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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平在研究所观察植物生长情况

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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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考察中野营

庄平在野外考察

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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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杜鹃

成都是博物学家眼中的花卉王国,种类繁多的奇花异果在这片土地上欣欣向荣,甚至从这里走向世界。“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在这里,人、城市、植物相互守护,互为景观。

一座城 与草木花卉共生

从5000米的雪线高度往下走,一路上的植被变化一定能让人认识到丰富且完整的植被垂直带谱。在成都境内,从简阳市界牌村的沱江边到大邑县的西岭雪山,海拔跨度超过5000米(359米-5364米),从低到高分布着7个植被垂直带:常绿阔叶林、山地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山地落叶阔叶和针叶混交林、亚高山暗针叶林、亚高山灌丛、高山草甸、高山流石滩稀疏植被。

在位于北纬30度上下的黄金线上,成都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孕育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很多珍稀的野生植物都可以在这里寻觅到身影。在都江堰、彭州、邛崃等地,遍布大量的野生植物资源,区域野生动植物种类占成都市的80%以上;东部的龙泉山,则生长着香果树、桢楠、中华青荚叶、千里光、长蕊万寿竹、峨眉桃叶珊瑚等珍稀物种……

成都是草木花卉绝佳的栖息地,花草树木以“与城市共生”的姿态融入市民的生活,为这座城市增添更多的色彩和诗意。在成都市区,以景观植物为主的乔灌竹草和园林花卉搭建起公园城市的绿脉,叶、花、果、干,大小、颜色、季节变化,细致又独特的植物特征搭配成最直观的城市景观。春日有百花竞放、一片青绿的城景;逢秋有满城银杏碎金、稻田金黄之美。每当季节主色调变换时,人们不仅可以感知时序与物候的演替,也能察觉到现代城市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生。

草木花卉,也是勾勒城市底蕴的一条不易察觉的线索。倘若你穿越时空,一定会惊讶于“每至深秋,四十里为锦绣”的胜景——因后蜀孟昶在成都城墙遍植木芙蓉,成都博得“蓉城”的美誉。芙蓉花作为秋季最值得观赏的植物之一,从古老的蜀国城墙走到了成都街头巷尾、墙角屋后、水边云外。一树树芙蓉花盛开,清姿雅致而独殿众芳,使人见之难忘。娇红的芙蓉或大如玉碗,或含苞待放,如锦如绣,在微风中飘动,给秋日增添了别样的芬芳。

自古以来,“天府之国”优越的自然条件让成都人形成了广植花木的传统。爱花、种花、养花已然成为根植在成都人生活中的习惯之一,生活方式之一,这一传统也成为镌刻在这座城市生活中的文化符号。

1000多年前,杜甫在流寓蓉城的这段时光中,写下了“花重锦官城”的绝妙佳句。时光流转千年,成都“美好栖居”的主题仍未改变——一座城,不管如何“超大”,依然追求繁华与自然的相得益彰。生长于城市中的植物,构成了城市存在的自然环境。理想的城市,也应当让自然万物在这里找到居所。近年来,城市中越来越多的湿地、森林公园,为草木在成都“定居”提供了更加优越的生长环境。

一个人 是园丁也是行者

自然的启蒙

每年入春之时,庄平家的阳台上,总会迎来一簇簇黄色花蕊粉色花瓣的报春花。作为中科院植物所的研究员,和植物打交道是庄平干了大半辈子的事情。他不光有一双植物眼,脑海里更装着一个庞大的植物地图,每每游走于自然之中,他总会忘情于花草之间,观察拍照记录下属于什么科、什么种,周围生态类群如何。于他而言,植物是从小相伴的老朋友,因为熟悉,所以总有见不完的面,说不完的话,这是他一辈子的志趣所在。

出生在重庆缙云山下的庄平,是个土生土长的“重庆崽儿”,亲近自然似乎是他从小就习得的乐趣。直到现在,他还时常会想起缙云山上甘洌的泉水,湛蓝色的黛湖和雄奇的狮子峰。他的五感敏锐如初,童年在林间穿梭时听到过的松鼠觅食和小鸟扑打翅膀的声音,如今回想起来仍充满喜悦。

如果说自然为他提供了原始的启蒙,那么父母的言传身教则为庄平带来了专注耐心的研究素养。20世纪50年代,庄平父母均在西南农学院园艺系任职。位于北碚的西农校园,很长时间以来被誉为中国绿化最好的大学园区,里面的上百种奇花异草,为庄平接触植物、认识植物、喜爱植物提供了绝好条件。

