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就是人在天地间;人生在世,就是人在生死间。这是我感兴趣的一点。因此中国思想中所说的存在,除了对“道”,也就是存在的基础进行探讨之外,最主要的是中国人所理解的生活世界所具有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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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彭富春

教师F问:

彭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刚才您谈到中国的智慧时用了三个词:存在、思想、语言。在西方哲学尤其是分析哲学之后也讲到世界、思想和语言这样一个三角关系。这三者之间是有一个清晰的逻辑关系的。通过对语言结构的澄清能够澄清思想,从而能够澄清世界的结构。您在谈论中国的智慧时使用了存在、思想和语言这三个关键词,它们之间是否也存在一种逻辑关系呢?

三者之间也是通过语言来表达思想并澄清存在这样的一种关系,还是说另有一种独特的逻辑关系在里面?

彭老师答:

存在、思想和语言不只是分析哲学和语言哲学的产物,亚里士多德就有对事情、思想、语言和文字的讨论,“事情”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是“存在”。在中国思想当中也有思与道的关系、心与物的关系、言与道的关系、言与物的关系等。当然这同现代语言哲学分析哲学有一个重要的差别,语言哲学的出发点是从语言意义的分析开始,但中国思想中的探讨不是,或者说从哪里出发这一点在中国思想中还不太明晰。

传统所认为的关系一般是存在决定思想,思想决定语言,但我感兴趣的不是这样一种关系。我感兴趣的是中国思想对存在是如何独特理解的、对思想是如何独特理解的、对语言是如何独特理解的。对存在的讨论主要是在天地人的结构当中。中国所说的世界,如天下、海内等,都是讲天地人的,即人生天地间。

人生在世,就是人在天地间;人生在世,就是人在生死间。这是我感兴趣的一点。因此中国思想中所说的存在,除了对“道”,也就是存在的基础进行探讨之外,最主要的是中国人所理解的生活世界所具有的独特性。这一点在西方哲学中是没有的,因为从古希腊至今的许多西方哲学家只探讨存在本身是什么,或者探讨人如何认识存在或者如何表达存在,存在的丰富的规定是没有的。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讨论人生存于世界之中。他的出发点与传统形而上学完全不同。传统的形而上学不会去讨论人生活在世界当中,只会讨论主体、讨论自我意识。人生活在世界之中,如何同人打交道、如何同物打交道,这不是西方哲学讨论的问题。但这一点对中国人来说至关重要,中国人讨论人生在世就是讨论这些内容。关键不在于理顺三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而在于标明其独特点。

第二点,中国的思想有没有演绎和归纳呢,也有的,但中国最主要的是讲如何“观”,观天下。道家是以道观道,禅宗是如实观照。理解了“观”,才能理解中国人所理解的心灵是什么、思想是什么。这种“观”不是用逻辑所能去理解的。我们所说的“直观”和“洞见”,既是认识的,又是道德的,还是审美的。

关于语言,中国对于不可言说有如此大的兴趣,这在西方很少见。比如理性哲学的概念也好,范畴也好,都是认为语词能够把握事物的本质。“概念”这个词翻译得很好,但也有它的缺陷。德语里的“概念”就是“把握”的意思,概念就是把握事物的本质。这和中国认为的语言会妨碍对道的理解是不同的。

但另外一方面也要注意,中国虽然觉得语言不可能达到道,但是语言是一个工具。如何擅于利用这个工具呢?其实中国思想也是下了很大工夫的。这里特别要强调一下宋代以来的文字禅。禅宗以前讲“不立文字”,后来讲“不离文字”,就是要以文字说禅。

本文选自《关于哲学的无主题的漫谈——在青年教师座谈会上的讲话》,此为座谈会问答部分实录。作者系湖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资深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