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强对我很好,对我们的家庭也是付出了全力,但这一切局限于在那一件事情发生之前。自从他爱上了喝酒,所有的情况都变了,曾经幸福的家庭也成了一个地狱。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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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潘国强是中学同学,后来我考上了医学院,他学了会计,中专毕业后,我们回到了镇所属的县城,我进了县医院,他去了粮食局。

本来就是同学,又是一个镇上出来的,后来又在同一个县里工作,我们的交集自然比一般的同事来得多一些。

相处了几年后,顺理成章地,我们结婚了。无他,就是很熟悉了,觉得与其去找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况且,我的容貌并不出众,能力也一般;潘国伟不遑多让,身材矮小,长相又显老,又是最基层的小会计,更是不得别的女人的青睐。

婚后的日子算得上是幸福的。虽然我们之间谈不上有多少的爱情,但居家过日子也称得上是琴瑟合鸣。

潘国强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医院的工作时间要长得多,每三天还要值夜班。

所以家里的家务几乎都是潘国强包揽的,拖地、做饭、洗衣服,都是他的份内之事。他也毫无怨言,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每次轮到我值夜班时,还会把饭做好后送到医院里,等我吃完,又一个人拎回去,洗得干干净净。那时的我不知道是多少医院里女同事的羡慕对象。

我知道潘国强爱喝酒,家里随时都会有几瓶酒放着,他吃饭的时候就爱喝上两杯,照他的话说:小酒怡情嘛。

会计的工作压力大是人所皆知的事,特别是月初月末、年底年初,下辖31个县镇的账目都要汇总到县里,由他们清查审理,一忙起来,可能三五天都睡不了觉,这时,别人靠烟提神,潘国强则是靠酒。

有时我也会劝他,但想着他的工作性质,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解压方式。

有了女儿后,潘国强更是开心,从每顿二两酒渐渐增加到了四两,酒瘾一天天地大了。

可是,那时他年轻,新陈代谢快,整个人看起来也别无两样,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二、

女儿两岁那年,我和潘国强的工作都上了一个台阶,他成了单位里的主办会计,我评上了科里的中级职称。看似前途一片光明。

没想到,突然的转折却将我们的生活推向了谷底。

那年女儿刚四岁,全国粮食系统自上而下地审查,这一查,竟然查出潘国强的单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融纰漏,几百万的款项下落不明。

几百万,放在现在不算什么,但在90年代末,一个还戴着贫困帽子的县份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而潘国强,不幸成了这次事故的背锅侠,锒铛入狱。两年后,才得以释放回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牢里出来的潘国强还是回到了原单位,只是从一个主办会计,沦落成了最低级的出纳。

我不知道在牢里的那两年潘国强到底经历了什么,问他,他也是三缄其口,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变了,性格变得乖张暴戾,酒也是越喝越多。

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己倒一杯酒喝下,才有精神去做其他的事;吃饭的时候要喝酒,上班的时候杯子里装的不是水,是酒;每天晚上睡觉前,还要倒一杯酒放在床头,半夜醒了就喝一口。

随着酒的越喝越多,整个人也变得糊里糊涂的。

去接孩子,走错学校;带孩子出门,弄丢了孩子;骑车出门,掉进排水沟里;做饭时,放了油却忘了要放菜,差点引起火灾。

谎话也是张口就来。

告诉我晚上加班,结果半夜接到朋友的电话,要我去餐馆接他,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去加班,而是躲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

我劝过,带他去医院强行戒酒,可根本不起作用,只要抓住一丁点的空隙,他就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

苦口婆心一年后,我也懈怠了,不想再管他了。

但每次接到朋友的电话时,仍然会出去接他回来,这是我作为妻子的责任吧。

我没想过离婚。

潘国强虽然酗酒成瘾,但他酒后从不家暴,也没有其他的恶习,再加上孩子太小,况且,他每年收入也还是有好几万,还能负担起家里很大部分的开销,也就想着聊胜于无吧。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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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太年轻,完全忽视了潘国强的所作所为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也没有想过照此下去,原来以为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

比如女儿,她和潘国强就一点不亲近,尽管从前潘国强对她很好。

可现在,每次看到喝得两眼通红、喘着粗气的爸爸,她就感到害怕,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或者做错了一件事,潘国强就会向她扑打上去;

她也不愿意再和潘国强一起外出,总觉得会被同学笑话、瞧不起。

女儿的变化潘国强怎么能感觉不到?

