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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抽情筋的事,是老赵介绍的。

老赵自称西北人,五十岁上下,不高,有些壮,光头,常年裹着件褪色的黑袄,喜欢缩着脑袋走路。

“你上次说要找来钱快的活儿,胆儿够大吗?”老赵将吸罢的烟头捻在桌子上,恰好阵风吹过,火星迎风四散。

“什么活儿?”岳森没抬头。

说这话时,两人正在街边的小摊吃拉面,岳森见烟灰飘进碗里,下筷子时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停嘴。

彼时岳森的状况确实困窘,四十出头,没学历没工作,平日只能帮人看看摊子送送货。赚的点钱都裹不住自己的嘴,更别提前妻还带个女儿,每到月底,催抚养费跟催命一样。

“这事儿别问太多,你要是想做,明晚七点整,把你的小面包开到滨河公园后门口。反正你考虑一下吧……有、钱,”后两个字,老赵是伸出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点着桌子说的,“那我去结账。”

跟老赵有关的事,岳森总觉得有些不稳妥。

岳森初遇老赵,是帮他偷运猎物。透过后视镜,岳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费力地将两个鼓囊囊的麻袋扔进车后座。霎时间,野物的臭味填满整辆车。

车发动后,后座的血滴坠地声不规律地传来,像发条坏了的钟摆一样敲在岳森心上,不紧不慢地敲了一路。

老赵戴个大檐帽,怀抱猎枪坐在副驾驶座上,第一句话就是:“兄弟,哪里人啊?”

岳森冷笑一声,摸出档杆旁的烟甩给老赵:

“咱俩都是瘸子(中间人)的熟人,别的你也甭打听那么多。想聊天,先把枪给我收起来。”

“你这人挺有意思。”对方笑的时候露出满嘴黄牙,二话没说地将枪扔在后座。

这件事之后二人就算相识,岳森偶尔会帮老赵运些合法的货。但老赵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胆子太大,秘密多得让人不想深交。

岳森看表到了晚上七点,车窗上已结了层薄薄的水汽,窗外的世界暗了下来。行人逐渐被夜的黑墨融化。

这时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谁啊?”

“我,老赵,”确实是老赵的声音,岳森心想真鸡贼,居然换个号码联系,“你在哪呢?”

“我听你的,守在公园后门口啊,你人呢?”

“你开来二中门口。”

“操,别犯罪呀。”岳森骂了一句。

“不是,来,带你赚钱的,快快快。”

二、

“你就沿着路开,别打车灯。”

老赵捏住烟,降下车窗,视线始终没离开过窗外的女人。

由于已届初冬,那女人套了件宽大的红羽绒袄,裹得格外厚,加上视野太暗,岳森看不清女人的身形。

女人边走边打电话,拐进了一条小巷。

“车停下来,”老赵敲敲车门,嘴里呼出野兽捕猎时的凶狠气息,“就在巷子口停。”

岳森心里寻思这是要抢劫?但老赵的表情让他不敢发问,只得老实照做。

“你稍等我会儿。”老赵下车时提个小皮包,里面装着什么,岳森做了最坏的猜想。

见老赵缩着脑袋地走进巷子里,岳森熄了火,靠在椅背上玩起手机。

手机背景是前妻搂着女儿的照片,是岳森多年前用诺基亚的老机型拍的,像素模糊不堪。他笨拙地将旧手机里的照片存到电脑上,转存再转存,才终于到了现在的手机里,照片里,看不清面容的二人都在笑,岳森长叹一声。

大概有四五年没见过娘俩了?自从前妻以开始新生活为由拒绝他探望女儿,两人在岳森的生活中就变成了一个冰冷的银行卡号,每月只要按时打钱就行,否则,半夜电话里传出的咒骂声,会让他怀疑这女人曾经与自己山盟海誓过。

岳森将全身力量压在靠垫上,仰头点了支烟,刚吸一口,就被老赵开车门的声音给拉回现实。

这个疯子把女人迷晕了,像拖牲口一样,气喘吁吁地将女人扔上车。

“快走。”老赵刚一只脚踏上车,就急匆匆地吼道。

“你拐卖人口吗......”

