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楼故事】 作者/唐恩
图片来源网络
晚上九点，珍珍靠在沙发上泡脚的时候，接到了老家母亲的来电。
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晚上接到父母的电话。
小心翼翼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是母亲沙哑又颤抖的声音。
说爸爸已经住院一个星期，因为怕她担心并没有和她说，现在检察结果出来，确诊肺癌。
她一时忘了呼吸，心瞬间沉了下去。
钟华回来的时候，珍珍已经在沙发上躺了一个小时，泡脚盆里的水已经凉却，挂在脸上的眼泪，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掉。
钟华吓了一跳，急忙向前搂着她，在她哽咽断续的叙述中得知了老丈人的病情。
任何语言的安慰，在此刻，都是多么得无力。
安静下来后，两个人在沙发上沉默许久。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收拾了衣物，将五岁孩子送去了对面小区的公婆家。
去的路上，钟华已经在电话里简单将事情说明了。
因为着急，珍珍将娃送到后，也没精神说话，转身就要走，却被婆婆一把拉住。
婆婆声音很清晰，丝毫没有犹豫的说：
珍珍，你要面对现实。
珍珍抬起头，看着婆婆一贯的面具笑脸，一时间不知怎么理解这句话。
只仓促地点了点头，拉着钟华匆匆上了车。
三个小时的路程，归心似箭。
等到了老家医院，还没说话，被妈妈扯到了一边：
你爸去厕所了，一会什么都别说，先瞒着他。
接下来就是和医生沟通，得知确诊结果没问题，也知道爸爸年纪大了，又有基础疾病，不具备开刀条件。
只能通过化疗，因为是早期，还是有机会和时间赛跑的。
医生也提前告知，对于一部分病人来说，化疗的副作用特别大，这是不可预期的。
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珍珍机械地穿行在走廊。
看着一间一间写着呼吸科重症的病房，一个个病人或挂着呼吸机，或放空的眼神直盯着天花板。
每一种或悲伤或痛苦或麻木的表情，都直击珍珍的心，她打了个寒颤。
突然间，她明白了，癌症这个词，为什么这么可怕，因为时日无多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珍珍一边照顾着父亲，一边在网上查找资料。
家人骗父亲说，只是几个偏大的结节，所以父亲精神尚好。
白天，珍珍强颜欢笑，照顾父亲，安抚母亲。夜晚，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几天后，在市内医院上班的同学有了回复，建议让珍珍的父亲保守治疗，并告诉珍珍一个业内口碑很好的中医。
同学的母亲也是和珍珍父亲相同的病，在这个中医的医治下，已经5年了，老太太现在恢复得相当不错，天天跳广场舞。
只是，这位中医远在福建。
珍珍看到了希望，和母亲彻夜商议后，电话中和福建的老中医取得了联系，并约定几天后前往。
为了一路上减少风险，钟华也请了假，决定自驾前往。
各种焦灼不安之下，珍珍默默地祈祷，让这一路上千万不要暴发疫情，好让父亲可以顺利前往。
福建之行很顺利，中医的话给了珍珍很多信心。
末了，医生叮嘱，病人的心情一定要保持开朗，情绪一定要稳定，一旦情绪崩溃，吃药也就不管用了，大多数肿瘤病人都是被吓死的。
珍珍带着医嘱，心事重重，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所有，有可能让父亲知道病情的渠道堵死。
这中间的两通电话，让珍珍本就万箭穿心的内心又平添了许多压力。
一通电话是珍珍单位打来的，询问复工时间，抱怨因为她长时间请假，给公司和其他同事带来不便，并通知她，如果不能尽快复工就自己离职。
珍珍无言以对。
一通是婆婆打来的，这是珍珍回老家以来，公婆唯一一个电话。
电话中，婆婆连象征性的安慰问候都没一句，直截了当说，自己胳膊腿疼，没法长时间带孩子。
还责怪珍珍，自作主张让他儿子请假。如果钟华影响了工作，一家人准备喝西北风吗？
珍珍有些错愕，娃已经5岁了，完全不需要抱着了，只是每天接送学校，做点吃的，怎么就胳膊腿疼了。
