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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某个夜晚,凛冽的寒风调皮地钻进了我的胸膛,我打了个冷战,抱起双臂裹紧衣服,把自己缩成一团。

凯子背对着风和我,努力地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上一口,吐出一束长长的忧伤,随风飘走。

1.

2018年的冬天,十二月份的天气格外地冷,身在东北的老妈每天都在叮嘱我穿棉裤,而那时的我还在苏州,身边的朋友顶了天的也只穿了一条薄绒裤。

而凯子更甚,连秋裤都没穿,一条灰黑色的牛仔裤,陪他走过了一年四季,因为洗的次数多了,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泛白。

我真怕哪天他被冻得小便失禁,而他总是说自己年纪轻火力壮。

那时我也只有二十五六岁,但和凯子比,我觉得自己更不像一个东北人了。

凯子这个人怎么说呢?

性格和长相一样棱角分明,随便打理的头发时而五五分,时而三七分,下巴上常年垂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衣服只有黑白灰,硬朗中有些许随意,散漫中又透着几分精明。

凯子是苏州本地人,而我是2017年年初换工作去的苏州,当时租的房子只是凯子名下的其中一套,那时候我贼膈应他,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凭什么他这么富有。

我和他变得熟络起来,完全要归功于他家的马桶,修了不下5次,还是漏水,最后按照凯子的话说:“咬咬牙,给你换一个新的”。

我心想有好几套房的人,差一个马桶?要不是他这个老房子租金便宜,老子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认识凯子的前一年,我们大多没什么深入的了解,每天我都是早出晚归的上班,只有到了交房租的时候,我们俩会聊上一会儿。

凯子万年不变的开场白:“房子住的怎么样,有没有啥需要修的”,而仇富的我一想到自己如此贫穷,却还要按时按点地给他送钱,每次就都爱理不理的说上一句:“不是我的房子,不操心”。

在开始的一年里,每到重要的节日,凯子都会给我送一些应景的礼品,说是对租客的回馈,算是有良心的房东,也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吃到了阳澄湖大闸蟹,可能我口味独特,感觉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吃。

要不怎么说“拿人家的手段,吃人家的嘴短”,慢慢地我也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聊一聊生活、工作、还有感情这些事儿。

凯子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后跟我说:“也就能跟你这样文绉绉的人说说心里话,大部分人可没这个耐心”。

我一听合计说我闲的啊~刚要发作,他又说了句“谢谢”。

当时我不懂,年纪轻轻的人,为啥说起话来总感觉愁云密布,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一句:“不经他人事,不知他人苦”来作为答案。

我真正开始了解凯子,是在租他房子第二年,也就是2018年,从那一年的端午节起始。

端午节那天我还在加班,在我临近下班的时候,凯子毫无预警地叫我跟他一起去他爸妈那里吃晚饭,理由是大过节的,怕我一人孤单。

我刚想推脱,一来有工作没完成,二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空手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而凯子急切地催促我,说他就在我公司楼下,让我快点,没办法,我只好收拾收东西,六点准时下班。

坐上凯子的车之后,我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座位,那里散乱地放置了一些礼盒,其中一个好像是五芳斋的粽子。

我心想这应该是凯子带给他爸妈的,又琢磨着要不要从中借一件应应急。

我问凯子晚上吃饭都有谁,他说:“只有你我和我爸妈,爷爷奶奶回乡下老家了”。

一路上凯子不似平常那般说笑,这反而让默不作声的他稍显沉重。

我忽然间也变得有些局促,打开车窗透透气,避免让空气凝结。

而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因为这次晚饭,我逐渐窥视到了凯子真实生活的一角。

2.

那天晚上我和凯子快七点到了他爸妈那里,那是一个离市区稍远的老小区,小区连接着大门的是一条主道,将整个小区一分为二,两边种植了有些年头的梧桐树,茂密的枝丫互相纠缠。

我问凯子:“这和孙先生为宋女士种的梧桐树是一个品种不?”他不答我,而我却在想,夏天在这下面乘凉应该很不错吧!

凯子的车停在了一栋楼的门前,我下车借着还没有黑透的天环顾四周,整齐的六层建筑,灰白的墙面,周围的几栋楼上都爬满了植被,可惜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看了看凯子,发现他正扭头看向对面的那栋楼,不知道看的是几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提醒了他一句:“车上的礼物忘拿了”,凯子随口说了句不用,然后自顾自地走进楼栋。

进入楼栋,毫无意外的水泥台阶,有的台阶被磨得在灯光下发亮,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忙碌的生活。

上了二楼,站在右手边的那一家门前,没有门铃,凯子敲了三下门,就听见屋里有稀疏但急切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为我们开门的是凯子的妈妈。

我立马像一朵急于绽开的花一样,满脸堆砌着笑容说了句:“阿姨好”,凯子妈也特别热情地回应我说:“你就是林凯常提起的小贾吧~”我点了点头,凯子妈边说“快进屋、快进屋”边拉着我的胳膊把我们迎进屋内。

屋内没有什么现代化的装修,尽是一些实木打造的老旧桌椅,进门右手边的阳台上摆放着我不认识的花花草草,顶上晾晒着刚洗过的衣服,房间里充满了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房子是中规中矩的两室一厅,进门向左看摆放着一张红木方桌,那就是我们今天晚上吃饭的地方。

