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妈名声不好。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嫁给我爸，所有认识我爸妈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他们一点儿也不像夫妻。
我妈太漂亮了，皮肤白皙，个子高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嘴巴小小的，而我爸个子不高，晒得黝黑，眼睛也小，两人走在一起确实很不搭调。
而且，在我妈之前，我爸还结过一次婚，有两个孩子。
所以，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有个哥哥和姐姐，再大一些，我才知道，我跟他们不太一样。
1996年，我们全家从河北搬迁至河南，那时，我才刚满8岁，所以我算是在河南长大的河北人。
我很快就学会了河南话，适应了新环境，而且河北话跟河南话，可以无缝切换。
因为我长得像我妈，哥哥姐姐像我爸，所以我们完全不像，幸运的是，他们对我都很好，我爸妈要下地干活的时候，都是他们照顾我。
只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要搬来河南。
问我妈，她说，待够了，换个地方生活也很好。
我爸说，你妈想换地方。
但我知道，一定有个我不知道的原因。
02
我爸非常勤劳。
他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给我们做早饭，再下地干活，而我妈，通常是等我爸干得差不多了，才扛着锄头缓缓走去地里。
邻居们都看在眼里，时间一长，关于我妈太懒，不心疼男人的流言就传得到处都是，很快还传出了别的版本，说我妈这么漂亮，一定是有什么隐疾，才嫁给我爸。
我妈跟一个男邻居在村口说两句话，都能被传成勾搭人。
记得有一回，我念小学六年级了，一个同村的女人跑到我们家来，指着我妈骂了一顿，我爸挡在我妈前面，把女人推出去了。
我妈抹了一把眼泪，回了房间，我姐正好放学回来，看我妈被人骂，冲出去要跟那个女人打架。
还好，被我爸拦住了。
因此，我妈在村里住了好几年，都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朋友，每天都跟我爸待在一块儿。农闲时，两人就在家里看电视，或者我爸骑摩托车带她去赶集。
在我记忆里，我妈几乎不打扮，不穿鲜艳的衣服，也不给我打扮，我从小就是男孩一样的短发，上初中后，我想留长发，我妈说，短发方便。
流行烫发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们都去烫了卷刘海，我妈也想去烫，但最后也没去。
有一回，放学回家，发现我妈在用烧红的火钳烫头发，结果不小心烫伤了眉尾。
我说，“妈，你咋不去烫头发啊？”
我妈叹口气，“算了，还是朴素点好。”
在我上高中那年，我哥哥姐姐都出去打工了，每个月都会汇钱回来，姐姐逢年过节回来时，还会给我买衣服，买漂亮的裙子和那时候最流行的猪皮鞋。
我妈也不让我穿出门，我就偷偷穿出去。
姐姐不算太漂亮，但她自从出去打工后，就很会打扮自己，村里邻居看了我姐，都说她去城里变漂亮了。
我妈打量我姐，“漂亮有啥用。“
但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羡慕，她羡慕我姐，可以任意打扮，还会被人夸。
有人夸我漂亮，我妈也会说，漂亮有啥用。
03
我渐渐长大了。
去上大学之前，我跟我妈彻夜长谈了一回，她才终于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从河北搬到河南。
一切，还要从我妈嫁给我爸之前说起。
在我妈遇见我爸之前，她谈过一次恋爱，是跟一个大她十岁的北京男人，那个男人是去村里投资新厂房的，非常有钱，很快就追起了我妈。
19岁的我妈，心动了，两人每天招摇过市，他带我去妈去逛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
本来他说跟我妈结婚，带她去北京，结果某天他走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从此，我妈声名狼藉，我姥姥急得要命，四处托人给她找对象。
