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志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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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论文,强调“知人论世”,认为了解作者有利于更好地理解其作品,金庸和他的小说当然也遵循这个规律。金庸小说中“侠”的定义的转换,即与金庸生活的变化有很大的关系,本文会详谈金庸的小说与人生,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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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纪念金庸征文参赛文章,结果10月30日揭晓

金庸是一个很丰富的人,不论是他的人生经历,还是他的社会头衔。这里只说与他的武侠小说有关系的东西。

金庸小说以人物丰满,情节离奇却真实见长,也就是常说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些人物、情节的灵感,是否来源于金庸的真实经历,是读者们很好奇的地方。

金庸本人一直否认其小说与个人经历的直接关联,但也说“可能会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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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小说随其生活改变而改变

由于金庸的复杂背景,他讲话必须极其有分寸。然而要把握这个“分寸”,就需要了解一些相关的事情。今天我们就讲一点金庸的琐事,小说本身不多赘言,大家都熟知的。

无心插柳

金庸写武侠小说,实在是一个意外。

他本来就职于上海的《大公报》,这是一家报业的头部公司,是靠着个人实力和强力推荐人的两重关系,才进到这家公司——如果单单只具备其中一个条件,当时的他是断然进不去的。

然而悲催的是,他刚进去没多久,公司决定到香港开分公司,要派人过去,因为他当时光棍一条,负担最小,于是被公司选中了。

他不是很情愿,但也无法可想,只得前往。虽然事前与公司商求了“先去半年再说”,只是根据一般人的经验,这个约定基本不会算数。事实上,也确实没有算数。那一年,金庸23岁,时为1947年。

1954年,香港发生了一件小事:太极门和白鹤门两个传统武术门派发生冲突,渐至于两派掌门人要打公开擂台来一决雌雄。当时香港把这种行为定义为“私斗”,不允许举办。于是两派就到澳门去打了。

据说开战当天,有超过5000香港人跑到澳门观看,香港的报纸也全程跟踪报道,气氛很浓厚。

这场恶战,两派掌门人均用流行拳法过招,最后以太极门的掌门一拳击中白鹤门掌门的鼻子,鲜血长流而告终。比武视频现在网上还可以找到。

看到广大市民如此热衷武术,报社决定连载武侠小说来促进销量。先是陈文统上,也就是梁羽生。梁羽生写了两部后,要歇一下,但当时连载武侠小说确实提高了报纸的销量,武侠小说不能停,于是报社又让金庸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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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派武侠,梁羽生比金庸先行一步

金庸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写一点交差。在交第一段的时候,还要报社派人坐到金庸眼前催稿,不收到稿子不走——因为当时离付印只剩几个小时了。

让报纸连载武侠小说是金庸的主意。他没想到这件差事后来会着落到他自己的头上,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读者认为他写的武侠小说更好看,金庸一炮走红。

锋芒毕露

金庸的第一部小说是《书剑恩仇录》,1955年开始连载。因为当时负责催稿的是一位老先生,金庸就地取材,开头就写一位老先生坐在余晖下用飞针打苍蝇。

后来市场反映渐渐好起来,他就写的更加认真了。

主角陈家洛,多少有一些他(或者说他理想中的自己)的映射:家世显赫,青年才俊,文武双全,为国为民。

书中各角色,多多少少要为目的付出代价,即便乾隆皇帝也不免权宜屈从。这正是金庸的独特之处。

他已明白完美的事情不存在、好事多磨的道理。所以他笔下的人物,立体感更强。与那些“刀一挥死一堆”式的主角独角戏式的小说,有着本质的区别。

《书剑》里的故事,本是金庸家乡流传颇广的故事,他小时候已听过无数次,印像深刻。金庸当时接到连载任务,实在不知道要写什么,于是原始脑就占了上风。

小说里掺杂着记忆深处的故事,也掺杂着记忆深处的事。连载的时候,主角陈家洛的母亲叫做“徐惠?3?9”,在后来修订时改成了“陈潮生”。现实中,金庸的生母叫做徐?3?9,1937年逃难途中死于疾病。

金庸的父亲后来续娶了他母亲陪嫁的一个贴身丫环,因为金庸母亲过世后,一个4岁的孩子,还有一个2岁的孩子,需要有人照料。

金庸本人的童年阶段,这位继母也颇有心力。《书剑》中陈家洛回到老家,拜祭生母,和丫环瑞芳对话时的情感描写,想来不是完全虚构。

《书剑》获得了空前的成功,金庸的名号不仅响彻香港,更远播东南亚,他的社交层次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了质的提升,或者说,他本人的升华,也是从这个契机开始的。