凯子妈喊了一声:“老林,儿子和小贾到了,把饭菜端上来吧!”只见老两口你来我往了三四趟,餐桌上变出了八菜一烫,外加几个粽子,这样显得桌子格外地拥挤。

我们四个各占据了方桌的一边,两两对视,在昏黄的灯光下,有几分正式,又有几分温馨。

在外漂泊的这几年,我第一次在一个重要的节日里面找到了些许家的感觉。

凯子妈依旧热情的为我夹菜,我一边感谢一边仔细的端详着她,看上去跟我妈的年纪差不多五十岁左右,鬓角有些泛白,头发挽成一个髻,额头随意散乱几缕头发,脸上的皱纹并不明显,一双温柔的眼睛,让整张脸看起来特别慈祥。

而凯子爸呢,乍一看有些严肃,可能是因为眉毛过于浓密的缘故,但头发却有些地中海的趋势,让我不禁为凯子的未来深深担忧,鹰一般的眼睛让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十足,下巴上同样垂着几根稀疏的胡须。

我再看向坐在我右手边的凯子,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想想,从一进门开始,凯子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的神经稍有紧绷,整个餐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许微妙,心想怕不一场“鸿门宴”吧!

3.

老人们常说:“怕啥来啥”,正当我边吃边琢磨的时候,凯子妈笑盈盈地问我:“小贾,多大了,处女朋友了没?”

我回过神应了句:“比凯子大一岁,还没找女朋友呢”。

凯子妈又给我夹了一块排骨说:“哪天见着合适的,阿姨给你介绍介绍啊!”。没等我回应,凯子妈接着说:“之前林凯总是说起你,说你是写字的,性格好,人也有趣,租那个老房子也不嫌弃不找事儿,还总是开导他,真是谢谢你了”。

我一时间有种被捧杀的感觉,斜眼看着凯子,而他只是自顾自地啃着猪蹄。

我面带羞愧地说:“也没啥,主要是凯子人好,比我小一岁还对我特别照顾,能结识小凯,还能来家里和二老吃饭,是我该谢谢你们才对,你看我这还空手来的,怪不好意思的”。

凯子妈笑意更盛,就连一旁的凯子爸也笑呵呵地说我这孩子招人喜欢。

接着又问:“你从东北跑这么远来这边,家里人不担心么?”

我想了想说:“也会担心吧!但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在家里待过,他们也就习惯了,再说我这么大一小伙子,在外面也不容易吃亏”。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二老像是预谋一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看向正在和猪蹄筋较劲的凯子,凯子妈说:“林凯,你看看人家小贾多懂事儿,不像你这么大了还让我们操心”。

凯子刚想反驳,凯子爸接起凯子妈话的尾音说:“要不你就回来住吧,我和你妈还能照顾你,把你现在住的房子租出去还能得不少钱”。

凯子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猪蹄说:“我不回来,在那边住得挺好的,这边又远又不方便”。

一听这话,凯子妈音量稍高一度说:“你那哪是嫌不方便,是不是还惦记着周小雨,怕回来我们管着你,不让你去找她”?

提到“周小雨”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时间触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但我很明显地看到凯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目光也有些许的暗淡,然后凯子淡淡的说了句:“放心吧,答应你们的事儿说话算话”。

我没有不要命的在这种场合问周小雨是谁,只是看着气氛有些尴尬就接过凯子的话说了句:“凯子这点最好,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每次说什么时候给我修马桶就什么时候修”。

当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看了看凯子,他的脸好像又黑了一度。

之后饭桌上再没人提起过周小雨,老两口开始跟我们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各种闲人琐事,谁家的孩子考上清华了,谁家的媳妇跟别人跑了,谁家的老人去世了,谁家的狗咬人了......。

我恍惚间在凯子妈的身上看到了我妈的影子,她也是这样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一些我不关心的事儿,有时候我听烦了,会跟她说一句:“这件事儿,你都和我说了十遍了”。

而我妈会立马变脸,然后说上一句:“不愿意听滚犊子,我还不愿意跟你说呢,小兔崽子”。

4.

时间来到晚上九点钟,这顿饭算是接近了尾声,我感觉自己吃进去了一头猪、一只鸡、外加一条鱼,以至于最后再三拒绝了再吃一个粽子的提议。

饭后凯子爸泡了一壶茶,我们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而凯子妈开始忙碌的收拾那一桌子的狼藉。

凯子爸问我有没有想过考公务员,福利好,还稳定,我借口说想趁年轻多出来闯闯,其实我觉得我一点都不适合,重点是考不上。

凯子接过话说:“别听我爸的,他整天想让我考公务员,考公务员有啥好的,看人脸色,一年年的熬不出头。”

凯子爸听不过去,细数了当公务员的各种好处,从过年过节发柴米油盐,到买房补贴政策,大大小小十来条,然后还不忘数落一句凯子:“你就知道啃老,等我和你妈不在了,这点家底都得让你败光”。

凯子不服气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也是我爷爷奶奶的家底”。

我就听着这对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掰扯,感觉像两个吵架的小孩儿,谁也不服谁,却又总想把对方说服。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长辈们都是如此,总希望我们听话,听从他们的安排,而我们又总是对他们老套的做法和顽固的思想嗤之以鼻。

快十点钟的时候,我感觉凯子有点坐立不安,反倒是我开口跟凯子爸妈说:“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也不耽误您二老休息了,明天我这打工人还得去上班,就先回去了,感谢今天的款待,饭菜特别好吃。”说完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凯子爸见我起身要走,忙喊着:“老婆子别忙活了,小贾要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凯子妈究竟在忙些什么,快一个小时了,都没从厨房里走出来,可能这就是不下厨房的人永远不懂的辛苦吧!

