞然大物和周边的工人们,都会闻声而动,协调划一。

核电锻件是核电机组建设的关键部件,其制造是世界范围内绝对的高精尖科技,也曾是中国急缺的关键技术。核电锻件吨位大、质量要求高,制造工序相当复杂,从冶炼、锻造、热处理到机加工、无损检测、性能检验……每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将前功尽弃。

刘伯鸣和他的团队,见证了国家超大、超难锻件自主化,批量化,产业化的全部历程。如今,刘伯鸣作为铸锻钢事业部水压机锻造厂万吨水压机大班长,还是黑龙江省总工会兼职副主席,他同时也是2019年“大国工匠年度人物”,2020年全国劳动模范,今年又作为二十大代表,光荣出席了党的二十大。

今年7月,大国工匠刘伯鸣接受《经济观察报》采访。

这让刘伯鸣说出的话,更代表了中国工业的希望:

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实现从“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迈进。

带着浓重红色记忆的中国一重,为中国工业锻造着国之重器,而自身也是镶嵌在嫩江平原上的国之重器。近年来,中国一重为国防军工提供了大量重大成套技术装备;先后完成的华龙一号和玲珑一号核电首台套主设备研制;完成世界上最大的煤液化反应器……在材料、设计和制造工艺上不断突破基础共性技术,完成重大基础研究成果的产业化。

冷友斌和飞鹤

作为“天然牧场”的齐齐哈尔,还享有两个桂冠:“黄金玉米种植带”、“最佳奶牛饲养带”。

今年热播的电影《海的尽头是草原》,揭示了一段往事:1959年到1963年的中国,因为缺乏奶粉和营养品,上海及周边地区的孤儿陷入无法哺育的困境,彼时中国的奶粉生产能力孱弱,不得不将3000名孤儿接到内蒙古草原,交给牧民来养育。

黑龙江农垦总局的赵光乳品厂,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成立的,它是飞鹤的前身,也是中国第一批奶粉企业:解决困难时期孩子们的营养问题,是这家企业的使命。

在全国两会期间,正在修改建议的冷友斌。

冷友斌就在赵光农场长大,家里养牛,为农场供应原奶。他的职业生涯也从赵光农场开始,高中毕业后,冷友斌到农场做通讯员,因为勤奋好学,被委派到如今的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食品专业上学,毕业后又回厂担任技术员。不过,技术员冷友斌不光搞研发,还参与生产管理,看到奶粉库存积压,还四处跑销售。

那时已经改革开放,国营农场焕发出向上的气象,大胆重用有思想、有闯劲的年轻人,技术过硬、熟悉市场的冷友斌脱颖而出,1992年,23岁的冷友斌正式接任厂长。

年轻的冷厂长,一个重要举措就是建起了奶站,让奶农把牛牵到奶站榨奶,解决了掺杂使假的问题,从源头保证奶的质量。在黑龙江,冷友斌第一个这样做。

而为了跑销量,冷友斌顶住压力,组建起销售科,并不断创新思路,将一个新生的乳业品牌——飞鹤,在北方市场慢慢树立起来。

2001年,黑龙江农垦总局决定整合旗下乳制品企业,将赵光乳品厂并入其他集团,这意味着“飞鹤”这个品牌将会消失,冷友斌不舍得“飞鹤”这个大家一起养大的“孩子”,便离开了农场,带着一众老部下,来到齐齐哈尔克东县重新建厂,二次创业。

那时,生活好起来的中国消费者越来越追求营养,市场对乳品的需求出现井喷,乳制品的市场容量成倍扩大,形势大好。但行业高歌猛进中,却蕴藏着巨大的风险:奶源普遍采用“公司+农户”的家庭养殖模式,千家万户各自饲养,再由中间商汇集起来卖到乳制品厂。

2003年,飞鹤在美国上市,第一次融资30万美元,这对于飞鹤来说是重要节点。冷友斌去欧洲、去美国考察了一大圈,回来就说要建“万头牧场”,科学养牛。这个想法惊了公司管理层,当时很多乳企都在加大营销力度,抢占市场,飞鹤却要反其道而行。

冷友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奶源质量问题,这和他当初建奶站的想法一脉相承。2006年,飞鹤在齐齐哈尔甘南县和克东县开始建设了两个现代化万头牧场。建了大牧场,又拓展到饲料厂、农业公司,逐步形成了完整的乳业全产业集群,飞鹤优质放心的奶源基地做实了。

2008年,在那场由三聚氰胺带来的行业巨震中,飞鹤以稳定的奶源和安全的品质获得了市场认可。

不过,市场的垮塌还是让整个乳业受到了波及,这也让冷友斌认识到,婴幼儿配方奶粉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产业,要赢回中国乳业的声誉,飞鹤必须做得更多、做得更精。长期以来,中国母乳研究薄弱,关键原料依赖进口,配方研制与生产技术都在低水平上,亟需加强基础研究。

