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秦雪的记忆中，那天的夜格外地深沉。
人生虽然不过是四季的轮回，但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不过若有人轻轻地问她：“你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秦雪肯定会坚毅地说：“只有年轻的士兵才会悔恨过去，经验丰富的将士都是在深夜里摩擦自己的武器，准备在第二天投入战斗。”
一言不发，握紧拳头。
从来不诉苦，从来不怨天尤人。
这才是成年人应该有的态度！
因为后不后悔，结果都已经产生。
既然无法重来，唯有披盔戴甲勇敢地走下去。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小鱼还好。
她毕竟年轻，又经常熬夜。
所以即便有些困倦，她咬咬牙也就挺了过去。
岁月虽然对秦雪的外貌十分地大方，不舍得给她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痕迹。但她身体内在的机能，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正在逐渐衰老。
精神不济的秦雪伸出手，掩着嘴打了一个浅浅地哈欠。小鱼也意识到了时候不早，于是她关切地问道：“秦姐，你是不是累了啊？”
秦雪优雅地往沙发后面靠了靠，面露倦容地感怀：“还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小鱼、你说苍天饶过了谁？到最后，其实谁都没饶过。每个人早晚都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此时的小鱼，对于这番寓意深厚的话没有共情。因为她的人生才走了那么一小半，而且这一路走来快马加鞭的她，就连花时间去思考都觉得是种奢侈。
02
小鱼的兴趣点完全落在黄太的那通电话上，出于职业的敏感，她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是一个关键的所在。
黄太的电话，肯定在秦雪的人生中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
于是她选择回避之前关于人生的话题，直接问：“秦姐，黄太电话里和你聊了什么？”
秦雪也收回思绪，认真地说：“黄太先是问候了几句，然后就说她后天会来黄总公司这边开董事会，她想约我一起吃晚饭。”
“又是吃饭？”
其实也不能怪她，小鱼今天晚上接二连三听到“吃饭”这个字。毕竟国人的习惯就是如此，做任何事无论好与坏，最好都要在餐桌上解决才好。
好事谈完之后，正好皆大欢喜吃一顿表示庆贺。坏事就算最后不欢而散，也能借着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情谊，不至于把脸彻底撕破。
小鱼在想：“这吃饭办事的习惯，不知道算不算儒家学说里的风格？”
秦雪闻言苦笑着点点头，附和地说：“我当时一听到吃饭，整个人也是觉得烦躁不安。仿佛吃地不是饭，而是一场鸿门宴。”
“我知道黄太必然有要事，她可从来没有和我单独在外边吃过饭。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来了，如果单纯的回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欣然接受后和黄太定好时间，地点就在公司附近。那个饭店我知道，那是公司专门用来招待VIP大客户的专属之地。”
“我一听就有种预感，黄太对于这次会面十分重视。”
03
秦雪刚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
于是小鱼提议道：“秦姐、我们明天一早都要上班，今天把黄太这个部分讲完就去休息吧。好吗？”
“好。”
秦雪也不坚持，她确实感到精力不够。
于是她抓紧时间说：“董事会很快就如期举行，本来按照惯例以杰西卡的级别她应该是不能参加的。”
“那天开会之前，杰西卡特意盛装打扮从我座位前面走过。然后说——我和黄总一起去开会，今天会讨论决策上面的事情。”
“我一听这话，突然就醒悟到黄太为何要约我吃晚饭。看来这位杰西卡不仅是不懂规矩，还十分地嚣张。我只是有点好奇，黄总为什么会如此纵容她？”
“秦姐，杰西卡是不是长得很美啊？”
“你说杰西卡的外貌有多么美？其实还好，她虽然比养育了二个孩子的黄太看上去是养眼很多，但也没到让黄总痴迷的程度。”
“而且我一直都觉得黄总不可能会欣赏杰西卡那种性情的女人，那种赤裸裸把野心写满脸的女人实在可爱不起来。”
“不过我们的地位毕竟悬殊太大，我就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工作。”
“说实话，自从那天见过我前婆婆后。我的心里还是很伤感的，因为我做梦都没想到，那样精致优雅的老妇人有朝一日能允许自己以这样不堪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那天一整天杰西卡心情似乎都很好，到了下班时间黄太已经提早到了饭店的包房等我。”
“我也顾不上再看杰西卡的眼色，准时下班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04
“等我来到包房，发现黄太早已点好菜入座等我。桌子上有几个事先备好的凉菜，我见黄太神色凝重但碍于服务员在场就没多问。”
“直到菜上齐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发现黄太的背依然挺拔着，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她，似乎潜意识里不想纵容自己的身体那么懈怠。”
“黄太吃了几口菜，就直接说——今天董事会上杰西卡提案，为了符合眼下的时尚潮流公司再创立个适合年轻人的休闲品牌。”
“我当时一听，立马从专业的角度出发表示认可。黄总他们手下的两个品牌都是偏高档化商业和正装系列，再建一个年轻休闲风格的品牌确实能弥补市场份额的不足。”