他开始恶语相向,痛骂女儿是白眼狼,喝醉后还非得跑到女儿学校门口,当着一大群同学的面指责女儿不孝顺。

这让女儿对他更加地反感。

甚至上了中学以后,即使看到潘国强喝醉晕倒在小区里,女儿也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除了女儿,我也渐渐成了潘国强的发泄对象了。

说我没有教好女儿,说我不管他,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我怎么管?我知道他心里苦,觉得他的付出没有得到家人和单位的理解,甚至有时会觉得是我把他推向了深渊:要不是我当初要他努力一点,争取做个小领导,他就不会受那两年的牢狱之苦了,我现在就是造成他命运跌宕起伏的罪魁祸手。

我解释过,可现在的他整日沉迷在酒精的麻痹里,听不进我们说的一句话,更不会和我们敞开心扉,我只能听之任之,这反倒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让潘国强恨在心里。

白天在路上碰到我,不管当时周围有没有人,都会指着我的鼻子骂;

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他回到家,不管几点,必定要把全家人闹起来,轮流地骂上一番。

家里的家具家什被他的折腾已经重新换过几次了,到最后,我也死心了,除了吃饭的家伙,什么都不要了,任由客厅里空荡荡的。

邻居也找过我很多次,要我劝劝潘国强,不要在半夜闹腾,没想到,这反倒又激怒了潘国强,将邻居堵在家门口一阵痛骂:“我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闹?关你什么事?”

这以后,再没有邻居敢说他半句不是了。

四、

一天半夜,我接到电话:“嫂子,你快到医院来吧,潘哥进医院了!”

我急匆匆地赶去医院,潘国强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正在洗胃。这一次,潘国强喝成了胃出血,还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潘国强终于醒悟了,决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他确实也收敛了一些,可只维持了半年的时间。

半年后,故态萌发,又开始喝起酒来,并且变本加厉了。

单位也实在忍受不了他了,在他四十岁那年,含蓄地给他提出了早退的要求,潘国强欣然接受了。

有钱有时间的潘国强一发不可收拾。

我早上出门上班,他也出门,去餐馆里呆着,从早上一直喝到人家打烊。

家里,除了是他偶尔回来睡觉的地方,其余什么也不是。

过量的酒精摄入使大脑皮层缺氧,影响着脑部供血和神经,让潘国强口齿不清;行动失去了协调性,经常摔倒;无法集中精神进行思考,换句话说,几年的酒精浸泡,几乎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于是,孩子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带她补课,陪她玩耍,和她聊天;不过孩子也大了,也能体会我的不易;

家里的老人也是我的责任,平时看望的是我,生病照料的也是我,逢年过节上门的也是我。

公公婆婆虽有歉意,但也仅限于歉意,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又不想自己老了没人照顾,自己的儿子又靠不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只有我爸爸,劝过几次让我离婚。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如今的潘国强喝醉就喝醉吧,就当家里多了一个废人;另外,女儿打算走艺术专业,学费和补习费高得吓人,我一个人根本支撑不了,潘国强的工资好歹能帮着分担一些。

日子也就这样过着,一个空荡荡的家,一个废人,和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五、

那一次,潘国强又喝醉了,倒在单元门口。邻居好心,不计前嫌特地打电话通知我。

我下楼,刚伸出一只手准备搀扶他,他一个巴掌就向我抡了过来,正好打在我脸上,打得我当时眼冒金星。

我以为他是无意的,忍着痛把他弄回家,丢在地板上。

这时,我才发现,他睁着眼,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不是说了让你…..”

我话还没说完,潘国强又一个猛扑过来,将我撞倒在地,然后按在地上又是几巴掌。

他一边打一边骂:“就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我不会坐牢!”

