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张小杰的孩子向他的小伙伴说:我看见妈妈与爷爷一起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我们还以为她是贞洁烈女,拉扯着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照顾着那个支离破碎的家。现在,她在我们工友眼中伟大妻子、母亲、嫂子的形象完全崩塌了……

一、爱讲笑话的张小杰

我进入煤矿工作的时候,张小杰已经在通风队做了五年的密闭工。工作五年后,用煤矿职工的话说,算是老工人了,不是生瓜蛋子什么都不懂。

当我入井跟着张师傅学习、工作的时候,张小杰也在我们班组,他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讲段子,特别是在井下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工作环境既脏又潮湿,累得工友们大汗淋漓的时候,能够听一条段子,对于提高士气是非常有帮助的。再加上张小杰性格和蔼可亲,既不摆谱,也没什么架子,一副平易近人、人畜无害的模样,还是颇受班组内兄弟们喜欢的。

自己第一次入井,跟着张师傅怯生生来到井下打密闭。张师傅安排我们三个人背料石,其中就包括张小杰,他看我累得满头大汗,为照顾我提议休息休息。

“小李,不是哥哥说你,你仪表堂堂,又有学问,为什么还来干下井这一行?”张小杰的突然问话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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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让我重新打量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哪里有仪表堂堂的人物?正当我要解释一番的时候,他再次开口了:“干煤矿井下这种活,仪表堂堂也没用,再有学问还得搬砖,俗话说得好:一天不搬砖,升井没用烟;一周不搬砖,回家跪搓板;一月不搬砖,卷铺盖滚蛋。”

说完他与蒋成哈哈大笑起来,我虽然感到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自嘲,再加上我是新工人,还不适应他们这种讲笑话的方式,被他们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李,你感觉不好笑吗?”张小杰再次开口了,那我再给你讲一个:“说话有一名新工人,第一天下井,到了井下找不到东南西北,就问班长,班长你给我说说哪边是东?哪边是西?哪边是南?哪边是北?班长说下井不需要知道东南西北,只需要跟着风走就行,新工人问,那是跟着东风还是南风?”

这个细细想来对于下井职工来说还是有点意思,但行业局限性太强,除了煤矿职工没人听得懂,出于对他的尊重,我“嘿嘿”笑了两声,也就是这两声笑,让我成功成为了他的兄弟。

二、杰哥的家庭

张小杰属于矿二代,他的父亲老张也是我们矿的一名老职工。原本按照老张的话说,自己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罪,实在是不想让孩子进煤矿了,奈何儿子张小杰从小学习就不行,考高中比登天还难,上大学更是天方夜谭。无奈之下只得让张小杰上了煤矿的子弟学校,选了一个较为轻松的专业:通风工。毕业后找人托关系,总算进了煤矿,也算是有份国有企业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好歹有口饭吃。

老张眼看自己脱离煤矿的愿望在儿子身上实现不了,只能把这个希望寄予孙子了。

张小杰的母亲只听他说过一次,应该是去世得比较早,好像是因为患上了癌症,至于具体是什么癌症?碍于情义,我们也不可能打破砂锅问到底。总之在那个谈癌色变的年代,他的母亲还是走了,临走前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痛苦不堪,但还是拉着张小杰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工作,将来娶一房媳妇。张小杰说到这里时,神情比较黯淡,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提起母亲的时刻,或许他也一直在逃避,无法面对母亲临终的那个场景。

张小杰上班后不负众望,凭借着国有企业通风队密闭工的名头与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娶了临近矿服务队的女工王莹为妻。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特别是在张小杰的辛勤耕耘下,王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看得张小杰是既幸福又难过。幸福的是自己马上就要当爹了,难过的是看着媳妇一天天的孕吐反应让他心疼不已。

媳妇王莹的肚子比较争气,成功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这下张小杰高兴了,再入井遇到他不再讲段子了,每次都把儿子挂在嘴边。老张也开心,第一是家里已经续上了香火,后继有人了;第二是退休后也可以带带孙子有事情做了;第三是培养孙子实现自己脱离煤矿的愿望,不再受这份苦,遭这份罪。

三、井下处处有猛虎

在我上班的第三年,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那天队里安排我们班组五个人到井下打密闭,其中包括张小杰、蒋成、张师傅、刘师傅和我。我们带齐工具来到井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背完料石、运水泥、沙子,不知不觉间到了中午,大家都有些困了。