只见凯子妈一边忙着用手里的抹布擦着手,一边满是可惜的对我说:“怎么这就要回去了,再多呆一会儿啊,人老了就爱磨叨,受累让你听这老家伙胡说了。”

我微笑着说:“哪有,叔叔说的很多道理对我们年轻人都很受用的,若不是明天要早起上班,我很愿意再和叔叔聊上一会儿。”

一旁的凯子见我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完没了,就催促着说:“快走吧,别耽误了明天上班”顺便跟他爸妈说:“我这也回去了,顺路送他一下”,凯子指了指我。

关上门走出楼道的那一瞬间,凯子深深吸了一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面的那栋楼,我再一次试图顺着他的目光探求他究竟看的是几楼。

在我还没窥探明白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沿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二楼的窗户处凯子妈探出头对我说:“有时间常来家里”。

我笑着招招手说:“一定会的,你赶紧休息吧!”凯子妈又叮嘱凯子一句,一定要把我安全送到家,之后关上了窗户,还有阳台那盏昏暗的灯。

回去的这一路上,凯子专心开车,没怎么讲话,我也因为吃的太饱而困意正浓,迷迷糊糊的在半睡半醒间交替变换,直到完全睡死过去。

从凯子爸妈家到我住的地方大概要45分钟的路程,车子开到楼下的时候,凯子推了推我说“到了”,我极不情愿的苏醒过来,眯着眼确认真的到了之后说:“谢谢啊,你也早点回去吧!”

趁我解安全带开门下车的功夫,凯子说:“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上去跟你聊聊天怎么样?”

那口气可一点都没有让我觉得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5.

我住的小区和凯子爸妈住的小区一样,是个略显破败的老小区,一样的六层建筑,一样的灰白墙面,一样的没有电梯,一样的水泥台阶,只不过位置要好上许多,周围交通方便,商超齐全。

上了四楼,我开门,凯子在我身后随我一起进入,刚开启的灯光有些微微刺眼,房内的大部分装修依然采用的是带着些许古朴意味的实木,这也就显得客厅里那张七八成新的L型沙发有些格格不入,外加上我自己置办的各种现代化设备,整个房间显得不伦不类。

我招呼凯子随便坐之后,准备去弄两杯咖啡,好让自己接下来能清醒几分。

我端来咖啡递给凯子,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睡眠质量真好,你刚才都打呼噜了,虽然声音不大”。

我辩解道:“可能最近有点累吧!毕竟每天加班又入不敷出的人,和富二代可比不起”。

他笑道:“可别跟我扯犊子了”我一听这货东北话可以啊,顺便感慨了一下东北话的魔力和博大精深。

凯子看了看手里的咖啡,然后又看了看我说:“你这喝了咖啡等下还能睡着么?明天起得来么?”

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吃了别人的饭,总归要花点时间陪人聊天”。

凯子笑骂了我一句“”,然后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身体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开始给我讲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

装逼

我发现凯子和我聊天的时候,明显地变得开朗和放松,不似他在爸妈那里的沉默寡言和不苟言笑,我想这其中大部分原因或许会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找到答案。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不知道能不能懂得他的内心,但我想,那些想要跟我们分享生活和心事的人,也并非一定要我们去懂得,而他们也只是想找个渠道,清理清理自己的内心世界。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能够保持友好往来的关键,不在乎能不能为自己的生活带来改变,也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只是一个讲述者和聆听者恰到好处的约定。

凯子开口讲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我浓厚兴趣,以至于替代了咖啡因让我保持清醒的功效。

他说“你知道今天提到的周小雨是谁吗?”

6.

关于凯子和周小雨之间的故事,大概是我那些年听到的最无奈的一个,没有轰轰烈烈,反而平淡的有些乏味,但其中的各种缘由却时时刻刻透露出生活的真相,也让我明白,两个人的感情有时候也不并能由两个人决定。

林凯和周小雨同岁,打小儿就相识,在凯子10岁之前,两个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邻居,那时候周小雨家,住在凯子爸妈住的那栋楼的对面三楼。

为此那个我曾两次窥探无果的疑惑,终于得到了标准答案。

凯子打记事儿开始,就和爸妈就在那里,说是当年单位的福利房,只花了很少一部分钱拿到的,也没怎么装修,就一直住到现在。

而周小雨家同样如此,她的爸爸和凯子的爸爸曾是一个单位里的老同事。

凯子说他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周小雨是在几岁了,总感觉自他出生开始,就认识这个小女孩。

因为两个人的爸爸是同事且又算得上邻居的缘故,大人们经常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而两个小鬼自然而然地嬉闹在一起,偶尔玩笑间,大人们也会说给他们俩定个娃娃亲。

凯子是独生子,周小雨上面还有一位哥哥,小时候也会偶尔和他们俩一起玩耍,只是因为比他们早一年上学,而拥有了更大的交友圈,也不怎么待见和他们两个幼稚鬼玩。

虽然他只比凯子大一岁多,但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凡事都要凯子听他指挥,然后还不怎么稀罕凯子,凯子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

周小雨的爸妈在那个年代,多多少少会有些重男轻女,以至于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哥哥优先,周小雨儿时的大部分玩具和衣服都是捡哥哥的二手货。

