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市,一座孕育出许多超级英雄的伟大城市,钢铁人、蜘蛛人,忍者龟等等都来自于此。

你所不知的是,八零年代想在纽约被封为“正义使者”并不需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只要肤色正确,就能“为民除害”。

1984年,四个非裔少年在地铁里,向一位白人男性,本纳‧格兹(Bernhard Goetz)讨五块钱,结果没要到钱,反而被格兹拿枪连续射击,从胸口到脊椎等严重受伤。

差点杀了人的格兹事后表示,要是子弹够多,他还会多扫射他们几次。

检方以意图谋杀、袭击等罪名起诉格兹,陪审团却判决罪名不成立,最后他只因为违法持有未登记枪械服刑一年。

他毫不在乎人命的发言不但没有惹祸上身,反而赢得社会的支持及赞扬。

或许你以为这种等级的种族歧视已经够荒谬了,但接下来的发展还会超乎你的预期,格兹事件的五年后,纽约还会发生更不可思议的“中央公园五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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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兹获得纽约州枪枝俱乐部颁发英勇市民奖(纽约日报)

为什么纽约会有这么严重的种族冲突呢?七零年代金融危机影响甚巨,纽约也到了破产边缘。

房市泡沫化,许多布朗克斯区(Bronx)和布鲁克林区(Brooklyn)的居民纷纷烧毁自己的房产来换取保险金,原本古色古香的街道化为废瓦残砾,成了犯罪的温床。

纽约治安黑暗期城市一角

到了八零年代,华尔街市场的崛起给这座城市带来了转机,金流喷发般地涌入,让有钱人更富有了。

此时,纽约另一头多为非裔及拉丁裔的居民,则是被困在贫民窟无处可逃。

“都是穷人在犯罪,都是他们的问题”,贫民成了犯罪、帮派及毒品战争下,受害最深、却也受社会责备最深的一群人。城市一分为二,贫与富、黑与白,彼此歧见日渐加深。

八零年代末期,纽约的犯罪率到达巅峰,平均一天就会发生9起性侵案、5起谋杀案、255起抢劫案,以及194起的袭击案。随着暴力案件突破历史新高,种族歧视也越发强烈。

最糟的巧合

1989年4月19号,发生了一起让两极社会的愤怒,如洪水浪涛般倾泄而出的事件。当晚九点,一群青少年齐聚哈林区,他们有的是帮派份子、有的是同学或邻居、有的互不相识,只是觉得好玩就加入行列。

为数大约30人的这群年轻人一路闲晃到了中央公园,原本的游荡渐渐升级为暴力行为,某些人开始拿石头砸车、骚扰单车客,还殴打路人。十点出头,警察逮捕了几个青少年回到局里例行盘查,包括14岁拉丁裔的雷蒙德‧山塔纳(Raymond Santana)及同样14岁,非裔的凯文‧理查森(Kevin Richardson)。

这一夜的暴乱还未完全止息。凌晨一点半,28岁的崔莎‧麦莉(Trisha Ellen Meili)被人发现全身是血意识不清地倒在公园里的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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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人急救时的上衣已染满鲜血

麦莉是在华尔街工作的银行家,住在曼哈顿上东城的高级住宅区。

当天她下班以后一如往常地到中央公园慢跑,大约在九点到十点间遭遇攻击。她被性侵、殴打和刀砍,送到医院时严重失温、头骨碎裂、眼球移位、脑部受伤、身体内外大量出血。

医生评估麦莉不是死亡,就是成为植物人。

这里有一批嫌犯好方便的

中央公园警察分局正准备释放山塔纳以及理查森等人,突然间,警察得知了麦莉遇袭的情况,就把少年扣住,继续审问:“刚刚还有谁跟你们一起呢?”

根据供词,他们到哈林区逮捕了安东‧麦克雷 (Antron McCray)、尤瑟夫‧萨拉姆(Yusef Salaam),及柯里‧怀斯(Korey Wise)。其实16岁的怀斯并不在警方名单里,他会去警局完全就是陪朋友萨拉姆“走一趟”。没想到这一去,下次回到家已是而立之年。

少年被分开审讯,所有人都表示他们就是凑凑热闹,但情况渐渐失控。

陪朋友去讯问的柯里‧怀斯,不知道自己会因此成为强暴案嫌犯

“什么失控?”警察说。

“有人砸车、有人拉住骑脚踏车的人想让他们跌倒。”

“你对那位女士做了什么?

你强暴她了吧!”出奇不意,警察把麦莉遇袭的矛头指向他们。

“强暴?”

他们被分开询问,却有同样的疑问。“什么女士?”

“你想不想回家?要回家你就承认吧!”

