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辉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他曾经下放到云南西双版纳西南边陲傣族村寨生活了八年。2018年秋天,他实在忍受不了对第二故乡的思念,和七名下放知青一起相约去看望那里的乡亲们,看一看自己曾经生活八年的地方。随后孙朝辉回到上海后,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平静——有痛苦,有愧疚,有自责,甚至有一种负罪感,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复杂的心理呢?让我们从他下放的经历中一窥端倪吧!

1969年3月28日,孙朝晖和18名同班同学一起坐上了从上海到昆明的知青专列。告别长长站台上送别的亲人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孙朝晖心里没有依依不舍,而是充满了新奇和期待。他不知道列车会把他带到何地?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如何?尽管母亲在站台上哭得伤心欲绝,心里有万般不舍,可他却不在意(他是家里的唯一的男孩,他还有一个小三岁的妹妹)。

列车历经三天三夜到达昆明,在昆明住了一晚一行人坐上了汽车(军用卡车)一路南下。途经丝茅,小勐伦,过了两天到了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勐腊县。第二天中午负责接待的地方专干宣读了一份知青分配名单,知青们被分派到各自的连队。孙朝晖和女同学张慧萍被分到水利建设二团。大家又坐上了另一辆军用卡车,沿着勐腊县至勐棒的公路继续前行,傍晚时分两辆军用卡车停在了南腊河畔的公路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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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等候多时的连队战友夹道欢迎后,接下来战友们上车卸下了行李,孙朝辉和大家一起步行来到离公路不远的连队驻地。此刻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排排茅草房,旁边不远处就是整日默默流淌的南腊河。此时孙朝晖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心里充满了失落。最终男知青们住进了南排的茅草房里,女知青们住进了北排的营房里。

第二天,孙朝晖和大家一起参加了生产劳动。就是南腊河的引水工程,孙朝晖所在连队的任务是挖沟抬土,修建引水渠。没有任何机械,挖土全靠人力。工具就是铁锹,十字镐,钢钎,大锤,运土的工具就是竹筐,手推车,大土筐。

一天下来,知青们累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没有几个人动身的,没办法,班长只好亲自到宿舍来一个一个地把大家拉起来。吃完了饭,连长召集大家在一起做了简短的动员。连长说再苦再累一定要吃饭,因为不吃饭第二天就没有力气干活。大家一定要克服畏难的情绪。参加高强度的劳动,每个人都有个适应期,也就是坚持一个星期后慢慢适应就好了。

三天后,孙朝晖手上起了火泡,他咬紧牙关坚持着。张慧萍见到他以后说:我快坚持不住了,手上肩上都起了火炮。包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是还要继续干活。班长根本不管你。孙朝晖安慰她说:我的手也起泡了,大家都一样,再坚持一下,忍一忍吧,过了这几天兴许就好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朝辉手上肩上起了茧子,感觉干活有了力气,不再四肢乏力了。他已经适应了那高强度的劳动,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真应了连长说的那句话——适应了就好了。大家的情绪也渐渐好起来了。

又过了两天,天突降暴雨。天公作美,大家不用出工了,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大家在宿舍里下棋,聊天,有的写起了家书,向家长汇报这段时间的下乡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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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雨停了,张慧萍约孙朝晖去河边洗衣服,孙朝晖不好意思单独和她外出,就约了几个男知青一起陪她洗衣服。张慧萍在上游洗衣服,孙朝晖同男知青们在下游洗澡,抓鱼。有个男知青找来一根长竹竿绑上鱼钩钓鱼。可闹了半天也没鱼上钩,孙朝晖就说他是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说完就游到他跟前,想把他拽下来一起游泳。男知青这下慌了,恳求孙朝晖饶过他:别乱来啊,你,我不会游泳。孙朝晖这才放过他。

过了一会儿孙朝晖游累了,和男知青们上了岸,穿上了衣服,这时他突然听到钓鱼的男知青大喊:不好啦!张慧萍落水了。原来他没钓到鱼,正垂头丧气收好鱼竿,准备和孙朝辉他们一起回去,刚好看见张慧萍脚下打滑落了水。

