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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大家可好?无论如何欢迎各位于同一时间收听本周的JK快报。本期节目非常荣幸,为大家请到了OO游戏公司新任总监靳川,你好靳川。

你好主持人。

OO官博昨晚发布了关于《伊派克》即将关服的新闻,消息于业界引起轩然大波,是办公室政治牺牲品?是版权交易?还是第三方入局收购?总之不同媒体各类猜测层出不穷,作为本世代最受欢迎的网游,突然性关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既然您来到了本次节目现场,能为广大粉丝群体,包括我个人,对于该新闻进行更详细的解释吗?

解释?

或是说明?

游戏将于一个月后准时关服,团队新游戏《安德鲁》也将同步上限,竭力为广大玩家献上更为精彩的游戏体验。

新游戏是指前段时间放出实机演示的那些内容吗?如果是真的,更精彩这个形容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啊。

是吗?

对于游戏关服,你就没有其他要说明的吗?

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可总要有个说法的。

给谁?

我,包括千千万万的玩家。

你也是《伊派克》玩家?

当然,难以置信,谁能拒绝这样的游戏呢,我热爱它,热爱它的对抗,挑战,创造,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崭新的自己,说真的,语言在《伊派克》所给予我的体验面前实在太匮乏。

热爱,哈。

靳川先生是在质疑我?

从小我就爱玩游戏,在我眼里游戏是一场盛大逼真的梦境,每个游戏制作人都是造梦者,在这场梦里,我有过欢笑,有过泪水,有过触摸星星的时刻,我想把这份感受延续,就有了当游戏制作人的念头。一张张原画,一行行代码,我以独立游戏制作人身份出道,十年时间,三款独立游戏,三次斩获年度最佳独立游戏奖项,我觉得,距离那场梦,只剩下一步之遥,可也就是那一年,胡现的《伊派克》横空出世。怎么办呢,就像你攀登险峰,一路饮血,自以为登顶之时,才发现高山之上有天梯,天梯之上有天宫,那是我一辈子都难以抵达的地方。我的险峰开始崩塌,跌入深渊几年蹉跎。是胡现,是他找到了我,他的邀请成为我重获新生的仙草。

是,我当然知道这行业不容易。

不容易?真做这个的人,谁他妈在乎容易不容易。我想说的是,除了胡现,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我一样热爱《伊派克》,游戏关服,我比死都难受,可怎么办呢,这不是我起的高楼,这是胡现的遗愿,白纸黑字,他死后一年,若仍无人通关《伊派克》,游戏就要关服,我恨啊,我恨你们这些白痴口口声声直呼热爱,游戏开服至今,一个通关的人都没有,我也恨我自己,自诩天才,其实和你们这些废物又有什么差别。

(衣服摩擦的杂音,拍桌声)靳川先生,请您冷静。导播切下画面。

感谢您收听本周的JK快报,一首《难忘今宵》,送给在座各位听众,愿今夜愉快。

2

从亡者丛林走出,我身上已满是深浅不一的血迹。面前是一座巨大城堡,大体是哥特风格,纯砖石结构铸成,表面平滑有光流转,气象颇为不俗。一眼望去,遮天蔽日,是建筑,也像是一句告诫,“众生止步”。

“这便是时间尽头——奥尔德赛的城堡。”向导大叔佝偻着身体躲在一棵棵大树后指着前方的城堡对我说。

我点头,然后从背后的卡通小书包里掏出红色血瓶大口灌下。

“听说城堡最深处隐藏着关于这个世界的终极谜题,可千百年来无数勇士前赴后继,没人得到答案,甚至连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向导大叔似乎有劝诫我的意思,带点情绪,下巴那撮山羊胡也跟着翘了起来。

“既然无人生还,那关于城堡里的传说又是如何流传而出的呢?”

