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真树帮腔：“对啊，上次在镇上国营饭店还见着她跟一个男人……”说到这儿，柳真树忽然噎住了。
他想起来了，难怪刚才看着陆领导眼熟。陆领导不就是上次和赵心心一起在国营饭店吃饭的男人么！
柳真树闭嘴了，赵老太却不知道，立即一拍桌子：“什么！怎么能跟男人出去吃饭，有没有一点廉耻，快叫出来，让我好好看看。爱国认得不少工厂里的小伙子，让他给心心介绍一下，成天跟男人出去吃饭，旁的不知道还以为是……”
“心心不在。”楚茅山打断她的话，那些对女儿的猜测和污蔑，让他难以忍受。
“出去了？”赵老太痛心疾首，“我就说，我就说！这女娃不学好……”
柳真树欲言又止。楚茅山却不生气，甚至觉得可笑。心心刚在学校考了第一，老师公费带她去县里和夜大的学生做交流，而且她还在书上学了好多赚钱的法子，家里现在越来越好。
怕是说出来，赵老太也听不懂。楚茅山蓦然想起，赵心心之前说的一个词。层次。
此时此刻，他身临其境才懂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赵老太已经不能想象赵心心身上发生的事情了，就像是井底的蛙看不到整片天空。
“妈，您就别拿您那套看我心心了。”楚茅山平生第一次露出冷笑，“心心学习好，已经跟老师去县里学习了，往后她去大城市，您怕是想都想不出那样子。”
人怎么能想象得出没见过的东西呢，赵老太自然想不出。赵老太是真的愣了。她想象到了楚茅山会怎么样，因为楚茅山脾气不好。
她也想到了赵心心会不待见她，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女孩，自然也没把赵心心当孙女。但她没想过，站在这里跟她叫板的，是楚茅山。
她最老实的二儿子，拿走他什么都是逆来顺受，可今天他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冷笑，还这样说。
赵老太懵着看着楚茅山。楚茅山见她如此，又觉得可悲。为什么他们母子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就在他们僵持时，整个村子上方忽然响起了广播的声音。“各位赵家场村民注意，各位赵家场村民注
意。下午两点，在西赵村晒谷场进行土地分产到户抽签仪式，请各家带好户口本，选出代表前来参加。”
是陆豫的声音，广播重复了两次。楚茅山倒没感觉到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要分地了。但是柳真树和赵老太却大喜。
什么叫天时地利，这就叫天时地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这分地，赵老太和柳真树一定要去参合一脚。
远在县里的赵心心右眼皮跳了跳，过了会儿，左眼皮又跳了起来。曹玉说：“右眼跳灾左眼跳财，你这到底是灾还是财啊？”
“我也想知道啊。”赵心心叹气，她觉得家里这时候怕是出幺蛾子了。此时她们正跟着老师，走在去夜大的路上。
县里的生活条件果然要比村里和镇上好不少，人也多，路上更加的繁华。甚至赵心心还看到了不是国字号的饭店，还有一些卖烟的小童。
夜大则是以前革委会院子改的，地方挺大。“等会到了，咱们有一堂演讲课，赵心心就你来讲一下，怎么从中游变成全校第一。”老师给赵心心交代了一个任务。
“好。”赵心心点头。
稿子是早就写好，老师润色过的，十分伟光正，赵心心只要念出来就好。
到了夜大等了会儿，老师就带着三名学生进了临时改的教室。曹玉没进去，就在周围看一看，等他们出来。
一进门，里面所有人起立鼓掌：“欢迎同学们老师们前来交流指导！”
赵心心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低着头。等老师那边问过了，又让自己上台演讲，她才走上讲台，抬起眼环顾了一下所有人。
“赵心心！”一个女声忽然从前排响起。