此后的十多年,飞鹤扩充起一支研发团队,并与哈佛医学院、北京大学医学部、中国工程院朱蓓薇院士团队等大学和研究机构合作,如今,飞鹤对于中国母乳的研究已经全球领先,且不断突破关键原辅料卡脖子问题,一步一步夺回国产奶粉的竞争力。

2022年5月,飞鹤哈尔滨工厂的乳铁蛋白生产线获生产许可,这是国内第一条自动化、智能化的乳铁蛋白生产线,它的获批、投产,意味着中国打破了国外对于乳铁蛋白的垄断,而通过乳铁蛋白提取技术的探索,飞鹤将来可以提取其他更复杂的蛋白,为中国乳品深加工做工艺技术积累。

飞鹤在上世纪90年代末老实验室和如今的新实验室

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冷友斌仍在追溯提升乳制品质量的根本源头。从小长在黑土地的他,4次建议提高全社会对于耕地保护的重视程度,将“耕地肥沃”纳入乡村振兴指标体系,保护黑土地这个“耕地中的大熊猫”。

这源于冷友斌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

让黑土地的价值,比肩甚至超越同一纬度带的日本北海道。

冷友斌精心测算过,处于同一纬度的日本北海道地区,每一亩地的收入是黑龙江的1.92倍,不管是种植规模,种植的化水平精细,还是农产品深加工水平,黑土地还没有完全和高品质接轨。

如今,飞鹤年主营业务收入突破200亿元,打造了以奶粉加工为中心的“共富产业链”,带动上下游种植、养殖、包装和运输等产业发展,现有的9个智能化工厂,有5个都位于齐齐哈尔,成为了齐齐哈尔乃至黑龙江发展的重要引擎。

不过,正如冷友斌四次提交的两会建议,他始终认为,中国人对黑土地的认识仍然需要再提高,黑土地的保护仍然需要再提升,还有很多事需要飞鹤做、需要这代人去完成。

精神与使命

曲波、马恒昌、梁军、刘伯鸣、冷友斌,齐齐哈尔从新中国的历史图册中走来,带着创业的理想主义和红色基因,在这里氤氲成一片霞光,相比于70年前,它似乎没有那么光芒四射了,中国工业制造的重心,早已从东北一隅发轫,向南方、向更广阔的远方延展出去了。

不过,齐齐哈尔仍死死锚定在嫩江平原,从第一记重锤下落渐起钢花,从第一台火犁开动翻出黑土,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便在这里吹响了起跑的哨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推动中国向着工业立国梦出发了。

如今,我们已是一个煌煌的工业大国,“中国制造业规模稳居世界第一。”在所有的工业门类中,我们的规模都可以傲然世界,这是二十大报告的总结,也是下一段工业强国梦的起点。

今天,中国已高度嵌入到全球的产业链供应链之中,在高端制造领域,美国联合其盟国,正对中国采取断链脱钩等一系列围堵、封锁、隔离的策略,这对中国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提升,造成了很大障碍,带来了很大的挑战。

因此,二十大报告提出,不仅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还要讲求韧性。作为拥有联合国工发组织全部工业分类41个大类、191个中类和525个小类全产业覆盖的国家,中国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正是最大的韧性。

可以说,中国正处在一个由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变的关键时期,在诸多细分领域,我们被卡着脖子的技术,有待于我们重新激发英雄主义和工匠精神,抵达那最后的精微的一毫米、一丝米。

当我们回首遥望,看到曾经划在齐齐哈尔的工业起跑线,看到那代人的重锤与火犁,一定会收拾好心情,重燃奋进的心怀。

从“工业国”的愿景,到“制造强国”的愿景,70年的工业发展,由此将进入新的征程,一个“强”字内涵深广,“加快建设制造强国”,既是二十大报告给出的方向,也是接力新时代的光荣使命。

2018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齐齐哈尔,他走进中车齐车集团和中国一重视察,嘱咐这里的工人和管理者们要继续练好“内功”,继续改革创新,永立不败之地,永远掌握主动权。

苦练内功,这不只是对齐齐哈尔的勉励,也是对整个东北的寄望。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2周年之际发布的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其中的东北抗联精神、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北大荒精神、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都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

后来,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这样说,东北地区国有经济比重较高,要以改革为突破口,加快国有企业改革,让老企业焕发新活力。要打造对外开放新前沿,多吸引跨国企业到东北投资。开放方面国家可以给一些政策,但更重要的还是靠东北地区自己转变观念、大胆去闯。

转变观念,大胆去闯。

这是新时代的新要求,它激励着人们永远追梦,也烛照着齐齐哈尔奋发有为,攻坚克难。而中国工业精神的薪火,也从齐齐哈尔出发,在中国这片土地永存不灭,鼓舞着中国制造咬定青山,不松气,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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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馥李经济观察报版组主编

城市版主编
城市与政府事务研究院院长
专注地方时政和区域经济,以中观视角观察中国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