“好问题,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似乎这片大陆所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影响到你们所在的世界,每一位在城堡里死去的勇士都会回到你们那个世界,信息在那里流通,然后再响回这片大陆。”我的向导一扫此前的猥琐姿态,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场表演,他语速很快,兴奋地与我分享起他的想法,

“真怪啊。”

“啊?”

“这游戏,操作感受,包括你们这些NPC,实在太怪了。”

“你这属于先入为主,看见一幅画自己动了起来,就觉得是怪事,可你一开始如果若不把画当画,就当它是动画,动起来不就是个稀松平常的事吗?”

“我大概懂你意思,但也没全懂。”

“你愿意懂已经不容易了。”

一阵风起,树叶摇曳,我看见阳光自缝隙投下细碎光斑,画面渲染并不彻底,边缘处有明显的锯齿痕迹。

“无所谓,我也是怪人,先走一步啦。”我把地图收回背包,确定状态栏各项指标正常,准备向城堡进发。

“你等等。”

“又怎么了大叔?”

“我也想进去看看。”

“我怎么记得攻略上说,亡者丛林出来教学关卡就结束了,之后向导会主动离开队伍,奥尔德赛城堡玩家只能够独自探索呢?”

“那是我之前怕死。”

“那现在是怎样,人格境界上来了?”

“我只是觉得,似乎一切都要结束了。”

结束,真的可以吗。我还想再问,忽感受到一股寒意自背后快速逼近,没来及转身,状态栏便显示血量见底,紧接着剧烈疼痛自胸口处蔓延开来,我看见一把飞刀贯穿我的胸口向前方飞出然后消失,我操控的小女孩角色倒在地上,眼前的世界渐渐变为黑白。

DEAD.

我将头戴VR设备摘下,全身向后瘫倒,椅子腿上的滑轮因惯性后退,撞在一摞打包齐整的纸箱上,纸箱轰隆一声坍塌散开。

啊,是了,托福已经不在了。我恍惚地想着,现实感缓缓复苏,视线在房间里移动着,倒地的纸箱,散落的衣物,粉红床铺上依稀可见曾孵化过梦境的痕迹,墙壁海报里的少女偶像唱跳起来,充满元气,我想应声哼唱,却跟不上她们的节奏。一股浓稠的情绪将我迅速吞没,我感到腹腔一阵搅动,俯身倒地呕吐起来,警报声从极遥远的天边响起。

3

“罗德,你怎么敢啊,你想死我不拦你,可你怎么敢用这种方式去死啊。”刘思琪此刻正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身体伴随语调起伏颤抖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边解释,一边用双臂竭力撑起身体,倚靠着枕头坐了起来。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家里的天然气已经停掉了,还有。”刘思琪转过身,向我递出一份文件,“你把字签了。”

我大致扫了一眼,是份离婚协议。

这段关系里,永远是刘思琪在说,我默默照做,从结婚到买房再到要孩子,永远是她事先做好功课,我按部就班。我是个软弱的人,面对生活难以做出任何实质决定,因为有她,我的生命才有了看似在规律运动的姿态。

这次也一样,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签了字。

“托福死了,咱俩也完了,从各种意义上都是。这些年太难熬,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分开兴许还有活路。”她冷静地说着。

“我理解。”

“胡现也死了,我们没谁能埋怨,只能怨我们自己。”

“我明白。”

“你最好也尽快搬出来,我打算把房子卖了,你也去找条路,找条你的活路。”

“真找得到吗?”