顺其自然地,庄平选择沿着父母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大学时选择在西农深造。庄平逐渐发现,与植物相处的魅力在于,不用说话,却可以在观察中慢慢理解它的习惯、生长周期……这属于他与植物联结的互通语言。

情定杜鹃花

1982年大学毕业后,庄平被分配到国家商业部土特产品管理司工作。然而,野外的呼唤、大山深处的植物掠影时常浮现在梦中,他总想回到四川。1985年,他调入四川省自然资源研究所,在峨眉山生物站一干就是8年。数十年的植物学野外工作,或许在旁人看来太过艰辛危险,然而庄平却是乐在其中。

在峨眉山负责珍稀濒危植物研究时,庄平曾因一次关于“峨眉拟单性木兰”的野外考察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峨眉拟单性木兰被誉为“峨眉圣花”,生长在峨眉山海拔1200米-1500米的区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物种。

中国老一辈的植物学家郑万钧先生于1940年在峨眉山首次发现其雄花标本,其后却神秘地销声匿迹达40年之久,曾一度被怀疑已经在野外灭绝。

然而庄平却执着地认为一定可以在野外找到“峨眉圣花”的雌株。对此,有人不以为然:“你找到了雌株,我手板心煎鱼给你吃!”最终,庄平在峨眉山一处悬崖边首次发现了一株树高仅5米、胸径仅7-8厘米的雌性个体,使得这一植物悬案,总算落地。

庄平至今仍清晰地记得20多年前的那个场景:“当我找到这棵雌性的小树时,它的下半部侧枝已经折断并枯萎,上部也仅存半边树冠。但在那稀疏的叶冠间有2朵浅黄色的小花在顽强地绽放,花朵的中央是一枚发育尚好的雌蕊群。”

多年的野外工作让庄平意识到,植物研究必须和自然建立长期联系。与自然的联结,早已成为庄平生命中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他曾在文章中所写,“假如还能重走一遍人生,我仍愿选择亲近真实的自然,并保留一点与生俱来的野性。”

1996年,庄平来到位于成都都江堰市的华西亚高山植物园,主要任务是收集和研究杜鹃花,一干就是20多年,直到退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脚踏进华西园就付出了后半生20多年的光阴”。

筹建于1986年的华西亚高山植物园是我国为数不多的杜鹃花专类园之一,也是我国唯一一个以杜鹃花保育与研究为核心目标的植物园。多年来,华西亚高山植物园的引种足迹遍及我国15个省(自治区、市)的93个县,尤以四川、云南、西藏的种类收集最为丰富。

经过研究人员多年的辛勤努力,华西亚高山植物园共繁殖野生杜鹃苗木30余万株,初步建成了亚洲地区规模最大、保存野生杜鹃原始种类最多的杜鹃专类园。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庄平带着华西人陆续踏上了东起江西井冈山,西达西藏亚东;南抵广西大瑶山,北到陕西太白山之间幅员广大的地区,足迹几乎遍及我国杜鹃花的所有重要产地。

好几次,庄平差一点就倒在了寻找杜鹃花种子的路上。一次,他差点被雅鲁藏布江激流冲走,一位藏族同胞抓住了他;又一次他从山崖上跌落,被当地人发现才得以生还;还有一次在云南玉龙雪山,庄平一行3人迷了路,他一脚踏空坠入深崖,同伴以为他肯定没命了,这一次他被竹林托住,奇迹般生还。

初心的坚持

2008年5月12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几乎摧毁了庄平的植物园梦想。当时,植物园办公楼楼体出现垮塌,庄平两个年轻、得力的研究助手平时就在自己办公室的旁边,地震后他们再也没有从这里走出去。植物园积累了20多年的科技档案、植物标本等损失惨重。那几天,庄平憔悴得几乎没有人样了。

阵痛之后,庄平重新走入了废墟。震后必须要尽量抢救、保全科技档案和珍稀资源,这是恢复和重建的关键。

“植物是这样的,种植、等待。”庄平说,“杜鹃培育可能是做几年、几十年,都不一定见效的事情,有时确实有无力感。可做物种保育,建立植物园,本来就不是急功近利的事情。”