孙朝晖立即向张慧萍跑去,他看见张慧萍已被河水冲到中间,正一浮一沉扑通着。情况十分危急,孙朝晖没顾上脱衣服就跳进了水里,他奋力向张慧萍游去。终于靠近了她,他一把抓住张慧萍,她在水里有了依靠,转身就抱住了孙朝晖,弄得孙朝辉不能动弹。

情急之下,孙朝晖腾出一只手来,想使劲拧开她的手,可怎么也拧不开。孙朝晖无奈之下使出所有的力气给了她两巴掌,张慧萍这才松开手。孙朝晖趁机从后面勾住她的脖子,奋力向岸边游去。眼看就要到岸,岸上的知青们齐声大喊,让孙朝辉再坚持一下,就到岸边了。

可此时意外又出现了。孙朝辉体力渐渐不支,两个人一起往水下沉去。另一名男知青赶快跳进了水里,他几下就游到了孙朝晖跟前,抓住他的后背,奋力向岸边游去。终于靠近岸边,男知青们一起把三个人拖上了岸,张慧萍和孙朝辉都得救了。

这次冒险的经历让孙朝晖和张慧萍的关系迅速升温,本来两人在学校就互有好感。这次若不是孙朝晖冒险下河救人,恐怕张慧萍早就没命了。她把孙朝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主动向孙朝晖表白了。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

从此,张慧萍把自己当成孙朝晖的媳妇了,他的脏衣服她都全洗了,她把好吃的都给他留下来。有个女人这样疼爱着,孙朝晖感到了满满的幸福。

事情被连长知道后,他当面批评了孙朝晖和几个男知青,埋怨他们私自下河游泳。今后要想游泳必须由连队统一组织,制定一定的安全措施才能成行。

张慧萍对孙朝晖下水救她又打她两巴掌很在意。孙朝晖笑着说:在那种情况下不打她两巴掌,两人都得完蛋。张慧萍这才恍然大悟。

不久连队成立了爆破小组,连长指令孙朝晖担任组长。此举就是为了加快南腊河引水工程的进度。可孙朝晖受命三天后就出事了。

当天孙朝晖完成一处岩石的爆破后没有来及躲避,一块飞石砸伤了小腿,他被送往医院,经医生检查他的小腿粉碎性骨折。在医院治疗了三个月,孙朝晖才出院。但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医生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从此孙家辉左腿有了残疾。

这次事故孙朝晖所在连队由于出了事,被上级通报批评一次。作为爆破组的组长,孙朝辉也受到了连队的警告处分一次。这次工程任务完成后,孙朝晖和张慧萍等八名知青被分到了建设农场。主要任务是种植橡胶树,割橡胶。

考虑到孙朝晖左腿有残疾,不能负重,新连长把他分配到苗圃园,主要负责培育树苗。这要比挖树坑轻多了。孙朝晖暗暗感谢连长对他的照顾,但是唯一的遗憾是张慧萍被分到了种植组,两人不能天天见面了。不过到了星期天孙朝晖还可以去找张慧萍。

一天孙朝晖去女生宿舍找女友,发现她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烧。孙朝晖吓坏了,背起她就往连队医院跑。医生给她挂了吊水,吃了退烧药,可烧仍不能完全退。最后医生认为她患上了肝炎。孙朝晖不敢相信心上人年纪轻轻会患上肝炎。他只好听从医生的安排带女友住进了县医院。医生给张慧萍做了全面检查,最后诊断为黄疸性肝炎。这可是个要命的病。孙朝晖最后给她爸妈发了电报。

三天后她妈妈亲自来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消瘦不堪的女儿,妈妈失声痛哭。最后张妈妈要带女儿回上海治疗,县医院的医生尊重她的意见,很快给张慧萍开具了出院证明和诊断书。知青办的有关负责同志了解事情的经过后给她开具了病退证明,张妈妈带着女儿回上海治疗去了。

送走了女友,孙朝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担心和失落。尽管张慧萍临别答应很快会给他写信的。可一直等了半年,孙朝晖却收到了一封绝交信。

在信中张慧萍说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但还没有完全治愈。她感谢下放期间他对她的照顾。现在她是个病人,不想拖累他,因而委婉地向他提出了分手,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生伴侣。

等了半年就收到一封绝交信,孙朝辉失望透顶。一位要好的男知青知道后,心里很是愤愤不平:什么不愿拖累你?这不都是托词吗?你不顾生命安危去救她的命,千万不要为这种人难过。

我不会为她难过,更不会因为她掉泪。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孙朝晖心里再难过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他和她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都爱的撕心裂肺。可一场变故把这一美好都撕得粉碎。他能不难过吗?