同时又有一家报社向他约稿,他就写了《碧血剑》,总的来说,还是一个英雄救世的故事。但隐藏的男一号夏雪宜,已开始去灰色地带探索了。

少年英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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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是金庸的一个转折点:他从《大公报》辞职。这一年,他开始写《射雕英雄传》。

《射雕》的模式,已经不再是“主角就是光”的模式。非一号的人物也会花很多笔墨去塑造,对西毒、东邪、杨康等在传统观念上“非正义”的人物,也没有抹黑的意思,只求人物丰满,是非对错,留给读者评说。

只是《射雕》还未完全摆脱传统武侠小说的旧窠:郭靖喝了一条宝蛇的血,一下升了好几级。

1959年,金庸35岁。他自己办《明报》,开始创业。这一年,他写《神雕侠侣》和《雪山飞狐》。

《明报》创业初期,为了生存,他努力标榜中立,尽量避免与人争执,在内容上也是选用一些温和的素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因为《射雕》大火,他就顺水推舟,续写《射雕》,把退休的郭靖又返聘回来,一直演到剧终。并且强行捉了另一只不会飞的雕来充数。以此来招徕读者。

然而《神雕侠侣》却有了按捺不住的冲动,杨过离经叛道,与赵志敬互殴,娶小龙女,暗杀郭靖,而且到处拈花惹草,也到处被人揍的鼻青脸肿,直到三十来岁,才开始在江湖上殴打小朋友,这与人们印像中的主角形象,实在是大大的不一样。

但是杨过的人气,恐怕是要超过郭靖的。真实的人性是复杂的。

《雪山飞狐》当时是在老东家的报纸上连载的,属于友情供稿性质,因为他创业初期,需要行业里的前辈关照,而老东家也确实给过他一些实际的帮助。

更重要的是,小说刊在这张成熟的报纸上,对作者会有大大的好处。

一入江湖

《倚天屠龙记》《飞狐外传》《鸳鸯刀》《白马啸西风》,这四部是同一时期写的。其中《飞狐外传》是为了支持《明报》新出的附属刊物。

这个时期的《明报》渐有茁壮之势,金庸的胆气也随之渐壮,《明报》隐然有一些要开宗立派的意思。

这当然就让已有的生态有些不安,大家开始面和心不和,金庸不再向其它报社供稿,其它报社有时也会指桑骂槐的写一些文章。总之,就是有些暗流涌动了。

因为金庸人生阅历渐丰,可能有一些别的感慨。《倚天》中,正派人物不免做出一些恶劣行径,而反派的悍勇之相,较《射雕》时期,又更丰满一些。

蒙古人要夺汉人的江山,明教里大家要争教主之位,到了结尾,朱无璋还要再夺一回权。还有牵动全剧的暗线的发起人成昆,结局实在不能算是所谓的“报应”,只是成王败寇而己。

汉水之畔,游女窈窕。如郭靖般木讷,杨过般骄傲,可能就不合时宜了。大漠物种尖厉的呼啸,终究不如丝竹管弦更适合深夜的红灯绿酒。温柔的张无忌成了新一代大侠,《射雕》三部曲以无雕而终。

这是1961年,这个时间,发生着两件事。一件是内地的老人赞许的欣赏着青年们史无前例的挥洒着青春的热情,另一件是有一些内地人,到香港去了。

《鸳鸯刀》用着调皮的笔调,讲武林中忙哄哄的要争的宝,却是“仁者无敌”四个字。

《白马啸西风》讲的却是一个迷茫的故事,结尾比较有意思:

都说:穆圣的指示,那是再也不会错的。有人便称赞哈卜拉姆聪明有学问:我们有甚麽事情不明白,只要去问哈卜拉姆,他总是能好好的教导我们。可是哈卜拉姆再聪明、再有学问,有一件事却是他不能解答的,因为包罗万有的《可兰经》上也没有答案;如果你深深爱著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甚麽法子?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这个时间的金庸,可能感情上还是很热烈,但总有一些问题,是他还不能解答的。可他还是试图去回应那些来到香港的人,因为这些人里面,也包含着他自己。

刀光剑影

1963年,金庸39岁,年届不惑。这一年,金庸成为国际新闻协会会员,他开始拥有了国际视野,也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物。

这一切,是因为他本身的成功:《明报》经营得当,已经在香港算是第一梯队的报纸,办公场所也从当年的一间办公室,发展到要占用四层楼。

随着金庸影响力的进一步提升,他本人和他的《明报》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漩涡的中心。他想发表自己的意见的行为开始让有些同行无法接受,终至于刀兵相见。他之前的许多朋友,此时已势成水火。有的报纸说他是“别有用心的黄面皮人”。

