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图:孙成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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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点多,离开大九湖,前往110公里以外的巴东县城。盘山公路在大山中穿行,曲折迂回,几乎全程限速,不少地段时速限制在20公里以内,只是在南家垭至李家湾之间有大约19公里的高速。因为车速较慢,所以能够沿途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崎岖山道上的蛇行也是整个旅行的有机组成部分。途中风光的妙处在收费景区是无法体验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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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于快与慢的感知是与周围的环境密切相关的,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时速120公里似乎也不快,但在这样的山区公路,时速30公里,有时竟然也有飞的感觉。山间的小溪、路旁的怪石,峡谷中的人家,还有半山腰的云雾,都会让人感到新奇。不必急于赶路,这种融在大自然中的感觉也十分美妙,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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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缓慢但并不枯燥的行驶中,忽然发现一座山门横立在公路之上,仔细一看,这里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山坡,只是它挡住了向前延伸的公路,才被当中劈开。山门上有一组拉纤的雕塑,身背纤绳的纤夫们身上一丝不挂。我忽然醒悟,原来长江上的“裸纤”,就是曾在这里发生。

我的老家在苏北水乡,小时候见过拉纤的辛苦,如果是满载的货船,纤夫们的身体几乎是弯到地面,每前行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平原地区尚且如此,在长江三峡拉纤就更艰难了。水流湍[tuān]急,纤夫们身上总是汗水混着泥水,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不仅皮肤容易溃烂,衣服也会很快磨破。三峡地区,西起奉节,东到宜昌,长约200公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激流险滩。不少地方,船只光靠帆桨根本无法前行,因此,便有了纤夫这个行当。在荒山野岭的江边,除了行船之人,便无外人,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纤夫们干脆不穿衣服,天体拉纤,这就是裸纤的由来。

当机船取代了人力帆船,纤夫这个行业也就自然消失了。近年来一些人提出恢复裸纤文化,并希望它能够成为振兴旅游行业的引擎。窃以为万万不可。它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文化,而是过去艰难困苦岁月的印记。作为后辈,不能把前辈的苦难化作今天的娱乐,更不能用脱光的羞辱来提升当地的名气。如果是要记住先人曾经的艰辛,那么这些雕塑已经足够,把它们立在路中或江边,告诉人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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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裸纤雕塑石门,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庄,村庄沿路而建,规模虽小,但房舍俨然。从门牌来看,这个村子叫高岩村一组。我们一生经过无数地方,若干年后,究竟去过哪里,自己也无从说起。我之所以记住一些非常小的地名,就是想记住我生命的轨迹也曾在这里划过。

村子下面的峡谷中有一条小溪,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神农溪的上游。虽然水量不大,但在雨季,它可能就会变成雷霆万钧的滚滚洪流。峡谷上一桥飞渡,两头挑着城镇化的楼房。我想这应该就是沿河渡镇了。据说这是一个跨河而建的明代古镇,古代河上既无渡口亦无桥梁,往来交通,只能徒步涉水,常常发生危险。后人沿河修建一个木船渡口,以船渡河,沿渡河便由此得名。

离开沿渡河,车辆继续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龟行。一个小时之后,道路渐渐开阔,路旁的房屋也有了城市气息。不久,山下看到了长江的影子,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坐落在江边的巴东小城。

我原是一个方向感极强的人,大山中迂回曲折的道路转来转去,彻底搅乱我的方向感,进入县城之后,车辆又在山坡上进行了几个180度大调头的爬升,我只能在导航的指引下被动前行,只觉得转了几个大圈之后,向北穿过长江大桥,到达了我们预定的客栈。此时我的方向感已经完全失灵,实际上,巴东新城不在江北,而在江南,我们是向南穿越长江大桥的。有方向感的人一旦出现方向错误,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有时自己感觉到的方向与指南针指示的方向相反,就会产生一种严重的莫名不适。进入客栈后,我总是在反复地提醒自己,我们已经到长江的南面了。

一到巴东,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首先是因为“巴”字所代表的地名经常出现了古诗古词中,比如李商隐的“巴山夜雨涨秋池”,白居易的“巴东船舫上巴西,波面风生雨脚齐”,还有陆游的“巴东烟雨秋,渭上风雪夕”等。脑海中泛出这些诗句,胸中便会顿生羁旅之情。其次,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期,我曾经自重庆登船到宜昌,中途为了参观所谓的“长江小三峡(就是今天的神农溪)”,就是在巴东下的船。由于时间久远,对小城的记忆已经空白,印象中只剩下一条沧桑狭窄的石阶路,通向并不宽敞的街道。当年我所走的那条青石板石阶路已经沉入三峡水库之中。

