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3月21日深夜，日本海海面上浓雾笼罩，暗流涌动。在幽暗的海面以下，苏联海军核动力攻击潜艇K-314号正高速潜航，艇长亚历山大·叶夫森科海军中校此刻正心急如焚。在过去一周里，他的潜艇一直奉命追踪、监视在日本海演习的美国舰队，可是现在他却跟丢了目标！马上又要到与总部联系的通讯时段，叶夫森科按规定命令潜艇上浮到潜望镜深度，准备通过目视观察海面，一来确保安全，二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发现该死的美国人！然而，当他把眼睛凑到镜头前，整个身体仿佛触电般汗毛直竖，几乎用尽全身气力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嘶吼：“紧急下潜！”……
“团队精神-84”演习
在冷战时期，北约与苏联的水面舰艇和潜艇在世界各大洋上常年进行着一场危险的猫鼠游戏，它们相互跟踪、追逐、监视，一方面收集对方的情报信息，另一方面演练攻防战术，以期在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中能够先发制人，置对手于死地，类似的一幕也出现在1984年初春时节的日本海上。
■1984年“团队精神”联合演习中的美韩空军混合编队。
1984年3月，隶属于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的“小鹰”号航空母舰与8艘护航舰只组成航母战斗群，开赴日本海与韩国海空军展开“团队精神”联合演习。“小鹰”号是美国海军最后一级常规动力航母小鹰级的首舰，满载排水量83300吨，全长325米，飞行甲板宽86米，水线宽40米，吃水深度12米，由4台韦斯特豪斯蒸汽轮机驱动，四轴推进，输出功率280000马力，最高航速可达33节（61千米/小时），可以搭载各型舰载机85架，全舰乘员多达5624人。
■“小鹰”号航空母舰是美国海军最后一级常规动力航母小鹰级的首舰。
“小鹰”号航母于1960年5月21日在新泽西州的纽约造船厂下水，1961年4月29日在费城海军造船厂完工服役，其舰名源自北卡罗来纳州的滨海城镇小鹰镇，1903年莱特兄弟就在那里完成了首次飞行，开启了人类航空史的新纪元。“小鹰”号服役后被多次部署到东南亚，在越南战争中参与了大量海空作战行动，屡获表彰，在1967年12月获得了美军最高团队荣誉——总统集体嘉奖。此次前往日本海参加军演是“小鹰”号的第14次战斗部署。
■“小鹰”号航母的舰徽，上面是莱特兄弟的“飞行者1号”。
当“小鹰”战斗群出现在鄂霍次克海上，苏联方面立即做出反应。苏联海军太平洋舰队派出大批舰艇和飞机对美舰队进行全程跟踪侦察，严加戒备。据美国方面的记录，在演习期间，苏军飞机曾43次飞临舰队上空，另有6艘水面舰艇和1艘潜艇在舰队周边活动，而这艘潜艇就是本文的主角K-314号。
■一架苏联空军的图-16轰炸机飞临“小鹰”号航母上空。
K-314号属于苏联海军671型攻击核潜艇，北约代号维克托I级，水面排水量4250吨，水下排水量6085吨，长92.5米，最大艇体宽度10.6米，平均吃水7.26米，工作潜深320米，极限潜深400米，由一座VM-4型压水反应堆和2台OK-300型蒸汽轮机提供动力，单轴推进，输出功率31000马力，配合独特的水滴型艇体，实现了33节的水下航速！K-314号在艇首装备有6具533毫米鱼雷发射管，可携带24枚鱼雷/潜射导弹或48枚水雷，自持力60天，艇员人数76人。671型的主要任务是为舰队护航，并搜寻、攻击美国弹道导弹潜艇。K-314号潜艇建造于列宁格勒的新海军部造船厂，于1972年11月6日建成服役。
■在水面航行的苏联海军671型核动力攻击潜艇，北约代号维克托I级。
过火的猫鼠游戏
K-314号潜艇接到命令后立即赶往预定海域守候美军舰队，并在“小鹰”号战斗群出现后一路尾随跟踪，持续将获取的情报数据报告给苏联太平洋舰队总部。K-314的行踪也被“小鹰”战斗群中的美军潜艇发觉，并屡屡做出反制，但始终无法摆脱这条尾巴。后来，美军舰艇和飞机索性将K-314当成现成的活靶，展开模拟反潜演练。K-314倒也十分淡定，只是紧紧咬住美军舰队。