新连长打听到一段时间以来,孙朝晖情绪特别低落。刚好连队附近一所傣族小学缺少代课老师,就推荐他和另一名女知青去做了代课老师。

当了代课老师,整天面对的是一群孩子,新环境的改变让孙朝晖渐渐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因为这所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傣家人的孩子,孙朝晖和傣家人竟有了交集。

学校里缺少一名勤杂人员,一个叫玉芬的傣家妹子被人介绍进来了。这个玉芬长得很好看,也很勤快。无论孙朝晖何时放学回到宿舍,他宿舍里暖瓶里的热水总是满满的。后来大家相熟了以后,玉芬姑娘主动要求把孙朝晖的脏衣服全洗了。

玉芬虽说从小在傣家村寨里长大,但她也上过几年学,会说汉语。这是校长让她来学校帮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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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芬口中得知,附近的傣家寨子叫瓦拉。这个寨子住的大多是傣族的老乡。当然了,玉芬也会孙朝晖介绍给老乡们认识。孩子们都跟孙朝晖学文化,老乡们对这个上海的大小伙子也充满了好感。老乡们会给孙朝晖送去一些当地的土特产,这让孙朝晖感受到了傣家人的热情和好客。

节假日玉芬也会带孙朝辉去村里走一走,乡亲们见到孙朝晖都会主动打招呼。临走孙朝晖会收到乡亲们送来的各种美食。玉芬帮他用篮子收着。她说人家送了你就收下,否则,人家会说你看不起人。

一个星期天,孙朝晖被玉芬拉着去她家做客。他第一次见到了玉芬的阿爸,阿妈,两个既朴实又亲切的傣族大爹、大妈。两位老人把孙朝晖当成了贵客来招待。他们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什么日本味素,肉耳丝,酸扒菜,酸笋煮鸡,香茅草烤鱼等等,这些菜都是孙朝辉第一次见到的,有的也是第一次才听到的名字。这也让他见识了傣家人生活的富裕。他打听到这里村民的生活基本上能自给自足,这也是他暗暗称奇的地方。

玉芬带个小伙回家,虽然她说是学校的老师,可她爸妈把他当成女婿待了。女儿肯定喜欢人家,不然她能往家里带吗?孙朝晖傻傻得不知道,只管享受这难得的美食。

一天晚上放学后玉芬来给孙朝辉添热水,停留了一刻钟不走,她眼里尽是温情。玉芬妹子,你有事吗?孙朝晖好奇地问。玉芬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羞红着脸走了。

第二天晚上,玉芬带着孙朝晖参加村里年轻人举行的篝火晚会。所谓的篝火晚会,就是附近几个村寨的年轻人相聚的一种方式,大多以跳舞交友的形式。有情投意合的伴侣,跳着跳着就会隐入竹林中谈情说爱去了。玉芬红着脸邀请孙朝晖跳舞,孙家朝晖笨手笨脚的不会跳。玉芬亲自做示范,让他搂着自己的腰,他随着她的脚步慢慢舞动起来。

孙朝晖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一个姑娘,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一种美妙的香味,挺诱人的。突然之间,玉芬把他拽入小竹林中,附在他耳边大胆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孙朝晖难道不知道吗?只是张慧萍这个热恋的女孩无情离开了他之后,他对女性心有芥蒂,他不敢轻易去接受一个姑娘的爱了。特别是眼下这个善良的傣家姑娘。

他说:玉芬妹妹,你可想清楚了,我的腿是有残疾的。玉芬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有文化,脑子好使,又是老师,在我心里你是个完美的好男人,这就够了。一席话让孙朝晖感动不已,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从此两个人偷偷相爱了。

1975年3月,两个人相爱已有四个年头了,眼见玉芬已是22岁的大姑娘了,她的阿爸、阿妈很着急。孙朝晖过完春节从上海返回到知青点。他特意去了玉芬家,他给玉芬爸送了两瓶白酒,给玉芬妈送了四盒上海糕点,给玉芬送了雪花膏,手绢儿等等。玉芬妈做了一大桌的好吃的饭菜招待他。

