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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伙计在南郊经营单车专卖店,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

如今考了编天天在单位加班写材料的他,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被共享单车碾压下去的骑行群体,会在西安街头再次崛起。

Part.0 1

新闻上讲,今年北京骑车通勤出现井喷现象,东单路口都开始堵自行车了。

那个阵势,让人产生一种回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错觉。最大的区别在于,骑行主体由产业工人变成了码农和白领。

类似的骑行大潮对一些居住在西安城西地区的人来说,可能并不陌生。

几年前,我偶然路过西郊药厂十字,当时正值下班时分,碰到乌央乌央的工人骑着自行车从工厂大门出来涌上街头,场面蔚为壮观。

西安的骑行群体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共享单车族,主要包括黄车车、绿车车、蓝车车,还有看不出颜色的市政公共自行车。共享单车族的骑行距离通常在五公里以内,以家门口到地铁站,或地铁站到上班地点居多。

第二类是变速车一族,主要包括狂野的山地车和高冷的公路赛。为了突出车子的耐操性,山地党除了在大马路奔驰,还在人行道甚至马路牙子上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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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公路党的信条只有一个字,快!为了追求速度,他们骑车必须穿着紧身衣戴上防风眼镜,把头压倒最低,把屁股抬到最高以减少风阻。他们偶尔会在机动车道上超车。

第三类是旅行车一族。这种车子的轮胎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其车把是最大亮点,由两个不规则的环形构成,就像车头安着一只大蝴蝶,因此有人把这种车子简称为蝴蝶把。

驾驭蝴蝶把的大多是五六十岁的男性,和,一样,他们也是北北的一种,他们可以说是骑行族里的贤者。

和那些骑着共享单车专心赶路或是蹬着变速车风驰电掣的热血青年有所不同,蝴蝶把北北在路上始终以恒定而稳健的速度前进,任凭身边千车过尽,他们的表情永远不为之所动。

我甚至觉得,他们和另外两种北北根本就是同一伙人,白天西仓盘核桃,晚上广场耍单杠,需要赶路了,就跨上一辆蝴蝶把出发。

一旦骑车子上了路,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八个字:两腿一迈,谁也不爱。

Part.0 2

最近一天,一个伙计无意中和我聊到了骑行,他突然问,你科目三考过了没?

我说,咦,你哈健忘得很,我去年才换的驾照。

估计说,你误会了,我说的是骑行分水岭,西安人骑行考试科目三。

我一下反应过来,感觉有些羞愧:唉,咋说呢,可以说是差不多考过了。

几年前,我和两个伙计在长安县骑车子溜达,走到滦镇时,一个伙计临时起意想上个分水岭。当时已是下午,我担心时间来不及。伙计说怂管,带领我俩直接拐进沣峪口。

三人连骑带推一路上了山,到了鸡窝子天已经完全黑了。当时是九月下旬,山上的风吹过来冷哇哇的。

我看着黑嘛古洞的大山,心里有点发毛,问伙计说,咱还上不上,上面好像没有农家乐,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就麻达了。

伙计看了看黑梭梭的山路也不说话了,三个人思谋了一会,决定适可而止,调转车头下了山。挑战分水岭在伙计的一路长吁短叹中匆匆结束。

伙计问,看来你的实力是可以考过科目三的,山上下来后你沟子疼不疼?

我说,骑行沟子疼不疼,主要取决于车子的构造和人的姿势。一般的变速车都得弯腰撅屁股骑,这样上半身大部分重量都落在胳膊和腿上,屁股压力不大。

又说,你看电动车摩托车的座椅很软和,但骑的时间长了屁股还是会疼,原因就在于司机的上半身是直立的,重量都落在了屁股上面。

说到这里,伙计顿悟:怪不得!我碎为阵,看见有人趴在车子上骑行,觉得式子难看的很,实际上那是自行车在保护人的沟子呢。

我说,对着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国前列腺炎和痔疮患者数量庞大,很大程度上是着了二八钢驴的活了。