又因为常年修剪的齐耳短发,经常被其他大人们误以为是男孩子,但周小雨每次都会瞪大了眼睛倔强且大声地告诉他们“我是女孩子”。

每当这时候,凯子就会觉得周小雨左眼角的那颗小小的痣,也变得张牙舞爪起来,可即便如此,在凯子的眼里,周小雨依旧可爱至极。

因为是三代单传的独生子,凯子从小就拥有比周小雨更多的疼爱,所以会把自己的零食、玩具拿给周小雨,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

在凯子的印象里,小时候唯一一次收到周小雨的礼物,是在凯子八岁生日那年,周小雨送了他一个白雪公主的文具盒。

后来凯子问过周小雨,为啥送给男生一个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周小雨告诉他,那是她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她的。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把自己心爱的,保管的几乎跟新的一样的文具盒送给了他。

就这样两个人慢慢长大,成为了彼此儿时最好的玩伴。

7.

变故发生在两人十岁那一年,凯子至今都记得,有一天他爸回到家里,一直在大声的跟他妈嚷嚷,嘴里骂的全都是对面三楼周家那个王八,那个孙子,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连累了他。

当时凯子也没当回事儿,只是觉得爸爸脾气不好,说话也难听,不是个好爸爸。

可是从那以后,每次凯子去对面3楼找周小雨玩的时候,周爸爸一开始会说小雨在学习,改天再来玩吧!再过几次就变成了以后不要来了。

天真的凯子郁闷的回到家里问爸爸:“为什么周叔叔说以后不让我去他家找小雨玩了”。凯子爸瞬间暴跳如雷,又是一顿国粹输出,然后一字一句地对小雨说:“以后离他们家人远点”。

一晃儿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到周小雨,期间两家也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每周聚一次,当凯子忍不住再去敲周小雨家的门时,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位年轻的没见过的叔叔。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们搬家了,就这样,凯子和周小雨,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凯子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有点走神儿,在想,是不是在大人的世界里,小孩子永远不懂事儿,而小孩子的想法和情感也同样会被忽略不计。

大人们做着自己认为对的决定,而小孩子唯有依附和顺从别无他法。

大人们听不见小孩子的心声,也很少能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即便知道,也会装作若无其事,认为还小,时间长了,换个地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之后的六年里,凯子也会试图从爸妈那里打探一下周家的下落,但几次无果后,便也渐渐不再提起。

只是每次回家时,都会不自觉地站在楼栋前扭头朝对面的三楼看一眼,这几年间,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惜依旧没能换回原来的人。

到了明事理的年纪之后,凯子还是会隐约从爸妈和邻居的口中得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缘由。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记忆都会变得模糊,过去好像在一点点变得破败不堪,甚至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故事,但人终究还是在生长,也会迎来一个又一个崭新的故事。

8.

开始上高中的凯子,选择成为了一名住校生,一是因为离家有点远,二是爸爸自打六年前辞去工作之后,一直东奔西走的做些小生意,而现在想趁着还有些精力和资本去外面搞把大的。

本想着把凯子交给爷爷奶奶照顾,但考虑年岁已大,自己能照顾自己已属不易,且离学校也不近,商量之下决定把凯子送到学校寄宿,而他们去了不算远的上海,准备再搏一搏。

高中的生活单调且乏味,住校生比走读生更甚,整日埋在题海里,脑子都快烧着了。

高一年级一共16个班,每个班大概50到55人之间,凯子被分到了十二班,据说是按照中考成绩分的,名次越低,班级数越大。

不过这些都不是凯子真正关心的,虽然住校生有很多规矩,但能脱离爸妈的管束和唠叨,还能定时拿到一笔生活费,何尝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得意忘形,就容易乐极生悲,原本成绩就不怎么样的凯子,在第一年期中考试考了个802名,按照每个班级50~55的人数来讲,他已经是吊车尾的存在了。

成绩单发下来的那一天,无聊的凯子就想从头到尾看一看那些比自己考得好的人都叫些什么风水好的名字。

时至今日他早已忘了当年谁是第一第二,只记得第108名,是一个一年三班,叫周小雨的同学,和自己只间隔了8个班级的距离。

凯子跟我说:“当时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儿时的记忆突然上涌,但他并没笃定就是他认识那个周小雨,毕竟打听了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且重名的人又很多,只是有些许的期待和害怕,想要一探究竟罢了”。

期待的是儿时的朋友能久别重逢,害怕的是如果真的是,那么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如果不是,那以后还会遇见么?

很多时候,老天爷总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让离开悄无声息,让相遇毫无征兆。我们总是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猝不及防,有的是晴天霹雳,有的是意外之喜,但深究下去,又显得合乎情理。

幸运的是,世界突然变小了,那个三班的周小雨,就是凯子心里想的那个人。

当凯子拿着成绩单站在三班门口喊出:“周小雨,有人找”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睛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女生。

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齐耳的短发,一身臃肿的校服看不出胖瘦,玻璃球般圆圆的眼睛,让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可爱。

而让凯子笃定就是他想的那个周小雨,是因为左眼角那颗比儿时稍显明显的痣,如今看来却莫名地增添了几分妩媚。

见到凯子的周小雨却一时间有些懵,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只感觉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说:“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凯子想了想用什么办法能让周小雨瞬间想起他呢?灵光一闪,对着周小雨说:“你不记得我了?你还送过我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呢?”

周小雨像是被点了笑穴,捂着嘴乐得身体一颤一颤的。

9.