因为我妈年轻漂亮，还是有很多男人愿意娶我妈，有钱的没钱的，但我妈都没看上，最后有人介绍了我爸，那时候，我爸的原配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
因为同村，我妈也早就认识我爸，了解他的为人，思来想去就答应了我爸。
我才知道，竟是我妈选中了我爸。
“为什么呢？”
我妈说，“因为我看他有两个孩子了，应该不会让我生孩子，我也不想生孩子。谁知，后来还是有了你。”
我长吁一口气。
刚结婚，我妈就得了风湿病，干不了重活，我爸就什么都不让她干，我妈怕我爸太累，还是会去干活。
我爸跟大厨跑过几年红白喜事，做菜也很拿手，有空了就给我妈和我们做各种好吃的。
但，我妈总被人说闲话，说她跟北京男人怀过孕，才嫁给我爸这样的，后来我出生了，因为不像我爸，又被人说我不是我爸的孩子。
最后，我爸妈决定离开河北。
到了河南以后，农闲时，我爸也会继续去跑红白喜事，没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还去帮人做小工盖房子。
我爸越拼命赚钱，越显得我妈懒，闲话不断。
我的大学，是在石家庄读的，是姐姐提议的，她说这样可以照顾我。
我大学毕业那年，姐姐结婚，原本是要在石家庄办一场婚礼，把爸妈接过来就行，我妈坚持让我姐在河南办一场，否则又要被人说她是后妈了。
其实，姐姐也算是我妈带大的，明明感情不错，但因为姐姐没读大学这件事，我妈被人诟病，说她为了我，不让我姐读书。
不仅如此，就连我哥一直没结婚，也能怪在我妈头上，说我妈不替我哥操心。
我妈气得说，“我还能拿刀驾在你哥头上啊。”
我姐听我妈的话，回河南办了一场婚礼，我妈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给她做嫁妆，比彩礼还多，我姐坚决不要。
我说，“收下，这样才不会被婆家看轻。”
我妈还说了另一件事，当初，我爸要娶我妈时，我姥姥觉得嫁得不好，一分钱嫁妆没给，我爸的彩礼也全进了我姥姥的口袋，我妈嫁过去后被我奶奶和婆家人，嘲讽了很久。
我妈说，“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带大的，你自己别想着这件事，反正当我是妈，就收下。”
我姐哭了，收下了嫁妆，就这样我姐在石家庄安了家。
我也留在了石家庄。
04
我妈在村里的口碑，是从我姐离婚开始变好的。
姐姐结婚后，很快就生了孩子，小侄女还不满一岁时，我姐就被丈夫家暴，她不敢跟我们说，还是我去看她时发现的。
我才知道，这不是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她也挨过打。
思来想去，我告诉了我妈，没想到，我妈直接打电话给我姐。
她说，“离婚吧，大不了我去给你带孩子。”
我姐哭得满脸是泪，靠在我怀里。
第二天，我妈就跟我爸一起来了石家庄，还叫来了我哥，把我姐和孩子从婆家接了出去，一家六口，在我的出租房里打地铺，将就了几天。
第三天，我爸妈跟哥哥姐姐四个人去跟姐夫谈离婚，我带着小侄女在家惴惴不安。
还好，一切都很顺利。
我爸妈在石家庄待了十天，直到我姐把离婚证拿到手，又在我家旁边给我姐租好了房子。
我妈也说到做到，留下来帮我姐姐照顾孩子，我爸先回家，等这一季庄稼收完，再来石家庄待一段时间。
有天下班后，我去姐姐家看我妈，小侄女睡着了，我妈穿着我姐的裙子和高跟鞋在照镜子，她看到我，一脸害羞地笑。
“别跟你姐说啊。”
我才知道，我妈自从嫁给我爸后，一次也没穿过高跟鞋。
周末，我带我妈去商场买高跟鞋，她很喜欢，又有点犹豫，“这穿回去，又要被人家说。”
我说，“管人家说什么呢，她们就是嫉妒你漂亮。”
我妈看了半天，才点了头。
买了鞋子又买裙子，这几年我妈胖了一些，但依旧漂亮。
回到家，我姐看我妈的眼神都亮了，晚上孩子睡后，我们仨躺在床上聊天。
姐姐忽然感慨：“其实我羡慕过老妈，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女儿。”
我妈说，“谁说不是？你刚不是叫我妈吗？”
我姐嘿嘿笑。
窗外月光皎洁，星光璀璨，夜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
我们仨聊到深夜。
05
我妈帮我姐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才回河南。