话说回来,比起挑战科目三,那些把共享单车骑(推)上秦岭山的人,才是真的猛士。几乎每一个去过分水岭的人,都会在半路上看到过共享单车。

我甚至在鹿角梁上见过一辆青绿色的共享单车,不知道是何人通过何种方式把车子弄到山顶上去的。我唯一知道的是,那辆车子没有白上山,它成了登山者们拍照打卡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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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0 3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骑行,是在老家。

在陕北,清涧县到绥德县距离50公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县城骑行大神的检验标准就是在这两个地方打一个来回。谁要是敢骑车子去趟隔壁县,回来起码能吹上两个月。

那年秋天,我初中班里一个伙计新买了一辆变速山地车,心血来潮约我骑行去绥德,我看着自己的二手永久有些发愁。

为了满足伙计的愿望,我找人借了一辆性能略好的轻便自行车就和他出发了。

一开始我们没有把骑车子去绥德放在眼里,一路边骑边耍。直到路过石咀驿镇的九里山,我们才知道了长途骑行的残活。

那是一个长达十公里的连续上坡,我和伙计根本蹬不上去,只能推着车子往前走。到了山顶伙计都快哭了,我躺在马路边上喘了半天才爬起来。

熬过了上坡路的艰难,我们迎来下坡的高光时刻。

我和伙计放任车子空档滑行,随着车速越来越快,衣服被风扯得啪啪作响,耳边除了风声别的啥也听不见。

两个陕北少年在210国道上,上演了一出飞驰人生。

现在想想有些后怕,当时的车子都不是碟刹,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那种胶皮V刹根本扛不住,直接就呲飞了。

我们花了五个小时才到了绥德县城,伙计还不忘钻进网吧打了一把红色警戒。为了赶时间,我们没顾上吃饭,从网吧出来就返程了。

骑到田庄镇,伙计突然说他有些心慌气短,身上软的很,我还以为伙计感冒了,摸了摸头却不烧。后来才知道,那是是低血糖发作,说白了就是饿的。

我感到脸上蛰的疼,抹了一把竟然摸下来一手的盐粒,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我也骑不动了。

二人饥不择路进入一家饭馆,拿起菜单一看有点傻眼。这家饭店是主要是招待过路大车司机的,饭菜比一般餐厅贵了将近一倍。

我和伙计硬着头皮要了两碗羊肉面,等饭的空隙,二人就着一大壶面汤,吃了人家三四碟子免费泡菜。

从绥德回来后,伙计的腿疼了两个礼拜,走路都是罗圈的,再没提过长途骑行的事。我暗自庆幸,当时在车座上绑了一个海绵垫子,不然屁股可能就废了。

Part.0 4

骑自行车有一种畅快感,即便到了西安,我也一直在骑。

几年前,在南郊开自行车行的伙计店里搞活动,我和两个伙计抓住机会每人半价入手了一辆山地车,随后迫不及待地约了一次秦镇骑行。

我从北郊出发,一个伙计从郭杜出发,另一个从沣西出发,大家约好在秦镇大桥上见面。

走之前,沣西伙计信誓旦旦说他肯定第一个到,最后发现自己是最后一名。

我们看他的新车子变得脏马七火,鞋子裤子也粘了泥水,就问他,你出发最早,咋还迟到了?

伙计一开始嘴硬,拒不承认自己迟到,最后实在抗不过去了,才支支吾吾交代:从咸阳过来路不顺,几乎没有大路,他咬着牙从村子和麦地里穿了过来,半路还让流浪狗撵了一截子。

我和伙计听完笑翻了,把他嚷了半天。

秦镇街上全是卖米皮的,除了姓薛的还是姓薛的,我们三个不知道哪家的正宗,随便找了一家要了个三秦套餐。

老板娘像涮拖把似的将一把米皮浸入油辣子大碗,随即又拎了出来。可能是没找对地方,那家米皮的味道甚至还没有市里的好吃。

填饱肚子,伙计三人在秦镇老街上一个只有两张案子的台球厅打了几场黑八,觉得没啥意思就返回了。

还有一次,我们三人骑车到子午峪耍,想着不走回头路,一直把车子骑到了山穷水尽没了路。

三个人意犹未尽,扛着自行车从山梁上翻了过去,直到看见抱龙峪的大路。爬山的人看见半山腰下来三辆自行车,有些吃惊,当听说我们是扛着车子从子午峪翻山过来时,他们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三个怪物。