再次遇见,重新建立起联系,把时间串联起来,就好像那个人从来都未曾离开过。

让本以为已经丢失了东西,又重新地回到自己的生命里。

只不过有些人的离开,就再也没有重逢,而重逢了的那些人,不知是否早已改变了模样。

高中三年,自打与周小雨重逢之后,凯子的生活也变得充实起来,两个人以好朋友的方式相处,彼此互相鼓励,互相安慰。

尽管文理分班的时候,凯子选择理科,周小雨选择文科,也无法阻止两个人每天都要趁着下课的间隙见上好几面,说着各自班级发生的趣事。

期间凯子也问过周小雨,为什么当年说搬家就搬家,也没跟自己道别。

周小雨跟他讲,那时候她也迷迷糊糊的,爸妈好像每天都看管着她一样,给她和哥哥办了退学,不让去学校,也不让她出去玩,要么就老老实实在家看电视,要么就乖乖地自己学习,以至于从她小小年纪开始,就一直认为爸爸妈妈没那么喜欢她。

她每天看着爸爸妈妈忙里忙外的,把各种东西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箱子,好奇的问过一次:“不用了么,为什么都收起来”,得到了爸爸一句:“不该问的别问,该干啥干啥去”。

然后周小雨就开始合计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什么时候能出去玩,但直到她坐上一辆货车时才明白,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到这里来玩了。

她也很想跟自己的小伙伴打声招呼,但在爸爸严厉的目光下只好作罢,哥哥面无表情地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透过车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那时候周小雨想:“一定是爸爸骂了哥哥,他才能看起来如此不满”。也是到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面无表情的哥哥在看着刚刚放学路过车旁的凯子。

一直以来周小雨都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喜欢凯子,直到有一次她跟妈妈聊天时才得知。那个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其实是哥哥偷偷攒的零花钱给她买的,并且叮嘱妈妈不许告诉她,只说是妈妈送的生日礼物就好了。

妈妈问哥哥为什么?哥哥不好意思的说:“小凯总是给她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怕妹妹看不上,不喜欢”。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子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相比较下,我感觉我小时候多半是个傻子,不是的话也有些呆。

凯子和周小雨两个人不断地分享着缺失彼此的这六年里,各种发生的那些事儿。

这种无话不说的感觉,让凯子整个高中时光都变得明亮起来。

当那段空白的时间,逐渐被一个个点连成一条直线的时候,所有的遗憾仿佛都被抹平了。

10.

凯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周小雨的,唯一能确定的时间点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

他反反复复地劝说周小雨和他一样留在苏州,经常会说一句:“苏州又不是没有好的学校,干嘛非要到上海去”。

而周小雨开玩笑地对他说:“就你那点分只能选择本地大学上一上了,我成绩这么好,肯定要出去看一看”。

备受打击的凯子无话可说,没办法学习成绩差,可选的学校屈指可数。

不过后来周小雨也安慰过凯子说:“上海又不远,放假了可以去玩,再说你爸妈不还在上海么,去的机会就更多了”。凯子想想也是,就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他想把周小雨留在自己想见就能见的地方,害怕离得远了,又像十岁那年不辞而别,了无音讯。

偶尔也会设想,如果周小雨真的去上海了,那以后两个人要怎么相处,什么时间见面,每次见面去哪里,聊些什么话题,吃些什么美食。

高考后不出意外,周小雨考上了上海名校,而他留在了苏州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自此两个人又分开了。

周小雨去上海报到的时候,凯子提前一天请她吃饭为她送行,因为当天周小雨的爸妈还有哥哥全家都会送她去学校报到。

以至于连周小雨自己都觉得备受宠爱,毕竟在考上大学之前,她并不怎么受爸妈待见。

凯子害怕见到周小雨家人的那个场面,毕竟两家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尽管凯子和周小雨都不知道具体过程,但还是默契的尽量避免接触。

而在两个人重逢这件事上,也各自保守,从不对家里人说起。

请周小雨吃饭的那天晚上,凯子说他想了很多台词,其中包括表白的话术,但最后一句也没用上,他发现,即便是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静静地待着,一切也都是好的。

那天晚上,他们吃得很开心,一起谈天谈地,一起幻想未来的生活。

按照凯子自己话的意思:“我那时觉得一直能这样就好了,不想打破那么美好的氛围”。所以他把很多想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会变得小心翼翼,怕对方不懂,又怕懂了没回应,心里满是期待,又满是担忧。

你会害怕错过对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却又总是伪装着漠不关心。感情的事儿总是玄妙的让人难懂,却又简单通俗。

11.

上了大学之后,仿佛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门的社团,没人逼着你上课,只要不挂科,怎么着都行,压抑已久的天性,也可以在这片乐园里尽情释放。

凯子很荣幸地被土木工程专业录取,调侃对他而言,是那种毕业就失业的专业,不是不好找工作,是能找到也不愿意干。

周小雨学的汉语言文学,曾多次和凯子抱怨枯燥无聊,每天都想睡觉。

两个人开始上大学那会儿,还是如以前一样,一天到晚地分享各自校园里发生的事儿。

相同的是,都会有一个不爱干净的室友,都会有人偷用自己的洗发水,都会有人要求帮忙带饭,都会不约而同地丢过饭卡和暖水瓶。

大学的课程没有那么多,所以一有时间凯子就偷偷跑去上海和周小雨见面,周小雨的室友总是调侃两个人像情侣一样,而两个人也都只是笑笑,默契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凯子一直以为周小雨算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而周小雨后来告诉他,她一直在等凯子表白,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只是没等凯子开口,两个人重逢且将要成为男女朋友这件事被凯子妈知道了。