潘国强的声音很大,我看见对面楼栋的灯光都亮了,邻居们从窗口伸出头向我们家探看。

我鼓起一口气,想把他推倒,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女儿听到动静,从房里冲了出来,从后面拖她的爸爸,一边拖一边骂。

潘国强又把目标对准女儿,对准女儿肚子就是几脚,趁他分神,我才慌忙从地上跑起来,打电话叫来物业。

等物业拉开他的时候,我的脸肿得高高的,女儿的肚子上也是青肿一片。

我们母女俩对望着,望着望着就哭了。

而被锁在卧室里的潘国强,此时传来一阵鼾声。

第二天一早,潘国强看着我们娘俩,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在我们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看了看女儿,女儿不发一言,可面上的愤怒显而易见。

该不该原谅他呢?我举棋不定。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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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哪一次的殴打让潘国强得到了一种另类的快感,从前喝醉后倒头就睡的他,现在肯定是要在家里大闹一通,偶尔还狂吠不止。

只要我上前说一句话,迎接我的马上就是他的拳头。女儿也难逃其难。

为了保护女儿,我把女儿安排到学校住校,自己则成了潘国强唯一的目标。

此时的我还是没想过要离婚,对,还没有想过。

我一直想着潘国强这人品性不坏,等哪一天他醒悟过来,我们家的磨难也就结束了。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已经成瘾的人,哪那么容易改变呢?

那一年,我挨了他五次打,脸肿过,鼻子断过,肋骨也断过。

我对他渐渐丧失了最初的信心,也不再期望他会变好了。甚至,我开始恨他,恨他入骨。

只要回到家,我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再用桌子抵住门,任他在外面大呼小叫也决不开门;

第二天,趁他还在睡觉时,早早地溜出去。

再有朋友打电话让我去接人,我也置之不理了,任他在外面是死是活。

我找过其他单位,可单位给我的回复是:这是家事,我们不太好干涉;我找过妇联,妇联调解过几次,过后仍是我行我素。我提出离婚,潘国强根本不当回事,也不会出面;

在被他第六次家暴后,我终于提起了法律诉讼。

法律诉讼很不容易,最麻烦的是需要等3-6个月的时间不等。

我一边保护着自己,一边耐着心等待最后的离婚。

七、

一个半月后的一天,凌晨三点,家里的电话响了。

朦胧中我接起电话:“嫂子,我是小张……”

小张,潘国强的酒友之一。刚听到自报家门,我便一把挂断了电话,重新躺回床上。

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是让我去接人的,可是这样的人,我恨不得跟他完全没有关系,凭什么还要去接他?接他回来又让自己被打一通吗?

早上五点,家门被敲得通通作响。

我打开门,门外是物业人员。

“姐,出事了。”

跟着物业,在小区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潘国强,和我一起到达的还有120。

120正在不停地按压他的心脏,嘴里和鼻腔不断流出暗红的血液。大约30分钟后,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定定地望着我,不到一分钟,他的眼神焕散了,呼吸停止了。

120走了,殡仪馆的人还没来,物业问我要不要抬回家,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人,沉默了很久后,摇了摇头。

潘国强是因为酗酒过多导致胃出血,出血过多引起心脏骤停。

我没有通知女儿,一个人跟着殡仪馆的人走了。

完了,我开始一一打电话,先打电话给我爸爸,然后给公公婆婆打电话,然后给朋友打电话,最后给他的单位、我的单位打电话。

我的心很乱,嘴上说着不管他死活,当他躺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的时候,我还是心乱了。

但我没有哭,哭不出来。

三天的追悼会是我一个人张罗的,全程没有闭过眼,没有掉一滴泪。

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义务。

逝者已去,生活还要继续。

我恢复了以前的生活,适应得也很快,没觉得生活里少了他有什么改变,女儿也没有觉得有太多不适。

一天,我和女儿坐在沙发上,晒着太阳,吃着水果,女儿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妈妈,我觉得现在这样生活挺好的,很轻松。”

我恍然意识到,轻松,对,就是轻松。

我不用再惦记着一个人,不用再顾忌着一个人,也不用再无时无刻警惕着要保护好自己。

这种感觉,就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