正是这种初心与情怀,方能耐得住苦行僧般的生活,即便是在最低工作与生活保障条件下,凭借着强大的内心,宝贵的使命感和勇于创造未来的胆气,庄平和华西人才能让“植物园”从废墟中重新升起。据庄平介绍,华西园的杜鹃园收集了341种(保守估计)原生杜鹃花品种,几乎占到了中国杜鹃花品种的一半,如今园中开花的杜鹃已达88种,而且每年还将不断增加。

2017年庄平退休,但他对植物和山野的追逐和探索仍在继续,他的脚步从未停歇,他的心也仍牵挂着自然。去年,他在折多山第一次亲见当地特有的黑花报春,便平添了一段心结。他说:“作为一名退休有年的园丁,最难接受的是某种独特而有趣的植物在自己的眼皮下衰退或消失了。”

他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度启程,去探访收集种子,尝试人工繁育,他希望自己的行动能成为拯救黑花报春的一个好的开端,“如果我可以把它抢救出来,就可以把折多山的植物种群补充起来,只有那里才有啊,黑色的花啊!”每当说起自己心爱的植物,这个平时羞涩寡言的人显得格外兴奋。

庄平说,如果有机会做一株植物,他想当那种远离种群竞争,在自己能适应的环境中生存的植物,“我想自由自在一些。”

一朵花 改变了世界园林

1903年盛夏,正是山花烂漫时。有着“植物猎人”之称的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Wilson,1876-1930)登上了川西的大瓦山山顶,眼前大片大片的杜鹃花跃入眼帘,让他一下子沉醉了。后来他写道:“它们数以千万计,长成不同大小的灌丛,有些高达30英尺,而有些却只有几英寸高,上面开满了花,几乎把叶子全部遮盖,花有洋红、鲜红、肉色、淡红、黄、纯白……”

由于威尔逊对中国植物的精通,被同行冠以“中国的威尔逊”(Chinese Wilson)雅号;同样,由于他与中国西部的不解之缘,又被称为“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第一人”。他也是“中国―园林之母”这一著名论断的正式首倡者。

从1899年至1911年,威尔逊先后4次来到中国西部,深入人迹罕至的山林,采集了65000多份植物标本,把将近1600种中国特有的植物移植到西方园林。其中,来自四川的杜鹃花活材料就有60余种。

杜鹃花指杜鹃花科杜鹃属植物。全球有1000余种杜鹃属植物,中国有571种(特有种409个)。喜马拉雅地区和四川、云南等地是现代杜鹃花的分布中心,集中分布的杜鹃花种类占世界总种数的60%以上,以常绿杜鹃亚属和杜鹃亚属为主。这些类群因分布海拔较高,亦称高山杜鹃。

在我国,关于杜鹃花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至唐代,杜鹃花就已移栽入庭园栽培,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772-846年)对杜鹃花情有独钟,并写下“花中此物是西施”的诗句,杜鹃花因此有了“花中西施”的美誉。杜鹃花色彩绚丽,喜欢结伴生长、簇拥开放。

威尔逊在其专著中写道:“在整个北半球温带地区的任何地方,没有哪个园林不栽培数种源于中国的植物。”今天,在世界各地我们都能看见来自中国的杜鹃花。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大量西方探险者来到中国。伴随采集者的脚步,高山杜鹃漂洋过海,在欧美园林中竞相绽放,深刻影响了世界园林园艺界,并形成“无鹃不成园”之说。

可以说,来自中国的杜鹃花影响了欧洲人的审美,也改变了世界园林。

记者手记

成都独特的自然生态之美,得益于其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据2020年度成都市生物多样性监测报告显示,成都是生物多样性丰富的地区之一,生态系统类型多样,现记录的高等植物有4459种,占全国14%,占全省40.86%,并且新增种类逐年添加,其多样性发生着令人惊喜的变化。

这些可喜、可见的新增植物的发现与保护离不开像庄平这样的植物学家们的贡献。他们为一株草、一朵花攀山越岭、不畏艰险,几十年如一日扎根草木花卉间,去探索发现、研究和保护植物。

当人类友好保护自然时,自然的回报是慷慨的。随着生态本底愈加厚实,人居环境不断改善,丰富多样的植物也逐渐成为这座公园城市的自然“名片”,良好的生态环境已成为普惠的民生福祉。人们在这片姹紫嫣红中获得审美愉悦,并用草木花卉讲述成都的生态文明故事。

成都日报锦观新闻记者 黄一可 实习记者 泽登旺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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