“见我这么说，黄太也点头。不过她话锋一转说——创新品牌我认可，但那个负责人绝对不能是杰西卡。这个女人也算是个人才，懂得借力打力。”
“如果杰西卡是个懂尊卑的人，我不介意拉她一把。毕竟我们公司现在无论在生产、销售、运营上面体系都非常地成熟，再创立个新品牌简直就等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行走，满手都是现成的资源可以利用。”
“你说这么好的项目，我怎么可能同意让杰西卡去负责。这不等于把能生金蛋的鸡，送给别人去养吗？”
秦雪继续说：“我承认黄太口中所说都是事实。她的话犹如黑夜里那绚烂多姿的烟花，点亮了我迷茫前行的路。”
05
小鱼没明白秦雪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不过她还是拿笔在迅速地记录着关于她们两个女人之前的谈话内容。
良久，直到见小鱼把笔停下。
秦雪才感慨万千地说：“黄太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她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在我心里烧起一把火。”
小鱼不明白地问：“秦姐，什么意思？”
“别急，你听我慢慢说。”
“黄太和我聊完董事会上开新品牌的事后，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小秦、你是个有能力又有外貌的人才，按道理说你的成就应该不会屈居于杰西卡之下。”
“以我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我绝对不会看走眼。你眼下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你挑大梁的时机。”
“说实话，老黄身边这些年莺莺燕燕没断过。我也没对谁上心过，你是我第一个看上眼的孩子。我反正已经年老色衰，老黄真要挑一个可心的人陪在旁边我也能理解。”
“反正生意场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谁家都会有，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杰西卡。”
“别说她不懂规矩，就凭她那股子眼皮浅、喜欢到处炫的小家子气，从长远来看肯定不是办大事的人。”
“她现在能嚣张，那是老黄还在兴头上。”
“在高手的世界里，美貌是最低的成本。”
“唯有有趣的灵魂和旗鼓相当的精神共鸣，这样在思想上撞出来的火花，才能长长久久。”
06
“杰西卡就是知道自己年轻貌美的保质期太短，才会这么急吼拉吼地想抓住机会。”
小鱼总结说：“秦姐，这样看杰西卡其实也不算很差劲。只不过她遇到的对手太强，如果换成实力稍微差一点的人，她说不定就成功了。”
秦雪赞成地点头说：“是呀，杰西卡还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可惜她遇到的是陪着黄总一起白手起家的黄太，不然董事会上她的提议也不会被压制地死死的。”
“如果黄太是一位只知道贤良淑德专心安于内宅的女人，那杰西卡就会是另一番天地。”
“秦姐，那黄太后来和你说了什么？”
“黄太后面见我不为所动，也没就再多说。她只是对我表达了抱歉，然后就劝我多吃菜。“
“黄太对你表达了抱歉？”
“黄太明是道歉，暗是提点。黄太说——小秦、我非常不好意思把你这么好的孩子卷入到我和杰西卡的风波里去，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要是他日让杰西卡上位的话，你的日子会非常地难过。我今天其实当着黄总和杰西卡的面提过，想把你调个职位。”
“可杰西卡拼命夸你工作能力强，她要好好重用你。她不但不同意把你调职回到我身边，还咬死说要好好培养你。”
“杰西卡今天那个说话的语气，明显就是不怀好意。所以你接下来的日子，要好好提防她知道吗？”
“我当然也会顾着你，可一时半会我也有心无力。”
07
说到这秦雪也很奇怪，明明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情。刚才小鱼问她杰西卡的相貌，说实话秦雪想不起她具体的眉眼长什么样子，唯一的印象就是清秀。
但她对黄太的一颦一笑，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到现在还如数家珍。
秦雪还记得那天黄太在餐桌上话其实不多，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那么十几句。可偏偏就是这些话，让深夜躺在床上的秦雪辗转难眠。
最后睡不着的她，索性坐起来面对窗外皎洁的月光出神。秦雪凝思苦想，把事情从最初的起因开始追究，再把如今的结果往前推。
本就聪慧过人的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她有种莫名的警戒感产生，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局中。而引她入局的人，就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黄太。
她大胆地推测，从一开始黄太就以锻炼学习为名，把她送到黄总公司这边来工作就是一个圈套。
黄太故意把她送到杰西卡的部门，就是因为她深知杰西卡的为人处事风格。她知道自己顶着黄太自己人的名号，在善妒又受宠的杰西卡面前日子会有多么的举步维艰。
黄太之举，无疑就是想充分挑起自己和杰西卡的矛盾与仇恨。如今黄太明着说是杰西卡把自己抓住不放，实则黄太心底压根儿就没打算让自己回她的工厂去工作。
不然她何必当着黄总和杰西卡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开口去要人，明着就是要激化这个矛盾。
按理说，黄总才是这个公司最大的执行者。
黄太如果私下开口问他要一个人，以秦雪对黄总的了解那是相当容易。