挂了电话，珍珍陷入深深的疲惫中，婆婆的话，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但是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人到中年，风浪随时都会劈头盖脸地袭来。确实是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了。
珍珍和钟华商议，让他先回去上班。
珍珍留下给父亲安排好了下面一段时间的药，还准备了无糖话梅，每餐哄着他喝了下去，再拿话梅润润口。
三天之后，珍珍也搭车了回了城。
她先是去到自己单位，正式提出辞职。
当年来到这个书店工作，本来就是为了时间上可以更多地照顾家庭。
虽然工资不高，但好在工作量不大，时间上也完全能满足她接送小孩，也就一直做到了现在。
等办完交接，已经到了下午，珍珍来不及吃午饭，拎着收拾的一袋子东西，又匆匆赶到地铁站，一路飞奔下电梯，终于在地铁门关上的一瞬挤上了车。
先是去了离家最近的一个商场，给婆婆选了一个之前她就喜欢的包。
然后又转公车去了家旁边的菜市场，买了几样晚上吃的菜。
这才顶着依旧毒辣的太阳，匆匆来到婆婆家。
一路奔波，珍珍汗湿了整个后背，样子很是狼狈。
按响了门铃，屋内就传来儿子嘻嘻哈哈的声音，珍珍不由得嘴角带上了笑，听着声音由远至近。
果然小宝在开门的一瞬间，就尖叫着妈妈，扑到了她的怀里。
一身的疲惫都在此刻消散。
珍珍拥着小宝进了屋，先是将买好的菜放在厨房，然后带着讨好的笑，将包包递给了婆婆。
婆婆抬了抬眼皮，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饶是如此，她还是继续讨好地笑着说，妈，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先去做饭，一会钟华该回来了。
等到珍珍把四菜一汤端上桌，之前在屋内休息的公公，也已经端坐桌前。
钟华也在饭点回来了。
除了小宝高兴的在一边叽叽喳喳，公公婆婆还是冷着脸，气氛沉闷。
珍珍心想，今天看来自己亲手做了一桌鸿门宴。
果然，她刚扒了几口饭，婆婆就开口了：
“珍珍啊，你爸生病了，好好在家养病就是，你天天待在老家有什么用？儿子老公不管了吗？
再说，你们欠得房贷那么多，你现在班也不上，是打算靠钟华一个人还吗？”
那边，钟华刚叫了一声妈，兴许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只不过话没出口，已经被公公凌厉的眼神逼回去了。
珍珍只得放下碗筷，恳切得和婆婆说：
“妈，这一个月辛苦你了。可是，还得麻烦你照看小宝半年，我爸那里稳定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什么？还要半年？那你工作怎么办？”
“我已经辞职了。”珍珍不慌不忙扔出炸弹。
还没等婆婆发飙，公公抢先拍了桌子。
公公吹胡子瞪眼：
“人老了哪有不生病的？怎么就你家父母那么拖累儿女呢！如果是我生病，绝对不给儿女添麻烦！”
珍珍深呼吸，放下手中的筷子，平静地说：
“爸，你小点声，等下老天听到，成全了你可就麻烦了。”
说完，起身拎起袋子，快速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错愕的人，和公婆反应过来之后的破口大骂声！
回到家，她把自己甩进沙发里，一动不动，等候着钟华前来兴师问罪。
果不其然，珍珍的气息还没抚平，钟华后脚已经开门进来。
她静静地等着他先开口，质问她如何可以对两个老人如此不礼貌，质问她为什么自作主张辞职。
等了很久很久，只听见一声叹息。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身边，将她从沙发里捞起来，拥入怀里。
听他在耳边说：
“我尊重你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你先回去照顾爸爸，家里有我，我一有空，也会回去看望爸爸。”
一句尊重，一句支持，化解了她内心所有的委屈，她本以为又是声嘶力竭的吵架，本以为又是自以为是的指责。
一切伤疼，在这个男人将她抱在怀里的刹那间，都缓解了许多。