其实按照《煤矿安全规程》所讲,井下是严禁睡觉的,但是井下职工干的是体力活,工作累了不休息谁也顶不住。于是井下职工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靠着巷道壁可以“眯”一会儿,这个“眯”其实就是小睡的意思。甚至有些胆大的职工,拿着大板往地下一摆,躺下呼呼大睡,这个时候作为班长或跟班干部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事情在队内部是公开的秘密,只需要防备着安检部门的巡查就好。

而需要打密闭的巷道一般都是废弃的采面或联络巷,巷道里面的设备、设施早已经被回收一空,大多数情况巷道支护不佳,也没有监测设备有效监控巷道内的有毒有害气体。

那天我们五个人靠在打密闭处的巷道两边,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或许是靠墙坐着休息不太舒服,而这里又是偏僻区域,一般不会有安监人员来巡查,于是张小杰就到附近一条废弃巷道内躺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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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睡醒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大家起来一看,只有四个人,唯独不见张小杰。于是张师傅让蒋成去找一找,蒋成转了一圈没找到,张师傅不放心之下亲自查看,结果在废弃巷道内,发现了张小杰。

此时的张小杰面现潮红,明显是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我们四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出巷道,放在新鲜风流处。张师傅作为我们班的班长,一面让蒋成给调度室打电话汇报情况,让调度室派医院救护车到井口;一面按照急救指识先给他做人工呼吸。

遗憾的是,张师傅人工呼吸努力了十几分钟依然毫无作用,直到运输队的人车到来,才把他抬了上去。在运输队职工的迅猛操作下,人车迅速来到井底车场,乘人罐笼也在悄然等待,等我们到井口把他抬上救护车后,依然揪着心。

在之后的几天内,我们不断的打听消息,但矿上对此进行了封锁。我们一起下井的四个人每天都到安检科追查事故,说明事故的具体情况,搞得疲惫不堪。终于在一周后,接到矿上的消息,张小杰因一氧化碳吸入过多,经抢救无效死亡。

那天去井下打密闭的我们都很内疚,也很惭愧,如果当时能够发现他去了废弃巷道多好?如果能早些醒来找到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四、生活还得继续

张小杰死后,因为他属于违章在先,矿上并没有对他进行过多的赔偿,只是按照标准赔偿了四十万元。在早些年,四十万元在城市可以买一套房子,但王莹把这笔钱当作了孩子的教育基金,也就是说这笔钱是不能动的。

在离开张小杰的日子里,王莹过得比较艰难,特别是一个服务队的女工,每月只有一千多元的微薄收入,根本不够孩子上私立幼儿园大班、以及报兴趣班的支出。最后在孩子的爷爷,王莹公公退休金的贴不下,才能勉强度日。

而我们作为张小杰的工友,又是一个班组的兄弟,都在矿上的家属院内住,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看王莹一个人带孩子既辛苦又劳累,我们也只能适时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一年过去了,嫂子王莹看起来黑了瘦了,我们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不是为王莹,而是为了曾经的兄弟张小杰。

两年过去了,嫂子王莹并没有改嫁,在小区内也没有传出有男人的绯闻,这让我们都非常欣慰,认为小杰找了个顾家的好媳妇。

直到他的孩子上一年级时,无意中给较好的玩伴说出妈妈与爷爷在床上光着身子的事情,我们才明白了一切。

张小杰去世后,王莹年轻守寡,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但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全心全意照顾他的妈妈,因此就断了再婚的念头。而张小杰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是悲痛万分,整日里以酒麻醉自己。

在某个思念的夜晚,王莹与自己的公公相对而坐,想起自己婚姻的不幸与生活的不易,不禁潸然泪下。而张小杰的父亲想起自己的儿子与死去的媳妇,也是不能自已。在酒精的作用下,在思念亲人的情感下,两个寂寞的人抱在了一起……

王莹还年轻,自然有生理需求,而她的公公53岁内退,媳妇去世后没有再续弦,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过起了老夫少妻的生活。只是随着两个人夫妻生活的日常化,不似刚开始那样遮遮掩掩了,偶然间被王莹的儿子撞破,孩子不懂之下就将此消息透露给了小伙伴……

王莹不用再结婚,给孩子一个原始的家,公公的退休金也全部交给儿媳妇支配,自己焕发了第二春,或许这就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