黄太这么做，就是想切断秦雪的后路。
08
让没有后路的自己，只能选择与杰西卡决一生死。不仅仅是自己，杰西卡恐怕也在黄太的局中还不自知。
黄太对自己的好是真的，但这种好是有目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有的好都标有价码。黄太给自己的这种，秦雪觉得是同盟的诚意。
秦雪靠着沙发上，用幽幽然的口气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给了小鱼听。
小鱼本没有多想，听完她后背顿时一凉。
她万万没想到，黄太竟然如此会挑拨离间。
等于明明杀了人。
却无辜到双手不沾一点血腥。
小鱼忍不住问秦雪：“秦姐，黄太这招借刀杀人也太厉害了吧？不过，你有没有恨过她？”
秦雪摇摇头，她还真的没有。
她虽然识破了黄太的计谋，但最后甘心入局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就像李佑珹和小鱼，如果小鱼的理智没有战胜自己的情感，而是选择轰轰烈烈地与李佑珹在一起的话。
那今天坐在这里的小鱼，就不会相安无事。
因为以秦雪对魏音蔓的了解，如果小鱼真的一步走错和李佑珹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成为了地下情人，魏音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魏音蔓这个女人，对于背叛。
她唯一的做法就是鱼死网破，她肯定会想方设法把小鱼也拉下水让她名声扫地。
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何尝饶恕了谁！
所谓的因果，就是你种什么因。
收获的就是什么果。
09
秦雪老实地回答说：“我不恨黄太。”
“为什么？”
“因为我没资格去恨她。她是把我推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我也可以选择一走了之。我既然选择了不走，那就是因为我心中的贪恋在作祟。”
“难道魔鬼诱惑了天使，所有的错就全在魔鬼身上。别忘了，天使也有拒绝的权利。”
“小鱼、当时的我已经不再年轻，又离过婚。我不知道放弃奋斗这么久的努力之后，我人生的下一个伯乐在哪里？”
“是、我是可以掉头就走，再去寻找另外一份工作，然后从头开始奋斗。运气好的话，今天失去的一切来日我都能得到。”
“但是小鱼，如果我的运气不好了？”
“万一又碰到一个比杰西卡更难缠的上司，再卷入一场办公室的是非战争里，你让一穷二白的我怎么办？”
小鱼惊讶于秦雪毫不掩饰地直白与坦率。
她在想：“这么看秦姐与那些之前找我写自传的人一比较，本质要高尚诚实很多。他们只会让自己一味地去歌功颂德，还把所有的问题和错都归咎于别人与命运多舛。没有一个人，能这么毫不掩饰地谈自己的贪婪。”
“秦姐，你后来答应了黄太的要求？”
秦雪微微点头说：“等我理清了头绪，突然觉得很兴奋。虽然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我还是试探着给黄太打了电话。”
“让我没想到的事，我的电话被黄太秒接。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电话两端的我们都如释重负。”
10
“我开口问黄太一个问题，我问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对啊、秦姐，这个问题我也在好奇。以黄太的能力，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不必如此操心费力，机关算尽。”
秦雪说：“黄太说她不甘心，一是不甘心这么大的家业分出去一半拱手相让。二就是她属于天生的斗士。”
“秦姐，那黄太这样活着不累吗？”
秦雪耸耸肩，没有回答。
其实不是她不想回答，而因为那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故事与她无关。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不再关心别人的悲喜。
在秦雪看来黄太怎么可能不累，像黄太这样生活在世家豪门的女人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部史诗。
她们的心就像作家余华说的那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心掏出来自己缝缝补补，然后睡一觉醒来，又是信心百倍。”
反正风光的背后，不是肮脏就是沧桑。
所谓风光，不过是苟且有术。
行路坎坷，不过是苟且无门。
小鱼见秦雪不回答，也就不再追问。
毕竟在这本自传里，黄太只是配角。
与其花精力去关心黄太累不累，还不如多多去体会秦雪这一路走来的一点一滴。
“秦姐，那通深夜里的电话。是不是就代表从此你和黄太正式结盟的开始？”
秦雪摇摇头说：“也不尽然。”
“因为黄太说——小秦、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等我接下来信心满满地准备与她结盟时，她马上就把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黄太，说了什么？”
“小鱼，你应该问我先跟黄太提了什么要求？”
“哦。”
“我问黄太如果我如她所说去做，她打算怎么帮我？”
“谁知黄太只是淡淡地说——别问我能给你什么，先要看你能给我什么。虽然你是我挑中的人选，但你必须地先证明你的实力，才能有底气与我谈条件。”
“你的实力越强，条件才会越丰厚。”
“黄太说她上次中秋节已经给我创造过一次机会，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我自己。不过我如果需要她提供适当的帮助，她也乐意而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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