“我不知道。”

“好,听你的。”

刘思琪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病房里光线昏暗,门外走廊的白炽灯却明亮如白昼,她瘦了,也变小了,轮廓光如同学生时代,我笑着对她说,“没关系的。你了解我,没成功就不会再试了。”

刘思琪长出一口气,把她的身体越吹越远,直到彻底离开了我的视线。

4

家里变得更空旷了,刘思琪在我住院的时候搬走了那些早已打包好的行李。我记得托福刚出生时,刘思琪总和我抱怨,说小孩就是个怪兽,不只吃钱,还会吃房子,二人世界时期宽松的两居室如今被各式婴儿用品塞满,未来孩子再大些,衣服、玩具又该往哪里塞呢,家里那个大沙发床又不给换,只好把你那些破游戏机统统丢掉为孩子成长让路了。我笑着应,有了生平第一次主动性的规划,如何赚钱、攒钱去置换更大的房子让她和孩子更舒服些。

家里风好大,径直穿过我心脏的空洞,发出哗啦的回响声,这感受极其折磨,我走回托福卧室在电脑桌前坐下,再次找出那张胡现留下的金色卡片。

卡片是《伊派克》的激活卡,全球限量仅此一张的实体金卡,我也不知是否属实,总之胡现在托福生日送出这份礼物时是这样说的。

在医院我并没有骗刘思琪。那天我只是想试验一下,在游戏状态中是否真的闻不到天然气的味道,虽然代价可能是我的生命,但起码我的出发点并非求死,这点有要和她说明的必要。

《伊派克》如传闻所说,它给人的体验不像是一个游戏,而是另一个真实世界。在游戏过程中我不只没闻到天然气的味道,连现实世界诸多痛苦也一并被游戏所隔绝。我似乎成为了另一个人。

我如瘾君子般浑身战栗地拿起VR头戴设备,大脑纷乱的回忆忽然被切断,我再次回到了城堡面前。

“你那边应该过去了很多天吧?”向导大叔看着再一次站起来的我问道。

“大叔,你这么聪明,知道射我的飞刀是什么来头吗?”我摸着上次致命伤所在,发现那个位置仍残留着些许幻痛。

“讲道理来说亡者丛林没有这种攻击力的怪物,但我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似乎开始越来越不讲道理了。既然醒了,就继续前进吧,也许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

“你脸色有点发白,别勉强哦大叔。”

“开什么玩笑,我这次可是下定决心的。”

走到城堡门前,通过地面石砖的漫反射,我发现天花上阴影处盘踞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它通体透明在阴暗环境下几乎隐形。

“大叔,你觉得我们假装没看见它,继续向里走怎样。”

“不怎样。我先去那儿等你,快点解决它。”

向导大叔躲到转角那面墙的后面,伸出手和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空气高速摩擦发出的震动声,我猜是那只蜘蛛的攻势,便以碎步点地连续挪移,面前砖石相继爆裂。

当我闪身退出城堡时,那蜘蛛也因惯性追出一只脚,只见阳光曝晒下,那只脚迅速融化蒸发,蜘蛛哀鸣一声,随即退到城堡天花的暗影之中。

我想起城堡入门甬道的穹顶有一片马赛克玻璃有了主意。

我从书包里中掏出一枚长明宝珠,这是每一位冒险者都能在起始之地买到的照明工具。然后再次冲入大门,蛛丝如箭羽般自上方破空而至,我扭动腰身以惯性空翻闪避,来到那片玻璃穹顶下。

我奋力将宝珠掷到半空,蜘蛛张开獠牙向我扑来,一股腐臭蛰得我双眼发痛,下一秒,光线在无数玻璃镜面间折射,密集的光柱将整片黑暗空间分割,也将那蜘蛛的身体切割成无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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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大家可好?无论如何欢迎各位于同一时间收听本周的JK快报。

《伊派克》关服倒计时来到最后期限,粉丝们群情激愤,围堵OO办公大楼游行抗议,总监靳川发出声明,一切事项将按照原计划推进,游戏会于本周末晚十二点准时关服。

我理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OO公司如此专横的行为,就不能给广大玩家一场体面的告别吗?哎,我想对每一位游戏爱好者而言,这都会是最为黑暗的一天。