赵心心转眼一看，忽然就感觉自己听到了命运的车轮呼啸着，并把自己碾过去。同样剪了个短发的王若萍坐在第一排，看着比以前丰润了一些。
在失声喊出赵心心的名字后，教室里人都看着她，她急忙礼貌起身对所有人道了歉，再坐下，只是眼睛一直盯着赵心心不放。
赵心心一边顿了顿演讲纸，一边对王若萍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不就是前任嫂子么。
她还是前任小姑呢，她这个小姑克的就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好嫂子！
“……所以, 我们要把握时代机会, 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谢谢大家！”
赵心心念完了稿子, 对着台下鞠躬。“啪啪啪啪啪……”如潮的掌声涌起，赵心心抬头，见台下大家都带着点激动，心中不禁感慨。
果然还是一个相信人定胜天的年代，放赵心心上辈子那时候，这么一通伟光正的演讲, 都能说得台下学生睡着。
不过人定胜天好, 赵心心喜欢人定胜天。目光一转, 她看向王若萍，却见她盯着自己在发呆, 便又冲着她笑了笑。
下了台回到老师身边坐下, 又有另一位老师上台。他们接下来上的是一堂物理公开课，赵心心的老师手里还拿着教案，见她回来，有些奇怪的问：“那个学生认识你？”
“嗯。”赵心心点点头。
“她好像是夜大成绩最好的学生呢, 首都大学开办了成人教育学院，她很可能考到。”
“唔，那不错么。”赵心心无所谓地耸耸肩, 没有多说，她没兴趣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诉外人。
“听说还带着孩子，上课时候就把孩子放在门卫室, 哎，真是辛苦。”老师感叹了一句，眼里都是对王若萍的赞赏。
赵心心听着实在是想笑，但是听老师说王若萍带了孩子来，心里又有些生气。当初离开的时候，王若萍信誓旦旦说要给赵巧好的生活，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不能做到的事情就不该轻易许诺，身为一本大女主文的女主，这点小事居然都不能处理好。
想到这里，她坐不住了，立即对老师说：“老师，我有点头晕，能不能出去走一会儿？”
老师知道赵心心身体差，如今她成绩好，自然也不会苛责，于是点头同意。赵心心从后门溜了出去，迅速在兑换面板换了点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朝门卫室走去。
“沐心，怎么出来了？”曹玉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你才是，怎么进来了？”赵心心惊讶于曹玉也在。
“外面都不认识，不敢乱走。”曹玉叹气道，“你去哪？”
“我去找我侄女。”赵心心一边说，一边和曹玉往门口走去。
此时夜大门外，一个邮差打扮的男人正一脸茫然的站着，直到看见了赵心心，他才回神似的，从邮包里取出一个大大的纸袋，递给赵心心。
等赵心心接过，他就立刻骑上车走了。“哪里来的？”曹玉诧异万分。
赵心心几乎要额头淌汗，怎么今天系统送东西这么快？为了不露馅，她只好胡扯道：“是县城里的亲戚，听说我要来，就差人送点东西给我。”
赵心心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些坚果，饼干和糖。还有难得一见的果冻，赵心心是把能换到的零食，都换了一些。
分了一些给曹玉，曹玉果然十分开心，疑惑也自然抛诸脑后。
到了门卫室，赵心心礼貌地敲了敲门，等门卫出来便对他说了来意。门卫稍稍让开一点，赵心心就看见里面不大的空间里，小赵巧垫了一陆纸坐在地上，面前是一陆高凳子。
她正趴在凳子上写字。“巧儿！”赵心心急忙唤了一声。
赵巧急忙抬头，先是开心再又愣住，过了片刻，她才站了起来，犹豫地喊着：“小姑姑！”
这个小姑娘也剪了个短发，脸倒是圆润了一些，只是精神气却没以前那么好。赵心心看见她就想起了家里的小赵新，不免有些难过。
