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至11月,因人民解放军在金门、舟山群岛两次海战失利,解放台湾的进程大受影响。

考虑到解放台湾的重要性,华东局决定派出一特派员到香港,负责与潜伏在敌营担任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的吴石中将取得联系,并从他手中获取情报。思来想去,华东局的领导同志决定派长期在上海、香港活动的地下党员朱谌之与吴石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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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朱谌之

在接到上级赋予的任务时,朱谌之原本已经计划好,准备在新中国建立以后,投入到国家建设之中。

就在一个月前,朱谌之将儿子朱明送上了香港维多利亚港天星码头的一艘船上,朱明很清楚地记得,就在分别的那天,妈妈抱着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叫爸爸放心,妈妈用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彼时,朱谌之的丈夫朱晓光刚刚随东野大军一路南下,进入上海,并受党组织的委派筹建上海新华书店,而原本他的打算是,将儿子朱明连同侄子朱晖一起先送到北京去,等到朱谌之结束他的工作任务后,一家人在上海团聚。

可令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9个月后,因叛徒的出卖,朱谌之被捕牺牲,享年只有45岁。

朱明对母亲最终的印象,一直停留在49年9月离别的那一天,他记得妈妈那天穿了一身香云纱黑旗袍。他曾撰文向妈妈倾诉:

“您到了中年,却依然葆有着如此年轻、如此纯真的革命思想,这是永远值得后人学习的最宝贵的东西。”
江南才女

朱谌之的名字,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不为人所知,但她另外一个名字,却时常被人所提起——朱枫。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朱枫是朱谌之参加革命以后的化名。

图|朱谌之故居

1905年,朱谌之出生在浙江宁波镇海城区一处大宅内,可以说朱谌之从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

朱谌之的父亲朱云水是镇海有名的渔业公会会长,母亲是渔业“报关行”富商之女。出生于名门世家的朱谌之自幼便受到很好的教育,精通诗词书画,她的书法更是师承大书法家沙孟海先生。因为排行第四,所以朱谌之在外人称朱四小姐。

从个人出身来看,朱谌之本来可以无忧无虑地渡过一生,但无奈在这样一个社会时局下,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

尽管朱谌之可以有很多选择的道路,但他最终选择,走上革命一途,还在学生时期,朱谌之就参加了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要知道,朱谌之原名本来叫贻荫,小名桂凤,但她自觉这个名字过于陈旧,于是在请教了老师沙孟海先生后,改名朱谌之。

值得一提的是,朱谌之还有一位老同学——陈修良,解放前曾担任过中共南京市地下市委书记,两人一同参加过五卅运动,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朱谌之1931年嫁给了沈阳兵工厂下属炮厂工程师陈绶卿,九一八事变后,陈绶卿夫妇回到镇海,第二年陈绶卿因病去世。

1937年,抗战爆发后,朱谌之与家庭决裂,开始变卖家产支持抗战,抗战期间与共产党员朱晓光结婚,在丈夫的影响下,朱谌之也投入到地下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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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23年朱枫就读于宁波女子学校

需要指出的是,朱谌之的两个哥哥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并且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在党的领导下在武汉创办了新知书店,朱谌之参加革命后,也跟随一同到了武汉,并变卖家产支持新知书店的建设,后来新知书店的创始人,建国后担任对外贸易部部长的徐雪寒谈到朱谌之时坦言:

“谌之用变卖家产所得,对新知书店投了一笔数目较大的资金,说是投资,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对党的出版事业的无偿捐献。”

朱谌之的儿子朱明后来回忆母亲时也深情地说:

“妈妈从来不吝啬钱,把钱捐出来,给这个团体、给那个组织。但她自己是刻苦而朴素的,从来不大吃大喝。”

丈夫朱晓光被日寇逮捕后,朱谌之曾不顾危险,亲身入狱代表党组织探望,并在敌人眼皮子地下送信,时隔多年以后,朱晓光谈起当年妻子的贡献,依然记忆深刻:

“她的胆大心细,她的沉着坚定,以及她那居高临下折服敌人的高贵气质,我也都记忆犹新……”

图|1928年朱谌之

1944年,新知书店在上海创办的同丰商行被日寇破坏,朱谌之也被捕入狱,在狱中受尽酷刑,尽管如此,朱谌之却始终没有屈服过,后经党组织营救出狱。

1945年2月,经徐雪寒介绍,朱谌之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8年,朱谌之受华东局委派,赴香港从事地下工作,她的表面身份是香港合众公司的会计。

香港的同事对朱谌之一直有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年龄大,许多同事都管朱谌之叫“朱大姐”。

“我感觉她挺忙的,还挺有威信,人家都挺敬重她,经常有人到家里来向她请教事情。”

在最初的计划中,朱谌之原本没有赴台的想法。

朱谌之在香港的时候,曾接到台湾的一封信,信是她的前夫陈绶卿与原配之女陈莲芳(阿菊)写来的,陈莲芳的丈夫是军统特务王昌诚,她那时刚刚生下孩子,她希望继母能到台湾去照顾带孩子。