这让我回忆起了遥远的童年,我曾有一个极要好的伙伴,我们会结伴上下学,彼此分享多余的水浒卡,在休息日去河塘捉青蛙,可惜我这位朋友脑袋实在不擅长读书,常年年级垫底,我成绩虽未见得多出众,但起码在中游范围徘徊,给了大人尚能力争上游的假象。他们不顾我的意见将我的友谊流放,禁止我再和这位伙伴玩耍。我反抗过几次,他们索性将我转到了其他学校,我半路插班无依无靠,自此成为了一个只会傻傻读书的机器儿童,每每想起此事,我都忍不住要哭出来。

对我那位伙伴而言,事实似乎更加残酷,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单方面消失,他又该如何面对眼前世界呢,这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等等,前方传来最新资讯,一张图片,是《伊派克》游戏里的截图,什么意思?是一个小女孩,她正坐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上,自倒流河逆流而下,向城堡深处进击而去?到底是什么……天啊,是黑鳞王,她正坐在黑鳞王的头上?

据可靠消息,截图来自OO公司内部,《伊派克》上线至今六年,只有过一位天才玩家曾来到过黑鳞王面前,也是通过他的录像,广大玩家们才了解到关于这位BOSS的强大能力,他当时也推测过,城堡最底层就在倒流河的尽头,而游戏的终极BOSS也坐守在此处。

小女孩会不会是这位天才玩家所创建的小号。为不让游戏关服,他决定再挑战次自我的极限?这么说一切还有转机?

天啊,我实在冷静不下来,今天的JK快报就到这里吧,我要登录游戏看看,一首玉置浩二的 Friend,送给各位听众,愿时光漫长,你我友情永不散场。

6

“大叔,你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再次结束战斗的我正气喘喘的坐在城堡迷宫的一处台阶上,打量着面前在地上写写画画的向导大叔。

“啊,我也发现了,身体似乎越来越轻盈了。”向导大叔听了我的话,在原地跳了几下,笑着回答道。

“是了,你的身体,越来越淡了!”我得出了惊人结论,忙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身体,在触感上,似乎并没有变化。

“实在不妙。”向导大叔的脸色也更凝重起来。

“大叔,你不会就此消失了吧?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出这么复杂的迷宫,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如果你就这么消失掉,你的家人该怎么办啊?”

“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应该是没有家人的。”

“这么惨?那朋友呢?”

“朋友?”

“嗯?”

“这个似乎是有的,可我已经忘记他是谁了。”

“这可实在难办。”

“没关系,继续走,我总觉得一切的答案都在城堡最深处。”

7

胡现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从小学起便是同学。我打小嘴就贫,爱接话,老师在上面上一句我在下面小声应一句,常逗得身边同学哈哈大笑,我也因此倍感得意。胡现那时坐我前桌,上课时极认真,脑袋好使,成绩常年位居年级第一,年级第二则连他的车尾灯都摸不到,不知于多少个日夜暗自垂泪。那天数学课,老师在讲解一道往返跑加追击问题求两地距离的组合应用题,我习惯性接话,说了老师这么跑,不怕给小明跑出心脏病,却不知他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从前座转过身来当众呵斥我闭嘴。

周围同学们看向我们,窃窃私语着,我脑袋一热,当即起身问候起他的母亲,他咬牙切齿,伸手扯住我的衣领,我本就比他高一头,战斗经验也更丰富,一个摆拳就将他打倒在地,他满嘴血沫,望着我,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老师请来我们家长,让我向胡现道歉。在母亲怒目下,我诚恳向胡现以及他的父亲道歉。他父亲心思似乎并不在这里,只是敷衍点头,然后单方面结束了这次会面。

胡现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眼眶发红,最后怯生生地回了句没关系。

在回去路上从我妈口中得知。原来她曾与胡现母亲是非常要好的姐妹,因一件小事反目,后不再往来。就在上周,胡现母亲因为突发心脏病没救回来,死了。

我想起胡现躺在地上满嘴血沫大声哭喊的模样,喉咙有些发紧,和母亲吵着要喝汽水。第二天胡现没来上课,从同学们议论中,我得知他父亲半夜在家门口的槐树上吊死了。

母亲年轻时就是十三妹的性格,做事义字当先,她觉得胡现身边没靠得住的亲戚,便把他接回家,当儿子养着,我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倒是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不过伴随着后来日子里,我的不争气与胡现的出众形成鲜明对比,他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俩表面上像普通兄弟般读书成长,实则保有距离,不算熟悉。真正把他当作朋友,是高中的一次事件以后。