“我什么事也没做啊。”

这五个14到16岁的少年都来自平凡的家庭,有的是棒球队小将、有的家长是大学老师,他们从来没有被逮捕过,吓得半死,完全不懂自己的权利正一点一滴地被剥夺殆尽。

未成年囚徒的困境

一个女人差点死在公园里,同时这群小伙子也在公园惹事生非,不难理解警方为何会认为是同一批人所为。

不过,认为是一回事,证明又是另一回事。警方用尽方法企图把事件串连起来,却得不到少年一致的供词,只好不停逼供希望他们松口。

到后来,少年们不但连续两天时间没睡、也滴水未进,又累又饿。

警方又诱导又虐打软硬皆施,这些孩子们精神耗尽,接近崩溃边缘。

左上至右上为怀斯、麦可雷、理查森,左下:山塔纳,右下:萨拉姆

“告诉我是谁干的?说了就可以回家了!你的朋友都说是你做的了。”

“……朋友说是我做的?”在生理心理都疲惫不堪的状况下,少年们一一动摇了,顺着警方的话编了一些证词。

五位少年证词不一,几乎每个人都说自己旁观了整起事件,但是重要的细节都说得支离破碎、互相矛盾。

他们不但说不清楚是谁先动手的,也说不出来当天麦莉的衣着,连犯案地点、武器也说错了。

虽然如此,警方还是把自白证词都录像下来,让少年签了名。

这五名青少年没有考虑到后果,以为自己只是扮演证人帮助警察办案,单纯地想着:警察保证照样讲了就可以回家。

结果,他们未能如愿返家,反而受到更严密的拘留。

舆论未审先判的冤狱网罗

中央公园慢跑者案件在新闻大肆报导下造成群情哗然、人心激愤。

首先,事件的地点不是地铁或贫民窟,是纽约人心中宁静未受污染的后花园,多可怕啊!城市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吗?

第二,哈林区的不良少年加害白人杰出女性?许多人更加确定万恶的根源就是那些黑色褐色人种。

第三,事实上,同一个星期的性侵案就有28件,包含一位非裔妇女被强暴以后丢下屋顶,新闻却鲜有着墨。

当时还不是美国总统的唐纳德‧特朗普登报广告,强力谴责“中央公园五人组”,并要求恢复死刑“少年撒野(wilding)!”、“恶狼猎食!”

“畜生!”头条标题风向一面倒,连声誉公正的纽约时报,都受到影响而刊登了立场有所偏差的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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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纽约呼风唤雨,之后成为美国总统的大人物,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亦于四大报上呼吁“恢复死刑!”

他说:“市长科克说别再憎恨,我不同意,我要恨那些歹徒、那些谋杀犯。他们应该受苦,应一命还一命……市长,我要恨他们,永远恨着他们。”

媒体并没有遵守未成年罪犯在定罪前不得公布姓名的规定,刊登了姓名、照片甚至地址,让家属及社区不堪其扰。

至此,非裔拉丁裔的族群也不支持这几个年轻人,认为就是这几粒老鼠屎害自己名誉扫地。唯一相信少年们的只剩下他们的家人,少年家人们想拯救自己的孩子,四处奔波抗议,这五名少年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五位少年的命运在舆论跟警方都极力想让他们入罪的状况下,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呢?

同时,在医院中,受到重伤的被害人麦莉,竟然奇迹地恢复了意识……

医院里,麦莉昏迷了十二天后奇迹般地清醒过来。但是她受的伤太重,未能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更不记得是谁攻击自己的。

在受害者无法指认凶手、警方又承受了巨大的破案压力情况下,没有人为少年们争取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权利。

几个后来代表少年的律师们也表现得十分消极。

球员兼裁判,胡诌第六人

负责麦莉案件的探员,是性侵调查小组的组长琳达‧费尔丝坦

(Linda Fairstein)和她的左右手伊丽莎白‧雷德尔(Elizabeth Lederer)。不知道什么离奇的原因,她们竟然球员兼裁判——身为调查主管之外,又是此事件的检察官。

左:伊丽莎白‧雷德尔,右:琳达‧费尔斯坦

案件进到法庭审理时,费尔丝坦和雷德尔立刻面临到非常尴尬的情况,那就从麦莉身上采样出来的DNA和五名被告都不符合。

另外,现场的痕迹像是单人犯案,加上五位少年衣着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唯一在眼下有条伤痕的理查森表示那是警方逮捕时刮到的。就算有这么多值得考量的线索,主导了整个案件审理的费尔丝坦仍旧将自白录像带列为主要证据,用“现场一定有第六人,这五名少年是共犯”的说词来解释其他矛盾的现象。

最后,四名少年:山塔纳、麦克雷、萨拉姆、理查森被判七至八项罪名成立,包含性侵、恶意攻击等,得到5-10年的徒刑,为法律规定未成年罪犯的最长年限。

已满16岁的怀斯被按成年人论处,判了5-15年的徒刑,并被送到严格、可怕的雷克斯监狱。

虚度的青春,意外的自白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照理说少年们早该获得假释,然而因为不符合假释出狱必须认错并表达出深沉悔意的条件,他们一直到了七年后才获得返家机会。