“快走!”

岳森骂着脏话,点火踏油门开车,连绕几个路口脚都没敢松劲。意识到已经离案发地老远之后,岳森才清晰地感受到内衣被冷汗浸湿:“老赵,你他妈的.....”

坐在后车厢的老赵,拍了拍岳森的靠椅,“我一会儿再给你好好解释,先开着。”

三、

车在老赵的指挥下,开到了城市另一个荒僻的角落。

岳森这才发现有人已经在等他们了。

那人像是个中年男人,一般身高,精瘦。

岳森把车熄了火,老赵下车走上前,笑着跟男人握手,二人攀谈起来。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岳森没有仔细去听,又下意识地玩起手机。

过了一会儿,待两人上车后,岳森特意看了又看。这人面孔大致三十多岁,戴着眼镜,举止比较斯文,不像是做拐卖妇女生意的坏人。但他对车里载着一个晕倒的女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

老赵给岳森介绍:“这个是小孙。”

又对小孙说;“这个就是岳森。”

小孙礼貌地笑了笑,岳森递根烟过去,对方摆了摆手。

老赵翻开皮包,取出注射器,抽了一针管的药。

“先把钱给了吧。”老赵说。

小孙应和,从包里取出两沓子钱,递给老赵。

两万块!岳森内心一惊,他还是没琢磨明白在做什么生意。

老赵单手接过钱,看都没看一眼,留下一沓,把另一沓递给岳森:“你拿着。”

岳森感到受宠若惊,下意识接了钱,卷着塞进大衣内兜里。

老赵嘱咐小孙:“把袖子挽起来。”

小孙听话地挽起袖子,露出白净的胳膊,岳森觉得这个叫小孙的有点女气,不太喜欢他。但终归赚了钱有些高兴,就随口打趣:

“一看你家庭条件就不错,细皮嫩肉的。”

“我不行,没赵哥你们见多识广,我车都不会开。”小孙依然笑得很礼貌。

老赵熟练地给小孙注射完药,没过多久,小孙就像丢了魂似的,眼神涣散地半躺在车后座上。

“麻药?”岳森小声问。 老赵没回答,紧张地观察着药效。见小孙还没彻底晕倒,他就急躁地从包里取出一块抹布,上前一把摁住对方的口鼻,对方没有挣扎,瘫倒在了车里。

确定了小孙与女人都不省人事,老赵才说:

“岳森,你到后座来,我给你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驾驶座坐着的岳森就弯腰硬挤到车后座。这样,小面包车的后车厢挤了四个人,显得格外局促。

老赵有些深意地笑了笑,将刚才拖上车的女人像翻牲口一样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你还认得她吗?”老赵问。

岳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四、

虽然多年没见,身形发胖皮肤松弛,但女人的眉眼轮廓终归是记忆中的样子。

手机里模糊的轮廓,逐渐被眼前女人的面貌填满。

岳森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上冲。

他一把揪住老赵的领子:“老赵,你信不信我他妈的捅你像捅条狗?”

老赵举起双手:“我信,我信啊!要是你把我前妻拐来,我也这么生气。你先把手松开,听我解释。”

老赵见岳森松手,从包里取出个塑料瓶,拧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手上。岳森闻到了血味,借着车内昏黄的光,他看清老赵的掌心盛满殷红。

“鸡血。”老赵瞟了一眼岳森。

随后,他将血挨个地擦在晕倒二人的后颈上:

“岳森,你脑袋也伸过来一下。”

岳森戒备地将头伸过去,感到了脖子一凉。

趁岳森没注意,老赵顺手又蒙住岳森的眼睛,将岳森的半张脸染成红色。

岳森吓得一闭眼,吸气时鼻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他边咳嗽边睁开眼,看到了诡异的画面。