■一架美国海军反潜机在监视一艘水面航行的617型核潜艇。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之久，直到3月20日，美军利用K-314需要拉开距离进行通讯作业的机会，在恶劣天气掩护下再次尝试摆脱。K-314在发觉丢失目标后也开启了水下飙车模式，高速追赶，结果恰得其反，高速航行的噪音不仅降低了潜艇声呐的探测范围，而且还将自己的位置彻底暴露在美军的反潜探测系统中，“小鹰”战斗群随即采取暂停航空作业、进入无线电静默等措施，成功甩掉了K-314。
■1984年3月，K-314号潜艇在追踪美国舰队期间被美军拍下的照片。
“小鹰”号虽然从K-314的视野中消失了，但没能逃过苏军的眼线，在韩国外海再度被苏军飞机发现。苏军太平洋总部随后指示K-314前往相应海域展开搜寻，以期重新抓住对手。K-314于3月21日入夜后进入美军航母活动的海域。当晚22时左右，艇长叶夫森科中校下令上浮至潜望镜深度，准备与总部进行联络，但他从潜望镜中看到了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一个巨大的舰影充斥了整个镜头，正向潜艇全速逼近！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篇的场面。那艘直奔K-314而来的巨舰正是“小鹰”号航母，事后调查表明当时两舰相距不过20～30链（约400～600米），即便K-314紧急下潜也为时已晚，碰撞已经无法避免！
■苏联海军617型核动力攻击潜艇的俯视及侧视图。
3月21日22时05分，“小鹰”号上的大部分舰员都已经准备就寝，突然水兵们感受到一阵持续数秒的隆隆声，同时伴随着舰体的异样震动，而且与平时舰载机起降的情形完全不同。寂静的船舱里顿时气氛凝重，大家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情况。与此同时，身处舰桥的舰长大卫·罗杰斯海军上校也感到了一阵剧烈颤抖，当他和部下跑到右舷瞭望台时，惊讶地看到一个不明物体正缓缓从航母舷侧漂离，轮廓隐约像是潜艇的指挥塔围壳！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航母可能跟苏联潜艇撞上了，而就在不久前他还自信满满地说：“任何潜艇都不可能接近我们的航母！”转眼之间，“小鹰”号上警报大作，所有人各就各位，迅速检查受损情况并寻找肇事者。此时“小鹰”号正处在韩国浦项以东约240千米的日本海上。
■“小鹰”号舰长罗杰斯上校的前途并未受到撞击事件的影响，后来晋升至海军少将（见上图）。
不用说，与“小鹰”号亲密接触的就是K-314，由于距离太近，潜艇来不及下潜到安全深度，指挥塔围壳重重地撞在航母的舰首底部，造成包括潜望镜在内不少设备损毁，几秒钟后又发生了第二次猛烈撞击，这是在下潜过程中向上翘起的艇尾与航母碰撞，导致螺旋桨和推进轴受损。在撞击发生后，叶夫森科立即下令上浮，展开自救。幸运的是K-314的艇壳保持完好，没有发生漏水或起火，包括反应堆在内的大部分设备都正常运转，只是由于螺旋桨损伤，潜艇正在缓缓失去速度。
■1969年苏联海军K-19号潜艇与美军潜艇发生撞击，指挥塔围壳严重受损。
“小鹰”号的舰体也受到了明显损伤，在舰首底部撞出一个数十平米见方的破洞，导致部分航空燃油泄露，所幸同样没有起火，动力系统也未受到影响。后来在检查时发现苏联潜艇的一片螺旋桨桨叶残片嵌入航母舰体，破损处还残留着潜艇消声瓦的碎片，这些物品都为美国研究苏联潜艇静音技术提供了宝贵的样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一艘正在进行消磁作业的苏联海军671型核潜艇，可以观察到指挥塔围壳的细节。
从“小鹰”号起飞的2架直升机很快利用夜视仪发现了漂浮在海面上的K-314，此时这艘潜艇既不能下潜，也失去了自航能力，只能无奈地接受美舰的围观。虽然“小鹰”号仍能自主航行，但在舰体破损的情况下只能提前停止演习，前往日本横须贺港接受临时维修，之后转往菲律宾苏比克湾做进一步检修。在“小鹰”号离开后，美军“哈罗德·霍尔特”号护卫舰被留下来监视K-314，这艘潜艇留在事发海域等待己方救援。在随后几天的对峙中，“霍尔特”号多次提出可以提供帮助，但都被叶夫森科艇长委婉拒绝，直到苏联拖船赶到美舰才踏上归途，K-314也被拖回基地得到修理，这次意外撞击事故才最终落幕。