获释时他们二十出头,正该是要在社会上大展身手的年纪,但他们没有一技之长,背负着性侵者的标签,找工作处处碰壁。

进入法庭前的警方跟检方,以及场外抗议种族歧视、司法不公的人士

这些少年有的当了清洁员,有的自暴自弃走上岐途。

1998年,山塔纳因贩毒被判三年半到七年的刑期,因为他的前科所以刑期比一般贩毒的刑期要长。

年纪最大的柯里‧怀斯一路以来不肯认错,更放弃申请假释出狱。2001年,被关了将近13年的怀斯遇到了1989年在雷克斯监狱电视室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受刑人,马泰斯‧芮耶斯(Matias Reyes)。

马泰斯‧芮耶斯,是攻击跟性侵麦莉的真凶

“我想跟你道个歉,”芮耶斯说。

“因为之前跟我抢电视看?兄弟,都过去了。反正我们被关着哪里都出不去!”怀斯这么回答。

芮耶斯说的并不是电视事件,他告诉狱警自己才是犯下中央公园那起案件的人,怀斯是无辜的。

警方重启调查发现除了DNA符合,芮耶斯还能完整说出事件中包括麦莉的衣着、地点等,以及警方当初百思不解的细节;他承认他把女人的钥匙抢走后丢掉,解开了麦莉家门锁着但是犯案现场却找不到钥匙的疑点;他还抢走了一台随身听,也解释了麦莉总是带着随身听跑步但警方却找不到随身听的情况。

再说,这起事件与芮耶斯其他的作案方式如出一辙,毫无疑问的,他就是真凶。

2002年圣诞节前,法庭判决撤销所有针对这五位年轻人的指控,让他们获得清白。

因贩毒而入狱的山塔纳也获释出狱,这无疑是纽约市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冤狱逆转案件,但社会的反应却相对冷淡。

当初这五位孩子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入狱,媒体嘲讽他们、公众唾弃他们;现在沉冤昭雪了,社会大多数人只是耸耸肩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2002年的媒体比1989年的更不愿意面对事实——新闻刊出:“撒野五人帮应该留在监狱!”、“无罪?话别说得太快”、“自白证据不会错!”等不承认错误的论述。

警察方面,内部调查委员会的结论是,证据有问题但警方没有过错。

另外,费尔丝坦因为当初负责此案而平步青云,在少年无罪判定出炉后,她发表声明:“我依然认为五位少年与雷耶斯是一伙的,只是雷耶斯留到最后,其他人先离开了。”

特朗普与费尔丝斯坦的说法相同,到2016年,依然坚持现场一定有六个人。

媒体、警方及名人的风向多少也影响了市长麦克·彭博(Michael Bloomberg)的态度,虽然五名少年对纽约市提出告诉,在彭博任期的十二年中(2002-2013),官方没有承认过此错误判决给无辜者带来了多大的磨难,也不愿意为了没抓到真凶而出现更多受害人的事实挺身负责。

创伤之后,拨云见日

好消息是,麦莉从创伤中渐渐恢复,也重拾慢跑,后来出版了回忆录公开自己的身份,并成了带给人希望的励志演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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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性侵案复原的受害人麦莉,如今恢复健康并重回马拉松赛场

此案也影响了社会许多方面,间接促成各界开始关注纽约的犯罪率。比方说1994年上任的铁腕市长鲁迪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就全面扫荡犯罪,让城市有了崭新的面貌。2012年,三位导演,肯‧伯恩斯(Ken Burns)、莎拉‧伯恩斯(Sarah Burns)及大卫‧麦克马宏(David McMahon),拍摄了一部名为《中央公园五罪犯》的纪录片,还原了大环境不公平的氛围,揭露了司法系统的腐败。

2014年,比尔·白思豪(Bill de Blasio)上任市长,同意纽约最高法院的裁决与五名少年和解。

虽然纽约市政府仍不承认错误,6月时,这座城市付出了有史以来最高额的冤狱赔偿费用:一人一年一百万,一共四千一百万美金。

恢复自由跟清白的中央公园五人组

2018年11月,因为大量的反对声浪,美国推理作家协会(Mystery Writers of America)撤回预定于2019颁给费尔丝坦的大师奖(Grand Master Award)。

大批的作家对费尔丝坦在五人案中扮演的角色感到愤怒,认为她不仅害五名少年冤枉入狱,更没有悔过之意。

于此同时,纽约哥伦比亚法学院的学生进行联署,认为雷德尔不适任该校讲师。

联署网页声明:“将无辜孩子关进铁牢的人没有资格为人师表!”校方没有做出声明,但却立刻删除了师资页面上雷德尔担任过中央公园五人案检方的“事迹”。

“我不想离开纽约,”39岁的山塔纳在接受访问时说,“出狱时,感觉又是一场战役,唯一的选择是面对它,告诉人们我的故事。”

街坊邻居微笑着跟山塔纳打招呼:“雷蒙德!恭喜你们胜诉!”此时此刻,迎接他的不再是仇恨,山塔纳不会离开纽约,这座城市也不会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