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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罗娅是吧?你那儿最贵的寿衣多少钱一套来着?四千多是吧?行!我妈快不行了,你赶紧起来准备一套,打车送过来,车费我报销!”罗娅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她闭着眼睛、摸过手机按下接听键,一个沉稳的男声传过来,自称是她闺蜜的堂哥丁华。

“最贵寿衣”四字如一根冰棱子,一下把罗娅激醒了。

早听说闺蜜有个土豪堂哥,果然有钱好办事,一开口就要最贵的!只是这么有钱,怎么不早点做准备,非要这样临时来抱佛脚?

罗娅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穿衣洗漱完,在手机上叫了车,才把那套绛色真丝寿衣全套七件套打包装好,车子就到了楼下。

罗娅拿着东西上了车,天亮时赶到了丁家。

东方露出鱼肚白,村庄笼在一片朦胧中。

丁家别墅,占地一千多平米,院子里假山池塘健身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看上去大气奢华。院子里停了好多小车,一辆路虎越野车鹤立鸡群,特别显眼。

丁家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哭喊声,说话声,器物的移动声,闹成一团。

闺蜜见罗娅过来,忙招招手:“快,这边!我伯母刚刚走了,正等着用呢!“

“那路虎就是二哥的。”闺蜜见罗娅朝车子看,边说边拉着她朝西厢房走去。

02

两人才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吵闹声,丁华正指着妹妹老三骂:“你平时送口吃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天天叫苦叫累,现在如你的意了吧?还嚎什么嚎,哄鬼呀!”

“出了那点钱了不起啊,你是不知道老娘有多难伺候!一天天不是屎尿就是乱跑,你一天没管过,就别在这儿瞎BB了!“老三委屈得边哭边怼他,又引起一场唇枪舌战。

原来丁母得老年痴呆多年,丁华说老娘儿孙满堂,送敬老院太丢面子,大哥大嫂不管,于是他就要求老三负责料理。

本来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这样配合挺好的,可丁华总觉得妹妹沾了光,话里话外就有些刻薄了。这不,老太太刚咽气,看到妹妹在哭,他又嫌碍眼开骂了。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罗娅不好说什么,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别吵了,罗娅来了,赶紧给伯母抹澡装老吧!“闺蜜皱着眉头吼了一嗓子。

按照当地风俗,老人去世是由侄子当家,闺蜜没有兄弟,她这个侄女也就成了“当家人”,一嗓子喊下去,丁家兄妹也就住了口,齐齐朝门口看过来。

丁华不愧是生意人,脸上愠怒的神色一收,马上换了一副哀戚的表情,朝罗娅做了个请的姿势:“美女,辛苦你了!”

老太太躺在床上,众人让出一条道,又有人打来水放好毛巾,只等给老人洗装后放棺材里入殓。

罗娅是寿衣设计师,如果主家有需要,她还得负责给逝者抹澡装老。所谓抹澡,并不是真正的洗澡沐浴,是浸湿一条新毛巾,象征性地在逝者额头、前胸、后背、手脚等处擦擦抹抹,让逝者干干净净上路;装老就是给逝者换上寿衣,一般是7件衣服5条裤子,也有穿5件衣服3条裤子的。

这时问题来了。按习俗,老人的装老衣服得由一个后辈套在身上穿暖和,再脱下来给逝者穿上。这样做能把衣服撑起来,不至于皱巴巴的难看,好让逝者体体面面上路。

因为人去世后身体变凉僵硬,有的还会因某些原因肿起或变形,合身的衣服很难穿上去,因此寿衣都会做得比较宽松。当然,给逝者暖衣也只用穿上衣就行。

可寿衣总归是给死人穿的,有人觉得阴气太重,活人穿了会影响运势和健康,会有所忌讳。不过一般做子女的会认为这是在尽最后的孝道,也就不会那么想,会主动完成这个“仪式”。

03

当罗娅把7件套寿衣拿出来,闺蜜说要四千多一套时,立刻引来一片惊呼。

村里的老人羡慕地望着绣着花的衣服感叹:“人生一世,最后还不只有这东西是真的带了去么?还是丁老板阔气,一套老人衣大几千,这样孝顺的子女少哇!”

听着各种夸赞,丁华嘴里应着“应该的应该的”,脸上漾起一抹得意之色。

罗娅这下明白了,丁华不是没计划,是搭了台子在这儿等着呢!不过这也正常,这年头,富贵当还乡,锦衣夜行没必要,还能做个励志榜样。

她把寿衣一件件套好,又各处抻了抻,朝丁家三兄妹说:“我去帮老太太洗洗,你们谁帮忙暖下衣?”

罗娅走到床前,托着老太太的上半身,利索地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了毛巾给她擦拭身子。

“把衣服给我。”等她擦完,伸手去接衣服时,才发现那散发着奢华气质的寿衣好好地搭在椅背上。而丁家兄妹正乌眼鸡似的互瞪着,谁也没去动那套衣服。

“哎,你们怎么还没动?这等着穿呢!”罗娅急了。逝者已经脱了衣服了,总不能这样光着身子老等吧?

丁华朝大哥一努嘴:“你是大哥,你来!”

大哥正要说话,一旁的大嫂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疼得他嗞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神躲闪着不敢搭腔了。

“大嫂你什么意思?我妈生前你们不管就算了,死了连暖个衣都不肯,你们还是人吗?”丁华指着哥嫂厉声喝斥。

“你哥历来体质弱,这种阴气太重的东西怎么能上身?谁得了好处谁去暖,我们暖不了!”大嫂一声冷笑:“还大哥大嫂,别装模作样了,这年头有钱就是大哥,我们无钱无势的,谁会真心拿叫花子当兄弟?”