回到村里后，我妈也终于融入妇女们的生活，一起赶集，一起打麻将，我妈穿了漂亮裙子，她们也夸好看。
我爸下地干活时，我妈不去，邻居们就说我妈命好，找了我爸这么一个好男人。
我妈也笑笑，“是啊。”
前几年，农村都在盖二层小楼了，就我家一直没盖，我爸很想盖，说我妈跟了他一辈子还没住上楼房。
我妈却不答应，因为要给我哥攒彩礼，终于攒够彩礼的时候，我哥跟女友黄了。
我爸说，这下可以盖了吧。
我妈还是摇头，说我大了，还要给我存嫁妆。
我爸说，“我不管，先盖起来让你住着。”
我妈说，“我住不住有什么要紧的。”
我爸还是执拗地要盖房子，很快就买了地基，盖好了房子，装修的时候，我跟哥哥姐姐都拿了钱回家，但我妈妈没要姐姐的钱，说我姐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姐姐说，“那不行，搞得我好像不是一家人一样。”
姐姐把钱塞到我妈手里，我妈眼眶都红了，只好笑着收下。
然而，装修好之后，还没住进去，我爸就出意外了，他骑摩托车去地里的时候摔了，摔伤了腰和腿，还好被路过的邻居发现，才捡回一条命。
但我爸的腿还是不行了，再也下不了地了，那年庄稼还没收割，我妈找邻居们帮忙才把一切尘埃落定。
我爸不能干活了，基本没了收入来源。
村里又有了流言蜚语，他们都说，我妈可能会抛弃我爸，孩子们也成家立业了，凭我妈这条件，找个更好更年轻的男人，绝对没问题。
而我妈，却决定卖掉刚盖好的房子，带着我爸去石家庄。
我和哥哥姐姐自然很开心，这样我们全家都在石家庄，再也不用来回奔波了。
住了近20年的地方，还是有感情的，我爸妈走的时候，都忍不住哭了。
06
爸妈跟姐姐住，可以帮忙照顾孩子。
我爸能走路之后，帮姐姐接送孩子，我妈去给人家做保姆，尽管姐姐说保姆太累受气，我妈说，趁年轻还能多赚点钱，给我们减轻负担。
我妈来城里以后，人都开朗了，也爱打扮了，有空就去公园跳广场舞。一群同龄人，就我妈最扎眼，虽说我遗传了我妈，但还是没我妈漂亮。
有个跳广场舞的退休老教授，以为我妈单身，还追起了我妈，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物的。
我妈吓得以后都带我爸一起去跳广场舞。
前年，我哥也结婚了，孩子一生，我妈就立刻辞了保姆的工作，要去帮他照顾孩子。
我哥一听就拒绝了，“妈，我们准备辞职开个店，时间自由，自己能带。”
我妈说，“我是奶奶，不带孙子岂不是会被人说。”
哥哥倒看得通透，“您这辈子都活在别人眼里了，这个年纪了，敞开了活吧。”
我妈愣了下，看着我爸。
我爸说，“他说不用就不用吧。”
我妈看了一眼我哥跟我姐，认认真真地说：“我跟你们说啊，我对你们好，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我是真心想对你们好。”
哥哥说，“总之，您跟我爸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我妈休息了一段时间，没再出去工作，但有时候还是不放心，去我哥嫂家看看，或者去他们店里帮帮忙，有时候又去姐姐那转转，帮帮忙。
我爸也闲不下来，腿好利索后，就在附近的商场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我妈也会去看我爸，给他送饭。
我爸的同事们，都知道我爸有个漂亮老婆。
我们都在一个城市，几乎每周都在爸妈的出租房里聚一聚，有时候也一起去附近周边游。
我们仨私底下也商量好了，过两年我们一起出钱，给爸妈在石家庄买个房子，让他们安心养老。
如今，我也即将踏入婚姻的殿堂了，有时候我也好奇，我爸妈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呢？
前阵子，我终于问了我妈。
我妈十分坦然地说，“爱情有没有我是不知道，但我们在一起大半辈子了，下半辈子也会在一起，你爸对我好，我也对他好，这就够了。”
末了，我妈又补了一句，“想一想，你爸对我是真好，反正我没后悔过。”
我想，那应该是有爱情吧，只是和我们以为的爱情不一样，没有惊心动魄，没有荡气回肠，但有永不分离的笃定。
这不是爱情，是什么呢？
若鱼说：祝大家节日快乐，出行顺利。若鱼假期不停更，记得来看故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