按照凯子的猜想,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妈偷看了他的手机,理由是那段时间凯子总往上海跑,花销变得一天比一天大,也会经常去爸妈那里住上一晚,以方便第二天还能和周小雨见面。

那时候还不懂给手机设置密码的重要性,说不定在某个晚上,当他睡着以后,被偷偷窥探了秘密。

也正是因为事情败露,凯子终于知道了,当年爸爸辞职经商,周家搬家的真正缘由。

当年凯子和周小雨的爸爸在同一家单位的不同部门上班,那是一家在那个年代相对来说较大的建材公司,那年头到处都在盖楼,所以公司的盈利非常可观。

凯子爸在财务部门,负责核算成本,核对账目以及发放项目资金等事宜,而周小雨的爸爸在采购部门,对外联系工厂,确认采购材料,价格,下达订单等事宜。

眼见公司盈利暴涨,周小雨的爸爸动了一些歪脑筋,想从中捞一点油水,跟工厂谈的是一个价格,上报公司的又是一个价格,然后吃中间的回扣。

开始的时候胆子不大,报的价格只比谈的价格略微高一点点,也不容易被发现,后面胆子逐渐大了,凯子爸也发现了其中猫腻,毕竟他一直负责对接周小雨爸爸的业务。

在凯子爸苦口婆心劝说无用的情况下,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周小雨的爸爸认为肯定是凯子爸告的密,而凯子爸认为自己是被周小雨爸爸给连累了,然后就有了那场风波。

12.

凯子自打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对表白的事儿犹豫不决,一来按照他爸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两个人交往,二来若是周小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会顾及家里人的想法吧。

但凯子有时候会想,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儿,只要自己愿意就好,在乎那么多干啥。况且只是谈个恋爱,又没有说成家立业,即便是被双方家长知道了,现在还在上学,也没办法管得住他们。

可又一想,自己和周小雨交往,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有这件事在,这个婚能不能结成还是两码事儿,怎么也要顾及下家里人的想法。

再一想,如果实在不同意,那就私奔,带她去北京,去深圳,去哪里都行。

他每天都在脑海里思考各种可行性的办法。但最后都放弃了,他选择把这件事告诉周小雨,希望两个人能一起想出更好的办法。

周小雨得知后,没有过多的表情,好像早就知晓,只是陷入了沉思,可能觉得是自己爸爸做的不对,也可能怀疑事件的真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一会儿沉默。

凯子不知道最后周小雨有没有向他爸爸求证,只是从那开始,两个之间莫名地存在了隔阂。

很多事当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毫无影响,一旦知晓,顾疑丛生。

我打断了凯子的话说:“不试试怎么就不行了,有那么可怕么,况且对你们双方家庭也没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凯子皱了皱眉想了想说:“有一次我也是这么跟我妈说的,但是老一辈人的观念认为,这是原则问题”。

按照凯子妈的话说:“这个人不行,他的家庭就不行,怎么就没多大的影响,若不是周小雨她爸胡搞,我和你爸至于在外面这么拼命的干活么?.........”之后就是没完没了地抱怨。

“那时候我妈的白发已从鬓角爬上了额头,眼角的皱纹逐渐变得明显,眼神也不似从前温柔;我爸看起来也没有以前的精气神,脸色越来越暗沉,双手满是擦伤,就连背都挺不直”凯子叹了口气说到。

我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凯子一点困意都没有,越说越来劲,而我也因为故事冗长没有太大波澜而渐渐困意来袭,我起身为自己冲上第三杯咖啡,问凯子要不要,他把杯递给了我。

我冲完咖啡回来调侃凯子一句:“你还要讲么,明天我可是要上班的啊!”。

凯子贱笑道:“忽悠谁啊!你早就跟我说过,端午节加班的话后面可以休息两天,你是不是忘了”。

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我一拍脑门,真想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13.

凯子上大二的时候,他爷爷奶奶住的老房子拆迁,分了三套房,都给了他们家,毕竟老头老太太也只有他爸这么一个儿子,再无其他子女,在那个年代可真是少见,毕竟我爸这边有三个兄弟姐妹,而我妈那边有六个之多。

房子给了之后,老两口拿着自己一辈子攒的钱非要回农村老家去生活,觉得城里没意思,死也要死在老家。

我插嘴问了一句:“那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咋来的,也不像拆迁分的房子啊!”

凯子随口说了句:“是我爷爷奶奶的另一套房子,当时说就是为了留给我而买的”。

我心想,你爷爷奶奶还缺不缺孙子。

自打凯子的爷爷奶奶给了房子之后,凯子爸妈也瞬间轻松了,于是欣然决定放弃做生意,回苏州安稳度日。

而凯子也是极不情愿地隔三差五要回家住,除非在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才会被允许住在学校突击学习。

这样的情况导致凯子和周小雨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大学毕业,他们两个依旧保持着若近若离,暧昧不清的关系,没说在一起,也没说不会在一起。

毕业之后,凯子果然没有去工地上班,而是选择成为了“自由职业者”,帮家里打理那几套房,偶尔接点画图纸的工作,他坦言没有多大的理想和抱负,这样的日子也乐在其中。

而周小雨也在上海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日子算是安安稳稳,续起了长发,看起来更加的漂亮。