可朱谌之与丈夫分别多年,迫切渴望团聚,因此她在给丈夫的信中这样写了一句话:

“阿菊夫妇很想我去台湾,入口证也寄来了。我是不可能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朱谌之接到了华东局社会部部长舒同的指示,要求他赴台去与吴石街头,并获取他手中的情报。

图|吴石将军

吴石是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因对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失望,于是转而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解放前夕提供各种军事机密情报,包括在渡江战役前夕的国民党军长江防线部署图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吴石也有机会不去台湾,曾与吴石有过交情的中共华东局领导人,地下党员吴仲禧劝说他:

“去台湾是否有把握,如无把握,也可就此留下,转赴解放区。”

吴石却摇头表示:

“我的决心下得太晚,为人民做的事情太少,现在既然又这个机会,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

吴石到台湾前,中共华东局给他的代号是“密使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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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朱谌之手迹

诚然,尽管接到任务的朱谌之也很犹豫,但他还是毅然决然接受了组织交付的任务。在临去前,朱谌之给丈夫朱晓光又写了一封信:

“今有许多信从上海邮来,可是没有我的,好不怅怅……你一定以为我也许去了……好吧,那就在心里想念着,想念着,想念着,一直想到见面的时候,会更增加愉快的。”

1949年11月25日,朱谌之在香港登上了“风信子”号邮轮前往台湾。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家人也失去了与朱谌之的联系。

毛主席盛赞:一定要给他们记一功

朱谌之到台湾后,按照事先的计划,与化名“老郑”的中共台湾工作委员会书记蔡孝乾会合,一个星期以后,吴石在自己的寓所秘密与朱谌之会面。

作为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掌握着很多军事情报,事实上他后来到了台湾以后,也一直想办法为传递情报,但由于他到台湾后,台湾的地下党组织破坏很严重,没办法传递情报,所以只能等到华东局派特派员来到,再将情报取回去。

一见面,吴石就交给朱谌之一个微缩胶卷。

图|朱谌之与女儿朱晓枫合影

这份情报的内容包括《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舟山群岛和大、小金门《海防前线阵地兵力、火器配备图》;台湾海峡、台湾海区的海流资料;台湾岛各个战略登陆点的地理资料分析;海军基地舰队部署、分布情况;空军机场并机群种类、飞机架数等。

这批情报由朱谌之亲自从台湾送到香港,再通过香港的渠道,传递给中共华东局,经过甄选后,部分极为机密的军事情报被送到毛主席的桌案上。

也因为吴石所处地位的重要性,朱谌之不与台湾地下党组织发生任何横向的联系,她主要的联系对象,就是蔡孝乾与吴石。

毛主席在看到这批情报后,极为重视,特别是其中《关于大陆失陷后组织全国性游击武装的应变计划》,还特别询问了情报来源,后来有人告诉毛主席:

“情报是由一位女特派员赴台后从国民党上层人士‘密使一号’那里取来的。”

事后毛主席特别嘱咐:

“一定要给他们记上一功。”

吴石后来几次欲朱谌之单独会面,并提供不少重要的军事情报。

从1950年以后,台湾地区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蒋介石在加强台湾军事力量的同时,也加紧了对台湾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破坏。

尽管国民党当局绞尽脑汁,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潜伏在台湾的地下党组织依然十分活跃,一直到一个人被捕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1950年1月29日,中共台湾工作委员会书记蔡孝乾被捕叛变。

蔡孝乾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1924年在上海大学读书之际参加革命,大革命失败后,蔡孝乾奉令回家乡筹建党组织,一直到1931年,因受日本殖民当局通缉,蔡孝乾来到中央苏区,担任苏维埃执委,后来还曾参加过长征。

可让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蔡孝乾被捕后,很快就叛变,并交待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据国民党前保密局少将谷正文回忆:

“蔡孝乾个性浮奢,组织发展过快,成员过于乐观,行踪暴露,各级组织基础与忠诚程度均不够坚强,一经破获追捕,即全局动摇,终至瓦解。”

谷正文认为,如果蔡孝乾稍有李克农的几分才气,历史或将被改写。

从1949年8月开始,国民党特务便在台湾破获了台湾省工委出版的刊物《光明报》,并破坏了基隆工委支部,顺藤摸瓜之下逮捕了蔡孝乾。

因受刑不过,蔡孝乾叛变,并供出了吴石的名字。

图|吴石、陈宝仓、聂曦、朱谌之走上刑场前最后留影

1950年3月1日,国民党特务逮捕了吴石将军,尽管在狱中受尽酷刑,可吴石将军始终坚贞不屈,没有透露一丝一毫线索。

可遗憾的是,因为一点疏忽,本来已经逃过追捕的朱谌之却意外暴露。

蔡孝乾被捕后,吴石紧急联系了朱谌之,告诉她情况的同时,还为她签发了前往舟山的特别通信证。结果吴石将军被捕后,国民党特务从吴石住处搜出了他签发给朱谌之通信证的有关材料。