一条原本不存在的血脉凭空出现在眼前。

这条血脉呈半透明状,在昏暗的车里散发出幽暗的红光,它从岳森前妻的后颈处生长出来,缓缓延伸,像根细长的棉线,另一头生长到岳森的后脖颈处。

岳森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竟试到了温热。

见有晶莹的东西在血脉中流动,岳森下意识地捏了捏血脉,像柔软的橡胶管般有弹性。

老赵满意岳森的反应,也用拇指沾了点血涂在自己眼睛上。

“你看到了吧?”

“这是什么?”

“情筋。”

“情筋?”

老赵掏出匕首,轻轻地挑起情筋,稍一用力划动刀刃,情筋瞬间被切断。但下坠的两段像有生命一样,在下坠的过程中,迅速生长,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你们的情筋是红色的,割断了还能再连上,说明还有点感情,”老赵呢喃,“不过情筋只代表感情,你俩现实中已经没戏了。”

岳森对情筋有印象。

有情人之间会生长出情筋。如果两人长年累月如胶似漆地相守,情筋就会在二人之间生长出来。只有二人相距非常近时,情筋才会显露其形。

如果二人感情愈深,情筋就会愈发鲜红透亮。所以情筋还有另一个称呼,“红线”。

“老赵,你这么又神又鬼的,到底想做什么。”

老赵笑了笑,说道:

“你还想不想让你前妻过上好生活?”

“你什么意思?”

“抽掉你脖子上的情筋,接到小孙的脖子上。两万块,咱俩一人一半。”

岳森眉毛皱了起来:“你有病吧?”

“怎么,还想跟这女人好?”老赵笑了,“这么多年了,能跟你好,早就跟你好了。别想了。”

“那又怎么样?”

“实话跟你说吧,你前妻已经跟这个孙九城住一起很久啦,孙九城很喜欢这个女人,想对她好,但不太明白这女人怎么想的,怕她跑了。所以想借一根你的情筋,造点缘分。”

老赵说话时,双眼如刀锋般盯着岳森。岳森感觉自己似乎真的相信了他。

“可你这不是王八蛋吗,我会让对我有感情的女人,喜欢上别的男人?”

“人家孙九城有钱,,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人家拿两万块钱出来跟玩儿似的,你让这女人跟你好,你能给她啥?”

岳森不服,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况且,有情筋也不一定说两人就能在一起,你看你跟你前妻,是有情筋,但缘分不也尽了吗?接情筋,不过就是感情上搭个桥,当然,我跟孙九城说的是肯定能成,”老赵看出了岳森的动摇,于是笑了,“晓晓这个月的抚养费还没给吧?你拿这一万块钱,起码半年抚养费不愁了。”

晓晓是岳森女儿,老赵知道,只要一提抚养费,岳森就会变成丧气的王八。

岳森举棋不定。其实几年前离婚时跟前妻就曾大打出手,两人也有几年没见,按理说感情应该早已消耗殆尽。可刚才看到她脸的时候,内心升起的那股冲动又是怎么回事?

岳森又扫了一眼前妻的睡脸,也知道自己跟她在一起所有的回忆,都是苦日子罢了。

他甚至都不敢再去细想那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孙九城是干什么工作的?”

“吃皇粮的吧,多了我也不知道,知道了我也不能说啊。”

“她会不会有危险?”岳森用下巴指指前妻。

“没事,你和小孙的脖子要轻轻切一刀,跟她没有关系。”

巨大的汗珠从岳森的额角滚落。

“老赵,我越想越不对。如果今天我不来,情筋也抽不成对吧,你嘴上说是帮我挣钱,其实说白了不还是在算计我?”

老赵知道岳森已经投降了,于是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拍拍大腿:

“别那么多废话,你就说干不干吧。”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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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森感受到冰凉的刀锋刺入脖颈,皮肤像块布被粗暴地割开,老赵用手指缓缓撑开伤口。

疼痛感姗姗来迟。

“需要麻药吗?”