当年写的《天龙八部》,如日中天的乔帮主一觉睡醒变成了契丹人,江湖上人人喊打。乔峰在聚贤庄大战群豪的时候,端起酒碗“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是负义”。

而乔峰后来带着燕云十八骑,冲撞少林寺,拒敌星宿派,屈服游坦之,大闹藏经阁;驰骋燕门关外,平息楚王叛乱,阻挡辽国侵宋,不知是否在隐喻金庸想带着《明报》,去实现他的政治梦。

然而最后,乔峰以死明志。大概金庸也是伤心极了。

慕容家族的大梦,让中原武林纷争再起,血流成河。直到最后,慕容复依然沉浸不能自拔。而他的家臣的下场,也让人叹息。

汉人和辽人,我族人和异族人,面目渐渐模糊!

《天龙》中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当时金庸因为要出国一段时间,就请倪匡代笔写几天。倪匡因为不喜欢阿紫,就让她的眼睛瞎了。金庸从国外回来后,气的直瞪眼,却说不出话来。乔峰是处处维护阿紫的,倪匡这样放浪形骸的人,也许捕捉不到这些细节。

1964年写《连城诀》。按金庸的说法,是他家里以前一个佣人的故事改编的。在这部小说里,主角开始用反派的武功大杀四方。

这样的情节,在《神雕》中也出现过,但《神雕》中只是主张任何武功均可为我所用,不必在意门派,取其精华即可。《连城诀》中狄云却是将血衣老祖整套的武功练全了。或许是狄云处处遭人算计,金庸有意报复了。

《侠客行》写于1966年,当时金庸的《明报》一直在报道国内的一些新闻。

小说中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主角,被命运的大潮推来搡去,毫无抵抗的能力,或许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抵抗,也根本不想抵抗。

自诩“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的白自在,面对这么多“大”,到底哪个“大”,他可能也不清楚,只是本能的觉的“大”越多越好。然而武功却越来越离谱了,甚至会飞。

细嗅蔷薇

1967年,当时香港发生了一些事情,与金庸持反对立场的人,就骂金庸是“豺狼庸”(查良镛),有的报纸还刊出一篇《特种狗经》,详细论证金庸是狗!

在一次金庸到国外出差期间,《明报》赫然被换版,头版刊登出“金庸剥削了工人的血汗钱,跑到国外去当包租公了”的内容。还出现几百人冲击《明报》,意图捣毁报社,因为事先走漏了风声,警察及时赶到,报社未造成重大损失。

同年,金庸上了暗杀名单,这让他又到国外去躲了一段时间。

这一年连载的《笑傲江湖》,大侠们讲“为国为民”少了,而纠纷多了起来:门派里面,大家争掌门;门派之间,大家争盟主。反正是里里外外,大家忙的不亦乐乎,个个都要睡觉睁一只眼:你派间谍,我就夜半翻墙,他再半路伏击……明面上见了,依然笑呵呵的拱手作揖。

这让令狐少侠的激情有些“老牛掉进陷井里”的无力感,尽管令狐少侠出场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高龄了,一般的武侠小说里,主角到了这个年纪,作者就要准备收尾了。

然而为了对付他的独孤九剑,反派还是要练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放弃了做人底线换来的招数,就算是风清扬本人碰上,怕是也要摇头认输。然而东方不败似乎比岳不群还有一些底线在,但武艺上而言却比岳不群更高一些,不知此处是作者的失误,还是强行失误。

《笑傲江湖》嘲讽的是太监的世界

任我行在夕阳下的溘然长逝,又一次注解了《神雕》中的“龙象般若功”:这功夫循序渐进,本来绝无不能练成之理,若有人得享数千岁高龄,最终必臻第十三层境界。人生太短,大业太长。

莞尔一笑

1969年底写《鹿鼎记》时,金庸已经45岁了。他的经历,他的视野,足以让他重新思考这个“侠”字了。

“鹿”和“鼎”,都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刀光剑影渐渐暗淡,烛影更频繁的摇曳在深夜的窗纸上,此时紫禁城上空的月亮,便显的格外的明。

江湖,渐渐远去!

济犹未济

大家津津乐道的“武侠小说家”这个头衔,于金庸这个层次的人物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金庸多次在公共场合表明,写武侠小说是为稻梁谋,他是一名学者。

在他的晚年,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各种大学打交道,他想当教授,教历史,可以不收工资。若有人称他为“金先生”,他会郑重的拿出名片递给人家,说:“我叫查良镛,请叫我查先生!”

1970年,金庸写了《越女剑》。此时金庸已经功成名就,别墅的面积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范围。他为别人写了半辈子小说,这一部,是为他自己写的。

他为《越女剑》做了许多考证,也刻意将这部小说与其它小说作了区分,世人传诵更广的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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