国民党特务大喜之余,立即出动。

1950年2月18日,朱谌之在舟山定海沈家门私立存济医院被捕。

那时,朱谌之距离回家之路,仅有一步之遥。

据国民党保密局在事后报告中称:

“朱于被捕瞬间企图吞金自杀,证明其应付事变,早做准备。”

可见朱谌之那时已经想到了,自己可能被捕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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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朱谌之最后留影

被捕入狱后,吴石、朱谌之、陈宝仓等均在狱中受尽酷刑,却始终坚贞不屈。

1950年6月10日,国民党当局下令将吴石、朱谌之以及吴石所布建的高级军官陈宝仓、聂曦、王正均、林志森等6人处决。

尽管人生已至末途,或许仍有许多遗憾,但无论是吴石等将军,疑惑是朱谌之(她是遇难烈士中唯一的女性),脸上却显现出稍有的平静。

在台北马场町刑场,朱谌之身中六枪牺牲,牺牲前高呼:

“中国共产党万岁。”
“妈妈,我终于等到你了!”

在朱谌之的儿子朱明心里,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对母亲的印象就是模糊的。

朱明是出生在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自从出生10个月开始,他就被母亲朱谌之送到二伯父家暂住,在他的心目中,二伯母反而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从小就叫二伯母叫“妈妈”。

一直到1948年夏,朱明才被母亲带去了香港,也就是在前往香港的船上,朱谌之告诉朱明:

“我是你母亲。”

可遗憾的是,他们母子相距的时间就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

图|朱谌之在香港与儿子朱明、侄子朱晖合影

朱谌之与前夫陈绶卿还有一个女儿朱晓枫,也是幼年时便与父母分离,早早就被朱谌之送到儿童抗日团体“台湾少年团”,14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直到1946年,才在母亲的安排下回到解放区。

在战争混乱的年代下,一家人四散分离,很少能享受亲情。

也正因为朱明在母亲身边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才感受到,母亲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

就在新中国建立前两个月,朱谌之给家里写了十几封家信,一直到时隔多年以后,朱明才看到这些信。

1949年8月2日,朱谌之给丈夫朱晓光写信:

“我也常想念你们。只要脑子一有空隙,无论在船上在车里,或在夜深人静时,都会念念不忘……真实的感情是很难勉强的,几年来,我彻底体验到“人非木石”这句话的真义。”

那时朱谌之真的想过,一家人在一起团聚和美的日子。

可就在两个月后,朱谌之便接到了赴台执行任务的指示,尽管她心中也有过犹豫,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前往。

1949年10月7日,她用暗语给丈夫写了另外一封信:

“兄将外出经商。请与蒋兄约期晤谈,便知梗概……此去将有几月逗留,妹不必惦记,也不必和他人说起……妹如需去别处,请勿为我滞行。这时候,个人的事情暂勿放在心上,更重要的应该去做……几月后,兄将以更愉快的心情与妹相见……望妹安心等待着更愉快的晤聚……”

那时朱谌之还满心期待着,等到几个月解放后,全家人一起团聚。

可惜这个日子却始终无法到来了。

就在被捕前一个月,朱谌之给家里写了最后一封信:

“凤将于月内返里。”

一直到朱谌之牺牲后,她的丈夫朱晓光才接到这封信。

1950年暑假,朱谌之原来的老领导徐雪寒冒昧上门,通知了朱晓光,家里人这才得知,朱谌之已经牺牲在台湾,朱晓光事后哭着抱着儿子:

“妈妈来不了了,已经在台湾牺牲了,牺牲的非常英勇。”

图|2011年7月12日,朱谌之骨灰被安放在浙江镇海

尽管时隔多年,每当回忆起这件往事,朱明的内心都很悲痛,甚至于他的内心深处,还不自觉地想到:

“假如妈妈在舟山早点上船,也许就脱险了”
“假如再有3个月,舟山就解放了”

1983年,朱明在南京东郊荒山上找了一个地方,为母亲竖起了一个衣冠冢。

朱谌之的女儿朱晓枫在八十年代始终致力于寻找母亲的骨灰,后来辗转之下联系到了朱谌之在台湾的继女陈莲芳,陈莲芳一开始始终不愿意提及当年往事,生怕被牵连,一直到后来她才愿意提供线索,可遗憾的是,她并不清楚朱谌之骨灰的下落。

为了实现给母亲扫墓的心愿,朱晓枫始终往来于两岸,一直到2009年,有热心人在台湾发现了编号77的骨灰,上面的名字是“朱湛文”,考虑到名字相近,朱晓枫立即飞赴台湾验证,最终证实了骨灰坛上的名字是误写。

图|朱谌之

2010年12月19日,朱谌之的骨灰被送回祖国,被安放在八宝山公墓,第二年,朱谌之在浙江宁波镇海入土为安。朱明也将母亲的骨灰取出了一部分,安葬在南京东郊衣冠冢。

“这个妈妈,非常的纯洁,非常的伟大,她是伟大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