岳森心里说不用。

剧烈的痛感瞬间爆炸开来,像雷电瞬间在身体里窜了个来回,岳森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一块肉被人硬拽了出去。他的胸口也忽然剧烈地收缩,疼了一下。

岳森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老赵没有笑话岳森,他用食指与拇指捏住从岳森脖子上抽出的情筋一头,将如活物般挣扎的情筋展示给对方。

传说中的情筋竟然是条无眼的蛇,此刻它正长大嘴巴,露出无数细密的牙齿。

“情筋是活的?”

“活的,”老赵用针钉住情筋,忙不迭地给岳森缝针,“情筋本来就是条双头蛇,被连起来的人都会被它咬得生不如死,但旁人也没法把它割断。所以如果不是你刚才彻底放弃,希望你前妻重新开始生活,我还真没办法把它抽出来。”

忙完岳森这边,老赵麻利地切开小孙的脖子,将蛇头放进伤口中。情筋遇了血肉,像是入水的游鱼,眨眼间就钻进小孙的肌肉深处。

老赵熟练地缝合,擦血,随后大功告成般地松了口气,慢慢取下带血的手套。

岳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泪停不下来,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又坐回车前座挡住脸。

没多久,小孙先醒了过来,在老赵的要求下,岳森开车将他们送到了小孙的住处,老赵帮着将岳森前妻抬进了屋。

“你还要去看看晓晓吗?”回到车上后,老赵问。

岳森叹了口气,踩下油门。

二人没有对话,任由岳森漫无目的地将油箱慢慢踩空。

离别时已近清晨,老赵关上车门后,犹豫了片刻,又从自己手里那沓钱里,抽出薄薄一叠,从窗户扔回车里:

“天冷了,给自己加件衣服。”

至此,抽情筋的事就彻底结束。

六、

半年后的一天深夜,岳森在家中睡觉,门外急促的拍门声将他惊醒。

他以为是催债的,就摸出枕下的砍刀翻身下床,冲门外吼“谁啊?”

“爸,是我。”

虽然传来的女声不熟,但能这么称呼他的,世间仅有一人。

岳森没有迟疑地拉开门:

“晓晓,你怎么来了?”

晓晓带来的是她妈和她继父同时死亡的消息,二人的葬礼也同时举行。听说二人是驾车出门旅游时出的车祸。

两个人出去旅游,把孩子扔在家里?岳森盯着遗照上的前妻,心中默默地问道。

葬礼上都是小孙家里的人,晓晓被挤到角落里安静地坐着。岳森自知身份尴尬,却不离开女儿半步。

多年不见的父女没有太多交流,女儿坐在凳子上读书,岳森边打量女儿边走神。

晓晓虽然衣着简朴,但干净整洁,岳森很欣慰前妻把女儿照顾得很好,只不过现在已经阴阳两隔。这么一想,悲怆感又涌上心头。

男人们展开麻将桌,女人们扎堆絮絮叨叨,说看了监控,二人的车是笔直地加速撞向前方的大货车,好像司机的目的就是只求一死,说这两个人怎么就忽然殉情了呢?

不时地,充满敌意的视线会扫过来,岳森被锋芒刺得浑身不适,他明白这是因为晓晓是唯一的遗产继承人,但总觉得成年人的恶意不该由孩子来承受。

三天后,孙九城和岳森前妻的尸体被烧成了灰。但由于遗产没分,墓地没买,两个盒子不知该摆到哪里。

于是晓晓把两个盒子捧回了家。

“你怎么从他们手里搞到你妈和你孙叔的骨灰的?”