事件起因是一个女孩。那是高二升旗仪式上,一个似竹竿般瘦高的女孩因仪容仪表违规被教导主任拉到主席台读检讨。女孩名叫刘思琪,正是我后的妻子。而这次惩罚她后来和我解释,说她头发天生就是亚麻色,班主任却要求她染黑。小城里的重点学校对于这些细枝末节总是过分严苛,所有人必须整齐划一,从外貌到品格,好学生标准理应千人一面。可她始终抗拒不从,于是从班级问题上升到年级问题,最终上升到学校问题,这才被教导主任揪出人群。那天刘思琪站在台上,没读检查,反倒是神色轻松地清唱了首《喜帖街》,红旗在旗杆上摆动着,她声音颤抖音调起伏,整首歌唱的可以说和原曲相去甚远,却又有种奇怪的魅力,起码我当时是听进去了。

那以后刘思琪的身影便常常不请自来闯入我脑海。我得知她最爱陈奕迅,便买来陈奕迅的最新专辑海报,搭配各色水笔抄写歌词,写在好看的信纸上,然后等晚自习值日生外出洗拖把的间隙潜入她班级,把礼物塞进她的桌斗。

据刘思琪后来说,她不愿白拿礼物,可她能拒绝这个神秘人,却实在难以拒绝陈奕迅,没办法,只好选些等价的礼物放在桌斗里回赠对方。后来渐渐熟悉,她也会在信纸背面写下些学生心事。

我认为我与刘思琪已经初步建立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未来彼此相认,让关系再进一步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还没来及得意,就被人给堵在了学校门口。

此人是高三年级扛把子,他对于刘思琪已开展了长达一年的追求。是他的小弟于某日晚自习发现了我的古怪行径,及时向他上报,并在过程中将我的行为定性为对于刘思琪的单方面骚扰。

他先是摆手叫停身边摩拳擦掌的小弟们,然后走到我面前,模仿着电影上古惑仔的模样,深深吸了口烟,将脸贴在我的脸上吹出了一个饱满烟圈。

自小学胡现那件事儿以后,我渐渐收敛性子,成为了一个沉默且守规矩的学生。可许是本性难移,看见此人嘴脸,我一时情难自抑,使出一个凶狠的头槌将他撞倒在地,然后顾不上头晕目眩,一路狂奔逃跑。只可惜跑错方向,最终还是被围堵在河滩边上。

鼻子淌血的扛把子此刻再顾不上什么风度,大手一挥和小弟们气喘吁吁一拥而上。

你们快放开他,大声喊出这句话的胡现真的很帅,可他从河滩边桥上直接跳下来的行为也真的很蠢。

河面掀起巨大水花,如同炮弹般的闷响震慑住了在场众人,扛把子和小弟们意识到有人从桥上跳下来,担心闹出人命,纷纷逃离现场。

胡现,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起身大喊他的名字,河面平静无人回应。我内心慌张,忍痛摆动双臂游到河底,用尽浑身力气终于将他捞起。可过度溺水还是对他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那以后他彻底丧失了嗅觉。

8

在城堡底层,一条奔涌的大河拦住了我与向导大叔继续深入的脚步。

“奇怪。”向导大叔蹲下身子盯着大河说道。

“确实,房子里有这么大条河,怎么不受潮呢。”我蹲在向导大叔身边应和着。

“白痴,我是说,这条河在倒流。”

