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没见过,也没留下照片,听我爷说,在当年是村里的话事人,邻里纷争,街坊矛盾都找他,他给断是非,有威信和领袖能力,50多岁的年纪,因为村子里一件关乎存亡的大事,一夜白了眉毛,在冰雪漫天,严寒地冻的冬天的一天,因为同村子里几个人商量事情,几个人围着火盆烤了一夜的火,天亮后,走了两里路回到家躺下后,就再也没起来,没几天就去世了,我爷说是激着了,身体炙热炙冷激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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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爷十五六岁,太爷去世后,身后留下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结婚了,大女儿嫁到了十几里外的村子。

我爷,太奶,两个劳力,养活六口人。

在那个能饿死人的年代,精瘦的身体不仅抗着一大家子人的吃喝,还供着老三上了学,进了政府部门上班。30多岁才结婚,跟我奶两个人给三个弟弟都娶上了媳妇。

现在我们这个大家族得有100多口人。都得感谢他当年精瘦的身体里流出的血汗。

我爷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爸是老大,三叔在不到20岁患病去世了,我清楚的记得,在院子里搭的灵棚,甚至记得在出殡的路上,我穿梭在拿花圈白纸的人群中间。二叔也是个有大能耐的人,上了中专,在邢台钢铁上班,在同龄的一圈人中,他也是拿主意的那个人。他一回到村子,屋子里总是挤满了同龄的青年,我总是撩开门帘的一个缝隙,偷看他们,跟着他们一起笑。他唱歌很好听,在邢台市的一次比赛中唱了一首众人划桨开大船,获得了第一名,奖品是一支钢笔。在2005年,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年近43岁。他是我爷最宠的一个儿子,也是最出息的一个儿子,也是我爷能在村子里听到赞美而感到自豪感到精神满足的一个儿子。

我爸,60年生人,今年62,现在在彩票站(找他买彩+v:shijiajingcai )12平米一月800块钱房租,一个人在里面做饭吃饭睡觉。我妈在石家庄租了个500一月的平房,给人打扫卫生,一月2000。

写到这,我很压抑。

我记事起,我爸是个大胖子,白胖,是村主任,晚上家里没断过人,也是一些有邻里矛盾,鸡毛蒜皮的一些事情找他,让他调节,决断。他很乐意也很享受这个职位。村里的会上,酒场上,他是那个高谈阔论的人,是那个最后拍板的人。我们家里条件很好,除了种地种树,他有辆拖拉机,跑运输,拉村里的石板卖到几十里外需要盖房子用石板当做屋檐的农民手里,92年,家里就有了熊猫的彩色电视机,两千多块钱。他那个时候可能也没想到他的后半生会如此辛苦,如此劳累。

我爸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是老大。

上初中的时候,九七年,6口人,两间房,家里住不开了,他倾尽了家本,4万块钱,盖了一处新房,我妈当时说,4万块钱,都能贴满一堵墙了,砖房,钢筋浇质顶,瓷砖。从盖完房子,花光了钱开始,他就被生活,被四个孩子套上沉重的枷锁。从那时候开始,在我印象中,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脸色也变得阴沉,双眉紧皱,没有一点笑模样。他外甥,我二姑的孩子,一见他就跑,见他在屋子里,门都不敢进。从他没钱开始,从我们三个儿子成为十几岁的少年开始,他就有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有那么长的远见,他按照当时村子里男孩子以后结婚所需要的房产田地开始了他自己的规划。在山上开三面坡,种上当时最能增加收入的板栗树,一个儿子一面。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老大北坡那面,老二小东沟西面,老三小东沟南面,他们自己留一面西坡。三两句话描述了坡地,可是开一面慌坡,他和我妈两个人,整整一年四季不休息的干了整整两年。一镢头一镢头的硬刨出来,一担水一担水的硬担上去的,从坡底到坡顶至少40度的坡度,走上去得10分钟,他俩人整整干了两年。我们也干,暑假寒假,礼拜六日,那份活对于十几岁的孩子,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磨难,暑假30多天,除了大暴雨,没有一天不干的,一天干三场,早上五点到8点,上午一场,下午搭黑回家。记得有一天中午两点多,万里无云,大太阳暴晒,一家6口人,扛着铁锹镢头,低着头,排着队走在爬坡的小路上,闷的上不来气,太阳刺的睁不开眼,忽然乌云密布,瓢泼大雨,转身就跑,没几步,全身都湿透了,我跑的快,跑在第一个,大雨中,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弟我妹我爸我妈,在雨中惊慌失措的跑着,脸上都洋溢着笑,甚至都咧着嘴,那一刻我爱上了下雨天,那一刻我才明白暴雨天,给我爸我妈带来的不用干活还不用愧疚的那种舒心感,不只我们喜欢不用干活的下雨天,他们也喜欢,他们也想没有负罪感的心安理得的休息。

我们兄弟三个岁数踩着肩膀头,都差两岁,我上高中,没考上,学费900块钱一年,家里没钱,我爸带着我开着拖拉机头去40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去要账,那儿的一个人在几年前欠我爸的石板钱,400多块钱,去了没在家。我也不长心,从小不长心,没有一点忧愁,只想着赶紧回家,后来不知道他是借的哪家的钱,高中是上了。

在高中的一次放假回家,他带着我去修理他从山上砍回来的菜树,一根10块钱,凑我一月100的饭费,我那时候有点愤怒,心理有点慌,真实感觉。没有一丝替他分担的心理,只是感觉很不舒服。

再后来,有一次礼拜天他带着我们仨,在农活回家的路上,路过本村的一个人在路边安装的一个石板锯,四个人扛着镢头在那看了半天,他就若有所思的回家了。

他借了我叔两万块钱,买了一个石板锯,开了一个简易的加工厂,2000年。一直干到2012年,我上大学找工作结婚,老二上大学找工作,老三上大学找工作结婚。都是靠着他和他的锯。

在2006年,安装第三台锯,在搭顶棚的时候从上面摔了下来,摔到了锯上,摔伤了腰,去医院检查腰,查出来肝硬化,那时候我们都在上学,在外地,他肯定绝望到了极点。

我爷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爸同样也经历了失去至亲的兄弟,那么痛苦惨痛,他都挺了过来,没有因此沉沦。

他跟我爷一样,把一生的时间都留给了赚钱养家,活在流血流汗中,踩在地上,背靠悬崖,勤勤恳恳,而他养出来的三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浮躁,一个比一个不着实际。而且一个比一个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