岳森腾出一张桌子,假模假式地将二人的遗像摆正,留出放骨灰的空间。

“我要是把我妈和孙叔埋在一起,你还不得难受死,”晓晓摆摆手,让岳森别费功夫。她蹲身将两个盒子塞进自己床底,“我对那些人说,只要我妈和我孙叔陪着我就好,遗产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两人的骨灰盒给我,我从此就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这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

“唉,其实还不如要点钱。”岳森停了老半天才开了句玩笑。

“我不想要他们的钱。”晓晓没有回头。

“那以后就只能靠老爸了,生活可能会苦一些哦,晓晓。”岳森看着晓晓的背影。

她还是有些太瘦了。

七、

父女相依为命几年后,女儿被大学录取的消息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来到。

岳森费了不少心,忙前忙后地置办了一桌好菜,又打开多年没舍得喝的酒,想为女儿好好庆祝一下。第一年的学费已经凑齐,起码女儿不会因为交不起学费被人看低。

饭桌上只有父女二人,今天晓晓还将她妈和她继父的骨灰盒一起摆了出来,岳森看着骨灰盒,想起这些年也算熬了过来,一时间唏嘘不已。

“爸,我也喝一点。”晓晓笑眯眯的,对岳森来说,这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笑。

父女俩边喝边聊,一斤的白酒慢慢地见了底。岳森一喝高就管不住嘴,下意识地聊起前妻:“其实你长得,还是很像你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晓晓笑了笑,应和了一句:“我有点想我妈。”

听到女儿的话里带着些许失落,岳森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

“当年怪我没本事,没能留住你妈。”岳森赶紧把压了多年的心底话掏出来,总比憋心里好受点。

“夫妻相处本来就难。”晓晓回了一句。

岳森觉得晓晓说话总是太成熟,想告诉她年轻人要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但嘴巴张开半晌也理不出个头绪,最后只能夹口菜掩盖过去。

“晓晓,爸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爸你说。”回答得毫不经心。

“你知道情筋吗?”

“知道啊,和红线差不多的东西。”手中筷子没停。

“爸曾经抽掉过和你妈妈的情筋,所以我俩一直都没怎么联系。”

“这事我知道。”坦白得毫不在意。

“你怎么会知道?”岳森把筷子搁在碗上。

“因为抽情筋的事,是我提出的计划,让赵叔去做的。”

晓晓也放下筷子,笑得一脸坦然。

岳森看着晓晓的笑脸,感到了寒意,因为老赵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的。

孙九城夫妻死后没半年,老赵在冬天的一个晚上由于酒局喝得太多,回家时倒在路边,活活冻死在漫天飘雪的夜里,被发现时已经变成僵硬的雪人。

岳森带着晓晓去送礼钱,本来他不愿和老赵有太多纠缠,但多年前抽完了情筋,老赵在最后扔回来的两千块钱,岳森总记着这个情。

回家的路上,岳森想找点话题,就问晓晓:

“这个赵伯伯,你认识吗?他跟我有些交情,也认识你孙叔叔。”

晓晓坐在副驾驶座,慢慢转过脸,对岳森笑了笑:

“赵叔叔曾经帮助过我。”

当晓晓的两张笑脸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岳森才反应过来,原来晓晓所说的“帮助”,竟然是抽情筋的事。

“晓晓,”岳森站起身,向前压低身体,“为什么要我抽掉情筋?”

“要你俩别再磨叽,各自开始新的人生呗。”晓晓笑。

“除了这个?”

晓晓移走了视线:“因为我希望他们都死。”

女儿的语调平静得让人恐慌。 岳森收回身子站直,背对晓晓点了根烟。

“晓晓啊,你也太......”