当两个人都算是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便又重新盘算着要怎样化解两家的矛盾,从旁敲侧击,到在各自爸妈面前说了对方爸妈的好话,不断怂恿着各家的老人主动去联系,甚至背地里以家长的名义互相送些礼物。

而第一次暗箱操作就是2018年端午节的前一天,而在那天之前,在认识凯子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跟我提到过周小雨,哪怕是只言片语。

端午节前一天晚上,凯子回到爸妈家,手里提了一箱粽子以及各类补品,开始的时候凯子爸妈夸他懂事儿孝顺,知道心疼父母。

可当凯子张口说:“这是小雨爸妈拜托我给你们带来的,我可没那份孝心”时,凯子爸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一时无话。

凯子接着说:“我也以你们俩的名义,给小雨的爸妈送了点礼物,毕竟有来有去,曾经也是很要好的同事和朋友,我怕你们抹不开面子就自作主张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仿佛能听见在某个角落里蟑螂急切的脚步声。

不出意外,凯子爸暴躁了起来,大骂凯子是白眼狼,让他去把东西送回去,看上人家姑娘就连爸妈的脸都不要了。

而那些礼物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凯子车的后座上,一如我那天看到的一样。

而周小雨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妙,说要是真想和凯子好,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所以我这才理解端午节的那顿晚饭间,凯子妈的那句:“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周小雨”。原来前一日触了霉头。

都说老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带给下一代人,但有时候又不符合传统思想和道德观念。我们没办法置身事外,可掺杂其中又显得多余。

一面是自己爱的人,一面是生我养我的人,若不能两全其美,那任何一种选择,都将有所遗憾吧!

14.

凯子在大概凌晨5点的时候才算是讲完,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问了我一句:“我是不是挺弱的,不然我们之间也不会感觉如此的艰难”。

我不知道他所指的弱,是因为早些年的不敢表白,还是因之前双方家长之间的事而对感情产生过动摇,亦或是觉得自己没能力解决双方家庭的矛盾?

我只是回他:“有时候我们努力寻求却无果的时候,顺其自然或许仍有一线生机”。

凯子敲了敲脑袋,看了看他那块劳力士手表说:“不早了,要不请你吃个早饭吧”!

我无心搭理他,因为我已经快陷进沙发里了,我起身往卧室走,边走边说:“你要走我不留,你要留沙发是你的”。

我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要不是因为饥饿感来袭,我可能还会继续睡下去,出了房间,朝着冰箱走去,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路过餐桌的时候发现,上面放着一份外卖,仔细看还是一家东北餐馆,下单时间十点三十三分,我合计着凯子应该是十一点半左右离开的。

我打开微信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谢了”,他给我回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牵着周小雨的手。我突然不饿了。

接下来的休息时间,凯子再没找过我,我也清闲的在家躺了两天,之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凯子也会偶尔找我聊天、吃饭,要么就分享他和周小雨的一些日常。

苏州的天气像极了一个闹情绪的孩子,前一天艳阳高照,后一天阴雨绵绵,进了十二月份,毛毛细雨,却如同刺骨的寒冰,冻得我开始想念东北的火炕和地暖。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加班到9点后无精打采的回到家,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发现凯子哆哆嗦嗦的站在门前,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回他说:“你怎么在这,咋不跟我说一声?有啥事儿么?穿这么少不怕冻尿了啊”!

他没接我话,边往楼下走边拉着我说:“走,今天晚上请你吃顿好的”。我可能还是不太累,又或者期待他说的好吃的是什么,就默许的跟他一道下了楼。

凯子开车带我来到了一家日料店,我之前和同事和凯子都来过,我斜眼看着凯子,意思是就这?

他也不看我,径直走了进去,我无奈尾随而入,日料我并不怎么爱吃,总是不能理解生鱼片有什么好吃的,凯子说我没有富贵命不会享受。

我随便点了几样我能吃的,然后下意识地问了句:“你和周小雨咋样了”?

凯子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还行,她快结婚了”。

15.

我们总是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慌张,也总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只是怕心里想要极力隐藏的痛楚突然跑出来叫嚣。

在我的印象里,这几个月凯子和周小雨相处得还可以,怎么上演了一场“她要结婚,新郎不是我的”戏码。

我一时间有点懵逼问道:“这什么情况,几个月前不是还好好的,准备再努努力劝一劝家长的嘛,怎么就她要结婚了?”

凯子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我尽力了啊,但聚散不由我啊”!

这顿饭吃的出奇的安静,只不过凯子会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反复确认有没有消息进来。在我们飞快吃完饭准备结账的时候,凯子终于收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消息,一时间定在了哪里。

我上前买了单,然后推了一下凯子说:“走了”这时他才回过神来,抱歉地说:“多少钱,等下把钱转给你,说好请你吃饭,怎么能让你买单”。

我随口说了句:“别废话了,走吧”!

出了餐厅的门,十二月的凉意瞬间来袭,凛冽的寒风调皮地钻进了我的胸膛,我打了个冷战,抱起双臂裹紧衣服,把自己缩成一团。

凯子背对着风和我,努力地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上一口,吐出一束长长的忧伤,随风飘走。

我没有问过凯子收到的信息里面说了什么?也没有探究为什么周小雨要结婚了而不是和他?也不想去安慰他,我怕他强撑起来的伪装会一瞬间坍塌。

人生的很多事,很多抉择,终究需要自己默默承受,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能做的就只有在他寻求帮助的时候,尽自己所能地拉一把,仅此而已。

我默默地等着凯子抽完了那支烟,然后对他说:“送我回去啊,冻死老子了”。

凯子转过身,一如往常贱笑地说:“说你是个东北人,我特么一直都不相信”。

16.