几年过去,伙计们一起骑行的机会越来越少,一个伙计的车子在樱花广场打球时被人偷走了,另外一辆车子虽然还在,伙计却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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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0 5

骑了几年车子,我已经不太习惯坐地铁公交。

西安最热的夏天,骑车通勤也无非是多晒点太阳多出点汗,权当补钙了。有时候去南郊和伙计们吃饭,我也是蹬个车子穿城而过。

有朋友问我是否骑过三河一山绿道,我想了想,好像除了前年把洨河公园和沣河骑了一段,再也没有去过啥远的地方,平时就是上骑车下班顺带送个娃。比起汽车,孩子更喜欢坐电摩,但是如果让他在电摩和我的山地车之间选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娃像猴子一样爬上大梁,嘴里不住喊叫,爸爸加速快,超了那个电动车!

我知道我可以,但是我不能,追风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每天骑行在西安的人很多,挑战骊山科目二和分水岭科目三的大有人在。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得奖金,骑车子还是要控制速度,安全第一。

南郊开店的伙计对我说过,他曾用半小时从钟楼骑回郭杜,也曾用了一个小时登顶分水岭。

但这并不值得骄傲。他指着骨折过两次的胳膊和额头一寸来长的伤疤说,这都是骑车子留下的纪念。

骑行一旦上头,速度就成了终极追求。飞驰的车子只要一点刹车,连人带车就会飞出去。人有头盔可以保命,但车子不管多贵都能摔报废。

时隔多年,每当伙计说起骑行的激情岁月,表情仍然有些严肃。

Part.0 6

实际上,骑行和飞盘、露营、桨板一样,都是疫情时代催热的的户外活动。

但是正如大多数城市中产的通病一样,无论什么爱好,一旦开始流行,紧接着就产生了鄙视链。如今千把块钱的变速车已经处在了骑行链的最底层,动辄几万块钱车子随处可见。

最夸张的时候,那个头部城市一车难求,十万元以下的变速车都卖断货了,买辆自行车就和买某些新能源车一样,要等。

开过自行车专卖店的伙计,要是早知道骑行会卷成这个样子,不知他还会不会关店去考编。

但城市道路是公平的,不管你开玛莎拉蒂还是二手夏利,你都要看红绿灯的眼色,限号的日子一样得趴窝。路口堵车了,谁也不能飞过去。

骑行也一样,就算是十几万的进口全碳素,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速度过快操作不当,一样会摔得头破血流。

知乎上有人问,有没有人觉得全副武装骑着公路赛穿过街头的样子很拉风。但是马上有人回答,其实拉风的是那个骑车的人,而不是车子。换做车上是一个疏于身材管理的人,估计你都不会多看一眼。

有个朋友和我讲过一个段子,说西安一个身家千万的富二代,典型的两脚不挨水泥地,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在某个夜里偶然骑了一回自行车后,大发感慨:晚风吹过脸庞,就好像上帝的抚摸,很久没有这种幸福的感觉了。

随后就去省体地下一层入手了一辆六位数的公路赛和一整套骑行装备。

伙计以为,这哥们从此要绿色出行了。

但一星期后,二代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只有一句话:还是四个轮子的舒服!配图是一个方向盘,中间画着一头金黄色的牛。

说到底,骑行只是城市居民代步的一种选择,是生活本身的一部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那天偶然和一个开店将近二十年的老哥谝到骑行热,老哥一脸不屑:哼,你包看现在这么多人骑车子,疫情一结束,他们该咋出门还咋出门。

Part.0 7

最近的天是真的凉了,随着秋分来临,太阳与北半球渐行渐远,街头的树木和行人的影子明显被拉长,早晚的风甚至有点渗人。

对大多数西安人来说,这种变化意味着家里不用再开空调,电费终于降了下来。然而只有真正的单车爱好者们知道,最适合骑行的季节来了。

作者 | 徐夕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