吃过饭玉芬爸忍不住问孙朝晖:小孙,你到底娶不娶我们家玉芬,今天给句痛快话吧!孙朝晖只好如实回答他说:过年回家征求我父母的意见,爸爸说愿意尊重儿子的意见,可妈妈却不同意我在农村成家。玉芬爸长叹了一声,再也没说话。

此后玉芬再也没到学校上班,有媒人上门提亲了。小伙子提着礼物上门相亲,可玉芬死活不愿意相见。玉芬妈妈说:玉芬,我的好女儿,你就死了那份心吧!相中一个好好成个家吧!难不成你真想孤单单呀?玉芬说:妈妈,你就别管我了!

1976年8月,孙朝晖收到妈妈的来信,让他迅速回上海顶替她进厂。他快速办好了相关的手续,准备离开这里回城上班了。临行前他徘徊在玉芬家门前,可玉芬妈见到他要上门故意把门关上了,孙朝晖想见到玉芬的愿望落空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正准备点燃油灯洗漱就寝,黑暗中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他闻到了那是玉芬的气息。

终于玉芬说:好哥哥,我知道你去我家了,可我妈不让我开门。你爱我吗?我爱,可我妈妈...什么也不说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今夜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也不枉我们好了四年。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孙朝晖如期回城,顶替妈妈进厂当了一名工人。干了不到一年,他满不满足现状,复习功课参加考试,最后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当地一所小学当了一名小学老师。之后他在教师的岗位上一干就是36年。

人一旦退了休大部分时间都在回忆过去中度过。孙朝晖回忆最多的,但是在他下放期间与两个女人的交往。张慧萍是个绝情的女人,孙朝晖不愿意去想她,回城后从来也没联系过她。而傣族姑娘玉芬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孙朝晖的脑海里经常会不经意间跳入他与玉芬姑娘在一起的画面,孙朝晖往往心里充满愧疚,他觉得太对不起她了。

2018年8月,孙朝辉联系七名昔日的下放知青,一起回到了当年插队的建设连队。孙朝晖又特意去了当年工作的小学校,去瓦拉村寨,想去见见昔日的恋人玉芬,现在她过得还好吗?

到了瓦拉村寨他变化挺大的,原来的老式竹楼,全部被新式竹楼所替代。新竹楼看上去显得更洋气别致。有几个年轻人跟孙朝晖打招呼,他们认出来了,这位就是原来的孙老师。村主任也是他的学生,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进了村委会还没落座,迎面走了一位年轻的傣妹,她大约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高挑的身材,俊俏的脸蛋。村主任马上向他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妇女主任,名叫玉晖。孙朝晖仔细打量这位妇女主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失时机地向村主任打听玉芬的近况。

村主任说:玉芬早些年因病去世了,他又说妇女主任玉晖就是她的养女,玉晖是她年轻时捡来的一个女儿。玉芬一辈子没嫁人。

玉晖听说这个男知青要打听母亲的情况,有些惊讶,就问:叔叔,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和我妈妈什么关系吗?我妈妈临走之前一直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叫孙朝晖的,难道就是你吗?

此时,孙朝晖内心非常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妇女主任的问话,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和你妈妈年轻时是朋友关系。玉晖不再好往下问了,随后孙朝晖跟着玉晖来到玉芬的坟前祭拜了她。

在这里过了一天,孙朝晖就和七名知青匆匆离开了。回到上海,孙朝晖心里如打碎了的五味瓶。他一路上仔细回想了那个妇女主任,她看上去像玉芬,有一些他的影子。回想起临回城前他和玉芬姑娘那难舍难分的一夜,他突然明白了。

玉晖为何叫玉晖?这个晖字为何会从他的字?这一切是不是都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他心里充满了愧疚,自责,伤感,难过,不安等太多复杂的情绪。

当年他收到张慧萍的绝交信时,心里满是伤心和难过。如今对一生未嫁的纯情女子玉芬,他心里更多的是自责,亏欠,甚至负罪感。

玉芬已经离世了,这让他如何去弥补心里的亏欠呢?他想去联系傣妹玉晖,可她愿意认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