2019年下半年我离开了苏州去了上海,临走时凯子送我到高铁站,我只背了一只书包,本不想让他送我,但他坚持说尽地主之谊。

我留下的东西都打包好了,等我在上海找好住所,再麻烦凯子帮我邮寄过去。

临走时他问我,苏州不好么,为啥非要去上海,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也没什么缘由,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了这一步。

凯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都不想在苏州,我也都没能留下”。

当时我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说:“挺大个老爷们,别叽叽歪歪的”。

当我坐上高铁时反复品味了一下凯子的那句话,忽然明朗,他大概是说当年高考时也没能把周小雨留在苏州吧,如果能留下,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等我到了上海之后,和凯子的联络越发的少,我依旧早出晚归,为了三五两银子拼命,偶尔会不顺心就去骂凯子一句:“可恶的富二代,马桶天天漏水”。

而凯子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放平心态,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有很大的差距”。

我.......emo了,然后就是他那属于“胜利者”的嘲笑声。

我也绝非善类,问了他一句:“周小雨的婚礼你去了嘛?”然后他不再说话。

我一边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一边又担心话是不是过分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我说:“没去,但是我托人送了一个白雪公主的文具盒作为礼物”然后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好在他又发消息说:“现在我可以跟你讲,为什么她跟别人结婚了”。

在那年端午节事件后,凯子和周小雨为彼此下了最后通牒,采用各个击破的方法来缓和双方家长的气氛,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说明两个人有缘无分了,没成想失败来的如此迅速和彻底。

凯子鼓起勇气下定决定敲响周小雨家门的时候,门是开了,但也仅限于此,周小雨的爸妈还没等凯子开口,就直截了当的说了句:“你和小雨的事儿我们不会同意的,我们也不难为你,回去吧~”

凯子站在门外,望着站在门内的周小雨,满脸愧疚,而周小雨回以同样的表情。

门渐渐地关上,同时把凯子和周小雨的世界再次分开。

凯子会郁闷,老人家为什么这么不讲情面,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非要做到这步田地。

也会反思自己,他和周小雨都不是那种可以不顾及家人而肆意妄为随心所欲的人。

看似没有多严重的矛盾,在时间和各种角色、缘由的堆积下,逐渐垒成了不可逾越的大山,横亘在凯子和周小雨之间,自此两人放弃了挣扎。

或许你会感觉他们并没有多么相爱,但也要知道,这就是现实中大部分人的爱情现状。

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和众多观念的结合。

17.

凯子曾跟我描述过他的不甘,那种心情就好像是他执着于修了五次的马桶,他总以为只要自己一遍一遍努力地去修补,终究可以修得好。

而他为了这场爱情所做的一切,就如此这般,想尽力做好,却总是不随人愿。

人生遇到不顺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和自己较劲,和生活较劲,可越是如此,越能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2020年8月的某一天,我午休时刷朋友圈看到了凯子发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笑容明朗,身旁依偎着他的新婚妻子。

凯子结婚并没有通知我,可能是因为我们很久没联系的原因,不好一上来就说自己要结婚了,那感觉像是要份子钱。

我打开和凯子的聊天的界面,转了1000块钱当做礼金,他一直没收,直到晚上九十点钟,他发消息给我说:“谢谢”然后又跟我道了歉。

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太多可聊的,寒暄一阵之后,他发给了我一张聊天截图,然后说:“故事要有始有终,钱我不收,帮我写写故事吧”!

我心想他倒是会算账,但更想知道那张聊天截图上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张凯子和周小雨的聊天截图,时间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吃寿司那天晚上。

凯子对周小雨说:“我们走吧!一起去北京,你不喜欢你妈为你找的那个人为啥要跟他结婚”。

中间间隔了四个小时,在我们那天吃完买单的时候,周小雨回了一条消息。

上面写着:“我累了,也不想逃,我们都尽力了,没办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其他人都一样,别怪我”。

我不知道这近四个小时里周小雨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十二月的寒风里抽烟的凯子在想什么,总之结局不如人意。

我思索良久,回复了凯子一句:“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他回了我说:“时间是最好的答案”。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因为凯子,也因为自己。

身边的很多朋友都陆陆续续的结婚,有的只相识短短一两个月就急忙领证,我不禁怀疑这样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能坚持多久,也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想结婚的冲动。

我曾经问过我妈说:“老家那边相亲没两个月就结婚的,能有感情嘛?”

我妈不屑地说:“啥感情不感情的,能搭伴过日子,知道柴米油盐就行啊!”

对此我不敢苟同,却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很多人一生都在寻找,却总是错过,到头来变成了将就和凑合,也有很多人从一开始就选择将就和凑合,看似相同的结果,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一生,这便是所谓的生活吧~

18.

上学那会儿我特别喜欢做数学题,尤其是最后的解和参考答案完美重合时,我都会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天才。

后来我开始做人生出给我的一道又一道难题,忽然间明白,即使我做过再多的数学题也是无用的,人生的答案总是写着“略”,而你能解出什么便是什么。

我还是偶尔会想起凯子,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也不想去打扰,偶尔从朋友圈里能了解到,他已为人父。

或许他早已变得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凯子,又或许他在时间里找到了答案。

天又开始冷了,我再一次裹紧衣服,冲进汹涌的人流中,逐渐融入,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