“我被孙九城强暴了。我告诉我妈,她想把事情隐瞒下去,”晓晓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一般冷静,“我妈只认钱,对她来说,所有人都只是工具。有了我,她就可以找你要钱,找孙九城要钱。她知道我的事后,只说了一句忍到大学就好了。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孙九城不知道这点,问我为什么我妈那么冷淡,我骗他说是因为我妈想要报警,把他对我的事都捅出去。然后我联合赵叔一起骗他说,把情筋移到他身上后,我妈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他也就上当了。”

“你是说,孙九城对你?”岳森打了个冷颤,多年前孙九城斯文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当时他还觉得孙九城不像个坏人,“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岁左右吧。”

岳森冲墙面砸了几拳,孙九城的人模狗样散落在飞溅的墙灰之中。

晓晓在身后自顾自地说:“为什么我不想要孙九城的钱?因为如果我拿了他的钱,那代表我认可了他的行为只是嫖了我,而不是对我犯下的罪、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罪。重接情筋以后,我妈就真的变了一个人,效果连我都没想到。对于我的遭遇,她不再是沉默隐瞒,而是嫉妒,母亲嫉妒女儿!她变态了,每天只会哭和闹,把孙九城也快逼成神经病。”

“难道你妈和孙九城,真是殉情自杀?”岳森内心一凉。

“那次旅游,就是孙九城打着陪我妈散心的旗号。我知道他买了很多关于刑侦和法医学的书,猜测他有可能会伪造成意外杀掉我妈,再从你手里取得对我的监护权。为了使我妈对孙九城始终保持戒心,我特意在他们走之前,悄悄对她说,我说不管你们去哪里旅游,看到多美的风景,她肯定只会更想跟我上床。”

“然后他们就发生了车祸!我记得孙九城说过不会开车,也就是说,晓晓,是你骗了你妈,刺激她殉情的吗...... ”岳森嘴里的烟落到地上,“——那老赵呢?听说老赵摔得有些太狠,而且手机好像也不见了。难道也是你干的?”

晓晓噗嗤一声失控地笑了:“赵叔的手机就在你床底下。”

岳森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其实老赵对我还是不错的,你不该害死他,”岳森说,“那次抽情筋的两万块,他分了我六成。”

“啊?那两万块钱没有全都给你?——我让他把那两万块钱全给你的,真不愧是赵叔,”晓晓咂咂嘴,拿起筷子继续吃菜,“他早就连哄带骗收了孙九城三万,那两万块钱是我让孙九城给你的。老爸,你人太好了。”

“可是,”岳森嗓子里像卡了块骨头,吐也吐不出,“为什么不向我求助?报警也可以?”

“大概因为你们没用吧。”

最伤人的话被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像把刀捅进了岳森的心窝。

晓晓轻松地吃着菜,微笑着否定了整个世界。

“要是孙九城这个人渣还活着,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岳森想给晓晓最后一点安慰。

“在这儿呢。”晓晓捧起孙九城的骨灰盒。

抠开盖子,倾倒出其中的残渣。

失去人形的孙九城,变成倾泻的灰尘摔落地面,灰烟飞腾四起,像一场无声的轰然爆炸。

骨灰飘上晓晓本应不染一尘的脸,天使的笑容在朦胧的飞灰之中,变得更加苍白,更加纯洁:

“就像我妈说的那样,忍到大学一切都好了,那我的噩梦就请永远地消失吧。”

“晓晓,你完全可以在几年前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将他......”

“爸,”晓晓笑着打断了岳森的抚慰,“我只想告诉你,我已经长大了。告别孙九城,对咱俩来说,这都是一个仪式。”

是啊,晓晓已经成人,不再需要大人的保护。

或者,在许多个无助的晚上,她已经逐渐学会了放弃向神灵祈祷。

“那把他扫干净倒进厕所里的事,我来做吧。”

岳森强装出戏谑的语气,缓缓挪腾起身子,有什么似乎在压着他直不起腰。他笑着走到晓晓身边,沉沉地拍了拍晓晓的肩,走向扫帚和簸箕:

“晓晓,你爸我只有一条命,再多可就没啦。”

晓晓正低头吃着菜,所以没抬头。她吐出一块鸡骨头后,笑嘻嘻地说:

“爸,你今天鸡翅烧得真是有进步。”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