“哦?”我将手深入河水,确认着河流的方向。

嘶。一条蟒蛇自倒流河中冲天而起,只见它身形巨大,身披黑色鳞甲,每片鳞甲末梢处有锋利尖刃倒钩。向导大叔将我推开,自己则被水浪卷入河中。

我怒喝一声从背包中抽出以蜘腿锻造而成的八尺红缨枪,踏浪而起,枪似红龙,直刺蟒蛇面门。

蟒蛇仰头避开,摆动身体如若巨鞭般向我抽打而来。

我扭动腰身,将刺出的红缨枪尖划出一道圆弧下压而去,但由于发力不足,与蟒蛇身体一触即溃,劲力透过枪身散至我的五脏六腑,使我不禁喷出一口鲜血。

蟒蛇的身体再度向下回摆,力道借助惯性更为迅猛,我身体被抛于半空无处借力,只能横枪去挡。

啪。蛇尾击打在枪身,发出一声清脆巨响,我双臂骨骼寸寸碎裂,身体如烂泥般被蟒蛇狠狠扫入倒流河中。

就在生命值快要见底时,被河水包裹的我忽然涌起一阵奇异感受。

眼前一切似乎都变得极缓慢。

我看见河底游鱼身上的纹路,看见沙石被河流冲击轻微震动,看见河流的路径,它从哪座山巅孕育,又将流向哪片大海。

蟒蛇随我沉入河底,张开大口袭来,我向右稍稍闪躲便避开了它。

它又接连向我咬来,可张嘴游动的速度实在太慢,被我轻易躲开几次攻势后,它恼怒起来,首尾转化,时而摆尾,时而头槌,虽是变化丰富,可速度依然缓慢难以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看着蟒蛇愤怒的模样,我明白过来,不是它变慢了,而是身处倒流河中的我速度实在太快了。

我向蟒蛇游去,右手轻轻按在它头顶。

它扭动身躯,上下挣扎,可始终难以将我摆脱,许久之后它终于力竭,放弃抵抗,任我坐在它圆润的脑袋上面。

我操控蟒蛇先顺流向上找回晕倒的向导大叔,然后逆着河流向下潜,经过一条漫长深邃的河道,出口处是刺目的日光以及猛烈的强风。

9

这些年我总在做同一个梦。

我梦到托福生日那天,刘思琪刚结束提案还没到家,她在群里吐槽投资方的审美,胡现说他也深受其害,与她同病相怜。刘思琪不领情,说如今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胡现的游戏宣传海报,未来他必将成长为万恶资本的一员,没资格与我们无产阶级站在同一阵营说话。托福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刘思琪对自己的迟到深感愧疚,连忙发了一连串抱歉的小猫表情给托福道歉。我正在厨房备菜准备晚餐,没手打字,只是看着聊天页面傻笑,这时面包房的电话打进。门铃声也同时响起,我走出厨房,托福打开门,见是胡现便一把扑了上去,揪住他那撮山羊胡,胡现连连喊疼,抱起托福转了几圈,我走到门口踢了胡现屁股一脚让他帮我看好炉火,然后出门去面包房拿生日蛋糕。

我依然在空中俯瞰着屋里发生的一切,梦中我并不是我,只是一双在空气中游荡的眼睛。

我看见厨房然气生长出黑色藤蔓,一点点向屋子里蔓延。托福正头戴VR设备沉浸在《伊派克》的世界里,一旁胡现则看着外接显示屏指导着游戏里的托福。

我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丝毫声响。那黑色藤蔓缠绕住托福与胡现的身体,涌入他们的眼耳口鼻,他们接连倒地,呼吸渐渐弱去。

我无声地嘶吼着,直到自己从睡梦中彻底惊醒。三年了,那些画面始终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颜色、声音、每个人的神态,一切细节都历历在目,我坐起身大口呼吸着,感觉有无数把尖刀随血液在我的心头流窜。