为了给三峡大坝让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巴东包括县城在内的100多个村近5万多人开始了艰难的搬迁。由于这里地处地质学上的“巴东破碎带”,大小滑坡体多达100多个,县城搬迁历经三次选址,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直到1996年再选西壤坡,才算找到落脚地。

我们预定的客栈位于山坡之上,老板是一位热情、和蔼、精干的中年女性。我们向她打探码头的位置,她告诉我们就在出门左拐不到900米的地方,考虑到我们旅途劳顿,就亲自开车拉我们去了一趟码头。

巴东是山城,已沉入江底的老县城就是临江而建,大街小巷分布在海拔994米的金字山斜坡之上。新县城似乎也保留了老县城的山城特色,如果从主要街道开车去码头,也要在山坡上盘旋两次,才能到达。

找到码头位置后,我们便立即回返,趁着天色未晚,看一看巴东新城的丰姿。水陆客运中心边上有一条叫做“扁担街”的小巷。从立在巷口的介绍可以得知,这条从老县城移植过来的小吃街是巴东人抹不去的历史记忆。过去的巴东,从码头上岸,只有一条叫做扁担街的独街,和由此派生的十多条天梯一样的小巷,它们从江畔攀沿至高高的金字山上,呈一条线构成了这座江边山城的全部。这条青石板石阶铺就的独街,长约数百米,两边房屋破旧,街面虽然很窄,却是当时巴东县城的主街,每天天一亮,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2003年6月10日,随着三峡大坝135米蓄水完成,它便沉入江底,化为老巴东人的历史记忆。我忽然觉得,26年前我走过的那条台阶式青石板街道,无疑就是这条扁担街的前身了。

如今的扁担街,已经成为巴东最热闹的小吃街。不知在小吃街上徜徉的年轻人,是否知道它的过往。

扁担街沿江一侧,有长长的观景台,可以俯瞰长江。西侧便是游客码头,边上有一家叫做方味和的饭店,建筑古色古香,比较醒目。正对面的江北叫太矶头,如今已是新县城的一部分。山坡上一幢建筑的楼顶上写着“宰相故里”四个大字,原来,名相寇准曾在这里做过知县。寇准18岁中进士,19岁到巴东担任县令,长达6年。他上任后,发现这里水急滩险,难以停船,便打破县衙南开的陈规,把县衙从江北的“旧县坪”迁至江南的信陵镇,背靠金字山建立县城,并营造港口,使巴东成为长江三峡近四百里水路上唯一的港口,这个记录直到葛洲坝水利工程竣工之后才被打破。

寇准是陕西渭南人,巴东是他政治生涯的起点,是他的首任之所,他在巴东留下的“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已经成为巴东家喻户晓的千古名句。虽然他在巴东的政绩有口皆碑,但把这里说成是他的故里,显然有所不妥。

从观景台向下,是烟波浩淼的长江。寇准之后,巴东渐渐成为长江水上运输的战略要道,这个深水良港是鄂西进出大山的重要关口,也是长江三峡重要的货物集散地。新中国成立后,码头得到了迅猛发展,老城也因码头的繁荣变得热闹非凡。航运催生了“背脚子”这一行当的诞生。他们替人把货物从码头背到山上的街道。每当货船到岸,船工卸下货物后,背脚子都会蜂拥而上,抢着用背篓把货物背到山上的街道。背脚哥手持一根叫做“杵”的木棍,在又陡又窄又长的石阶路往来穿梭,累的时候,就把木棍支在背篓下稍事休息,这叫做“打杵松肩”。在长途背运时,为了缓解疲惫,他们一路上喊着号子,前呼后应,看到一堆粪便,前边喊:“路心一朵花!”后边呼应:“我们不踩它!”看到一条蛇,前边喊:“路边有条绳!”后应:“绕个道道行!”上坡时,前报:“步步高哟!”后应:“使劲攀嘛!”虽是苦中作乐,但也颇具气势。直到2003年三峡大坝蓄水,背脚号子与船工号子都一直回荡在巴东的水上码头之上,与长江的滚滚波涛一起,见证着巴东老城的历史变迁。随着水路交通的日渐式微,这种独具特色的土家传统文化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从观景台向东看,便是巴东长江大桥。这座全长900多米的大桥把江南的信陵镇与江北的太矶头连为一体。它是随着巴东县城的搬迁而兴建的,2001年4月开工,2004年7月通车,它的建成结束了209国道在巴东境内依靠渡船过江的历史。傍晚大桥上的霓虹灯亮起,五光十色,把夜幕下的巴东新城打扮得分外妖娆。

【原创】文/图:孙成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