■撞击事件发生后被留在原地监视K-314的“哈罗德·霍尔特”号护卫舰。
擦肩而过的核灾难
撞击事件发生后，美国和苏联各自进行了调查，虽然没有互通信息，但得出的结论是相似，这场事故是K-314无意间切入美军舰队航线而造成的意外事件。美国海军声称，此次碰撞的责任完全在苏联人身上，根据海军作战部长詹姆斯·沃特金斯少将的说法：“叶夫森科艇长在没有远离‘小鹰’号的情况下，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糟糕航海技术，这应该引起莫斯科的关注。”罗杰斯舰长也作证称撞击发生时没有看到苏联潜艇打开航行灯。不过，尽管美方归咎于苏联艇长的失误，但并没有要求任何赔偿，也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一艘艇首因撞击受损的苏联671型核潜艇在接受救援。
苏联方面同样将责任归于K-314潜艇的不当操作，据该艇艇员后来回忆，在回到基地后，舰队司令员大发雷霆，要求他们做好接受冲突后果的准备。最终叶夫森科艇长被解除职务，调往岸上任职，但他始终不认同上级做出的判罚，他后来在关于该事件的回忆资料中写道：“每个人都很幸运，我们没有沉没，没有人受伤。”
■一支舰载机混合编队飞越“小鹰”号航母上空，摄于1993年。
虽然事件最终尘埃落定，却依然留下了疑点。对于K-314为何在撞击前未能及时发现美舰队的问题，苏联官方没有给出解释。另一方面，美国舰队也没有察觉K-314从水下接近航母，这同样令人困惑。虽然航母本身没有装备声呐，但编队中的巡洋舰、驱逐舰和护卫舰都配备了反潜装备，并负有警戒责任。然而，在撞击发生前罗杰斯舰长没有接到任何警告。如果在战时让苏联潜艇逼近到如此距离，后果是不堪想象的！从这个角度考虑，真正尴尬的其实是美国人，当时护航舰艇是否处在戒备状态值得怀疑。事后，“小鹰”号被吹嘘为第一艘“反潜航母”，甚至有好事的水兵在舰桥下方涂绘了一个红色的潜艇图案，不过在“小鹰”号返回圣迭戈前将这个潜艇标志抹掉了，大概美国人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战果”。
■“小鹰”号航母与一艘提康德罗加级导弹巡洋舰并排航行。
1984年的日本海撞击事件对苏美双方都没有造成太严重的损失，涉事的2艘舰艇后来都得到修复，继续服役，也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事后复盘会发现，人类与一场核灾难擦肩而过。K-314是一艘核潜艇，如果在撞击中沉没有可能造成核泄漏，更何况艇内还携带了至少2枚核鱼雷。“小鹰”号虽然是常规动力航母，但其航空武器库内储备了数十件战术核武器。幸运的是，两艘舰艇上的核武器都没有被引爆，苏联潜艇的核反应堆也安然无恙。
■2017年在普吉特湾海军船厂内等待拆解的“小鹰”号航母。
在撞击事件后，“小鹰”号航母又继续服役了25年，直到2009年5月12日正式退役，服役期长达48年，也是美国海军最后一艘退役的常规动力航母。K-314在修复后回归太平洋舰队，但在1985年又因为一次严重的动力系统事故而退出一线，最终在1989年从海军退役，是671型潜艇中第一艘退役的艇。苏联解体后，K-314被废弃，但解体工作直到2000年后才开始，最终于2011年被拆毁。在“小鹰”和K-314号的撞击后再未发生过同样的事故。
■一艘等待拆解的671型核潜艇，锈迹斑驳的艇身说明它已经在海水里浸泡了很多年。
简介：1984年3月21日，美国海军“小鹰”号航空母舰与苏联海军K-314号攻击核潜艇在日本海发生意外撞击，两舰均受损，但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标签：、“小鹰”号航母、K-314核潜艇、撞击事件
作者：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