”你说清楚,谁得好处了?”丁华脸色青紫,指着哥哥妹妹声音也高了,“小时候你们一个由奶奶带在家里,一个爸妈带在身边,就我是多余的,送到了外婆家!长大后,爸妈的钱都给大哥建房子、结婚和给你们治不孕不育了,总说送我读了书,就不用管我了,其实读个大专有什么用?要不是我自己争气,赚了点钱还不计较,爸妈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我都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说到动情处,丁华也红了眼眶,把脸别到一边,定定地望着某处发呆。

一听这话,大嫂一拍大腿大哭起来:“钱都给了我们?你敢说你开店他们没支持?!是,为着我们生孩子老太太是出了点钱,可后来看我生的女儿,不是挤兑了我一辈子么?说句良心话,不能生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她凭什么老看我不顺眼?再说生男生女是我能控制的吗?天天叨叨叨,还挑唆老大跟我离婚,叫我怎么去敬重她?都以为我不孝,这不是被逼的么?”

04

她这一嚎,邻居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原来丁华是丁家老二,父母早年间在外地摆摊卖水果,管不了这么多孩子,只带了小女儿在身边,老大交给公婆,老二寄养在外婆家,小学初中都是在这边上的。

丁华鬼点子多,一个“外来户”很快“深入人心”,成了村里的孩子王。

每次放假,丁华会召集村里一些不想写作业的孩子,以收费的形式帮他们写作业。不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夏天卖冰棍冬天卖小零嘴儿,一个假期也能赚不少钱。

后来代写作业的事穿帮了,还招来了许多家长上门控诉。

可丁华一点儿也不怯场,小老虎一样堵在门口,横眉竖眼大声对家长们说:“你们的孩子请我做作业,我付出了劳动力,自然要报酬,这就是一桩愿买愿卖的生意,你们凭什么来骂我?有本事回家教训自家孩子去,真是苍蝇不怪怪蛆虫!”

家长们被他这老气横秋的话怼得无言以对,最后只好恨恨警告他不准再代写,否则要去告诉老师。丁华依然态度强硬说他收费合理你情我愿,家长们不能这样以大欺小。

村里人被他气笑了,都说他是鬼崽子,脑子转得比风车还快,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果然,丁华专科毕业后,凭着灵泛的脑子,趁着房地产的狂热在省城开了建材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几年就开了分店,在城里买房买车娶妻生子,妥妥的人生赢家。早几年,他又在老家建了别墅,让父母安享晚年。

丁家大哥在家务农,老三也只嫁了个工地上干活的,父母的花销都是丁华一人承担。虽然他很少回去,却不妨碍他成为别人口口相传的大孝子,村里人心中的楷模。

丁父过世后,丁母得了老年痴呆,大嫂一直和婆婆不和,所以照顾老人的担子就落在了老三身上。

虽说丁华出了钱,可这精力体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老三老公在工地上伤了腰,再干不了重活;儿子正上高中,正是烧钱和需要陪读的时候,一家子的花销全靠老三在娘家照顾老妈的收入。

贫穷就像口罩,遮得住笑容,却遮不住眼泪。

老三顾了这头,就顾不上老公孩子,惹得婆家也说闲话。偏偏丁华还要高高在上说闲话,这让她活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邻居们摇头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罗娅也跟着叹气,照顾病人是个琐碎活,消耗体力磨人心性,还看不到成绩。出钱的人让人佩服,却不知出力的更是煎熬。

05

议论声中,大嫂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诉声振聋发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全部哭出来,

丁华没法跟大嫂吵,只好回头看向老三:“你去暖衣!”那口气没了商量,多了命令。

老三摇摇头:“都说女生外相,这是你们做儿子的事,叫我做什么?我不去!“

“你不去?别忘了这些年是谁在养活你们一家!”丁华态度强悍,一副逼人上梁山的表情。

”你别总拿钱说事!你摸着良心说,你建别墅、给钱叫我照顾爸妈,有多少显摆的成分在里面?要不你怎么很少回来?我就不信你总这么忙!”老三似乎也豁出去了,抹了把脸恨恨说:“说实话,服务一个像我妈这样的痴呆老人,本身工资就不低,何况还有这么大一个院子的卫生要搞,你自己算算一共要多少钱?我不过想着是自己的妈,累点也是应该的!你还总以为我占了面子,其实还不知道谁占谁的呢!”

这下又吵个没完。罗娅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看看丁家人,再床上的老太太,心想她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儿女们会当着她的面开撕,丝毫不顾及她的尊严。

面对这样奇葩的一家子,罗娅一时也不知怎么办了,只好求助地看向闺蜜。

最后还是闺蜜圆了场:“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衣服也别暖了,就这样穿吧,别误了时辰!”

她抓起衣服递给罗娅,罗娅麻溜给老人穿戴整齐。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老人贵夫人一样躺进了棺材里。

那些后辈们认为的不公也好,偏心也罢,她再也不会给一个解释。

事后,罗娅收到了丁华的微信转账,连同车费一共5000多,丁华还客气地加了辛苦费。

罗娅一直在想,面对曾经一碗水没法端平的父母,儿女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是有钱之后高高在上的施舍,是无钱儿女任劳不任怨的照顾,还是赌气之下的不管不顾?

一套寿衣的价格,其实不见得真和孝心成正比;只有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体贴,才是真正的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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