托福生日那天因一氧化碳中毒救治无效死亡。胡现被救回来了,可我看过他那双眼睛,那天以后他的灵魂也随托福一起走了。

记忆里,胡现一直是一个爱哭的男孩。

在母亲葬礼上他哭得比我还要伤心。我抱着他安慰,说只要我在,你就有家。

毕业后送他到火车站,进站时他边走边哭,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最好能跑远点,我好和别人吹牛。

和刘思琪的婚礼现场,他作为伴郎为我递上戒指,哭得更是莫名其妙。我笑着和他说过,未来如果我有一所大房子,永远会留一间房给你,可如果房子不大,就只留一张沙发。

可托福死的那天,胡现却没有哭。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这次却没有开口。

能怎么办呢?我同样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又如何有余力去开解他人身上的十字架。

即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胡现是如何失去嗅觉的,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十字架会将他压死。

可我更清楚的是,如果我不在内心深处设定一个罪人,那伏法的人便只能是我自己。

我一天都活不过去。

我就这样摆出与他绝交的姿态。托福死后第二年,胡现因为肺炎离世,我甚至没有出席他的葬礼。

可其实,我才是那罪不容诛的魔王。

10

城堡最深处是一个宽阔的菱形平台,中心悬浮着一颗如同太阳般的光球,它既散发着光,亦向外吹出强风。地下水因为光球的缘故被逆流向上吹起,因而形成倒流河的奇观。

“醒醒,大叔,你醒醒。”我拍打着向导大叔的脸颊呼喊着。

向导大叔呼吸平稳依然沉沉睡着,他的身体变得甚至是有些透明了。

刺啦。中心的光球传来一阵碎裂声。风更猛烈了,光也愈发盛大。面前盘踞成堡垒状为我们遮蔽风压的巨蟒也被吹得向后倾倒。

还没来得及反应,轰隆一声,光球陡然炸裂,巨蟒被几何增长得风压直接掀起,它将獠牙狠狠钉在地面,身体则飘摇而起,彷佛是一面道旗。我右手抓住向导大叔的身体,身体被风压包裹,再次进入到倒流河中的那种状态,我看见风中气流动的轨迹,看见了光在其中的折射,甚至看见了过去与未来间无数个我。

“终于有人来了。”低沉的声音自风眼处传来。

我抬头,视线秉去纷杂信息看见风眼处有一个身材健硕高大却又生满白发的老者。我问他,“你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吗?”

“是的,我的孩子,我是时间之神奥尔德赛,是这座城堡的主人。”

“你为什么在那个球里啊?”

“我和你一样来自这座大陆的起始之地,曾告别妻儿听从女神的指示深入城堡冒险,亲手终结了魔王的生命。事后我才发现魔王是我的父亲,他在临死前对我流下诅咒,让我终有一日也会死在自己孩子手里。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循环,我躲到城堡最深处,将自己结成茧,却不料在梦中看见我的孩子们前赴后继,从起始之地的村庄出发,再度听从女神指示,来到城堡冒险。”

“但他们都没能来到你的面前?”

“你来了,他们也就不远了。”

“他们会杀死你?”

“这里是时间尽头,一切都理应有结果。”

“我有办法救你吗?”

“不必,我有我的使命,年岁太久,险些忘了。有人曾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句话,你看过,我的生死也就不重要了。”老者沉吟道,随即向我张开双臂,身体迅速衰退萎缩着。

我点头应下,踩踏着风的纹路向时间之神的心脏走去。

“托福,我全都想起来了。”

循着声音回头看去,是向导大叔,他醒了。我已经走到很高很远的地方,此刻他看起来像个小虫,身体也几乎透明到看不见了。

“大叔,你醒啦。”我也对他喊。

“托福,我全都想起来了,我叫胡现。”

“你好啊,胡现。”

“我最好的朋友,他叫罗德。”

“真好,胡现,你能想起来,真为你开心。”也不知是怎么了,说着说着,泪水便顺着我的脸颊流淌起来。

“我也好开心。刘托福,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你也是胡现。”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下一秒便走进了时间之神的心脏。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