沉沉睡去之前，她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半年后，在珍珍的陪伴和鼓励下，爸爸也越来越乐观和坚强。
不知道是因为汤药起了作用，还是精神力量的强大，爸爸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甚至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这半年里，钟华努力工作，月月给珍珍打钱，天天都打电话询问情况。每隔十天半月，也都会带着儿子回老家看望。
珍珍放下心来，回到城里，开始找工作上班。
很快，她成功就职于一家金店，坐了老本行销售员。
由于她工作努力，亲和力强，业绩一直都不错，又过了半年，珍珍被提拔为店长。
一切都越来越好，曾经兵荒马乱的时光总算是过去了。
但她没有想到，命运的风暴，夹杂着锋利的石子再一次向她们这个家袭来。
那天，她在给一个客户试戴项链，钟华电话进来的时候便没有留意。
等客人买单离柜后，珍珍才发现手机上好几个钟华的未接来电。
带着一丝不安，她回拨了回去。
钟华在电话里只让她赶紧去医院，说他爸妈出事了。
等她着急忙慌赶到医院，就看见钟华正一脸忧心等候在急诊门前。
在钟华的转述中，才得知公婆是被民警送来的医院。
原来，婆婆因为听信网络理财被人骗走了整整70万。
等意识到可能被骗了，前去报警的时候，才知道很难追回他们几乎所有的积蓄了。
公公因为有心脏病当场发病，而婆婆也随后晕了过去。
珍珍异常震惊，当初她和钟华买房，首付差三万，公婆一个劲叫嚷着没钱。
珍珍无奈跑回娘家向父母开口，母亲当场就给转了钱，还担心她和钟华为了买房太辛苦，多给了一万。
这钱，直到两三年前才还给娘家。
而借都不肯借给他们一分的公婆，居然有这么多积蓄！
同样震惊的还有钟华，作为儿子，他也一无所知。
只是公婆生死未卜的现在，他此刻担忧痛心已经顾不上想其它。
好在，两人都陆续脱离了危险，但是公公因为打击太大，几乎瘫痪在床不能自理。
而婆婆精神恍惚，完全不能受刺激，根本无法照顾公公。
望着病床上两个完全崩溃的老人，珍珍感觉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
就这样压抑地过了几日，眼见着钟华的电话越来越多，钟华接电话的姿态语气，也肉眼可见的怯懦卑微。
她知道，当初自己所面对过的，同样的，抉择又来了。
婆婆睡着后，因为疲惫而满眼猩红的钟华，依旧强撑着守在婆婆病床前，不肯去休息。
那一刻，珍珍明白了。
人和人之间是真的没办法感同身受的。哪怕是至亲，也有远近亲疏。
就像是在现在，公婆躺在那里，憔悴残破，像两个破布袋子随时会漏气一样。
而她，也真的没有太多的担忧和心痛。
甚至那些不多的担忧当中，还夹杂着更多其他情绪。
比如，疫情当下，很多单位都在裁员，钟华这么多天都请假，会不会影响工作？
而她，好不容易才升到店长的职位，现在如果说走就走，以后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么？
即便能找到，还有这运气可以做到这职位吗？
甚至，她的内心更多的是怨恨。
公婆宁愿这笔钱被人骗，当初都不肯在他们买房的时候出一分力。
现在被骗个精光，却还要她和钟华来照顾承担，凭什么？
那一刻，当她看着病床上的公婆，不但无动于衷，还心生怨念的时候。
她理解了曾经公婆的作为。
当时，她爸得了那样厉害的病，公婆没有安慰，没有拿出一分钱帮助当时的她，也就算了。
还阻止她，说那么刻薄的话。
也不知如今这样，算不算是报应。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在风浪没有打到自己在意的人身上的时候，都难免现实，难免薄情。
也是从那一刻，她和自己的满心怨念和解了。
她和钟华是夫妻，那么他们的父母也是他们共同的责任。
无论她和公婆之间有多少矛盾，只为当初那个夜晚，钟华把她抱在怀里那一句安慰，她也不能躲开。
毕竟，后半生，要和她相守在一起的，是钟华。
她轻轻地上前，拥住丈夫疲惫的身体靠向自己，在他耳边说，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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