明明姐弟俩该在一起过一个童年，如今却被人硬生生的分开，甚至平时没得照顾，只能独自一人在门卫室等母亲下课。
就连没有生育过的赵心心都不忍心让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这样等着，王若萍怎么忍心呢。
“小姑姑，你来看我吗？”赵巧走了过来，有些拘谨地站着。
见她这样，赵心心便主动伸出手去，赵巧慢慢拉住了，才仿佛放松了一些：“小姑姑。”
“嗯，巧儿最近过得还好吗？”赵心心牵着她朝外走去，门卫见赵巧的确认识她，便也没拦。而还在门口的曹玉见到这一幕，便识趣地自己先到一旁去等着。
“好。”赵巧乖巧地跟她走，并不时仰起头看赵心心。
在她眼里，自己的小姑姑似乎变了不少。头发剪短了，人也不像以前总是皱着眉，没有精神的模样。
好像小姑姑最近很不错！赵巧心里高兴，因为这代表着，她的亲人没有像妈妈口里那样会越来越糟糕，小姑姑和爷爷奶奶日子好了，弟弟日子也会好。
只是赵巧最近却过得不开心。
回忆起来，妈妈先是带着她去了首都，在一个特别厉害的房子里住了几天，见到了陌生的爷爷奶奶。那个叔叔让自己喊，赵巧没开口，接着她就看见那个爷爷奶奶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
至少以她的阅历，她没法形容。然后妈妈带着她出门，几乎是没多久，就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那个时候，妈妈捏着她的手捏得很紧很紧，赵巧觉得疼，但是不敢说。
再后来，她就听见妈妈和叔叔商量什么念大学，又说妈妈的户籍还在那边，只能回到那边去念夜大，然后再考去首都。
坐上回程的车，赵巧还很开心，以为要回家了。不过车在县里停下了，没再往前。她们也在这里住下，没有再往前。
虽然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但是赵巧觉得自己很孤独。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赵心心，赵心心听完什么都没说，把大袋子给了赵巧儿：“巧儿拿着，以后姑姑常来看你，有机会带新新也来看你。”
“真的吗！”赵巧激动地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期待。
“真的。”赵心心郑重点头。
答应的事情，赵心心一定会做到。她还要把巧儿的事情告诉爸妈，让他们做出决断，是不是把巧儿带回来。
王若萍这么“自强不息”，自强到可以把六岁的女儿这么放在门卫室，自己去学习进取，真是一个上进的好妈妈！想着赵心心就闭起了眼，压下心里的怒意。
莫生气，莫生气。“小姑姑？”赵巧被她脸上隐约的怒意吓了一跳。
赵心心急忙抱住赵巧儿：“没事，巧儿，刚才姑姑看你在门卫室写东西，是在写什么？”
“嗯！”赵巧点点头，笑出两个小酒窝，“妈妈拿了写字本给我，每天晚上教我一些字，然后我白天就在门卫爷爷那里自己练习。”
总算干了件好事，赵心心的怒意值下降了一点。
“给我看看？”她哄着赵巧儿，笑道，“我来检查一下咱们巧儿学了多少东西，要是好，小姑姑给你奖励哦！”
“嗯！”赵巧急忙迈着小短腿回门卫室去拿东西。
此时此刻，曹玉才终于出声问道：“沐心，你的侄女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多危险啊，要是门卫一下没看住……”
刚才在赵巧面前压抑的冰冷眼神终于浮出，赵心心讥讽一笑：“还不是我那好嫂子！”
“你嫂子？”曹玉追问，忽然看见赵巧跑了回来，急忙道，“你们先处，我去别地儿走走，等你好了来叫我。”
赵巧跑了回来，见赵心心一脸期待，心里更是开心。
一点点小拘谨也因此放下，她把自己的写字本展示给赵心心，开心道：“姑姑看，这是我的练字本。”
赵心心接过来一看，满满一页，都是一个“杨”字。
小孩的笔画稚嫩，从一开始歪歪斜斜，到近似印刷字的板正，也不知道这个字写了多少遍。
这个字，彻底点燃了赵心心的怒火。王若萍到底有多爱杨彦，才会教赵军的女儿写一个“杨”字写了千百遍？！
她把赵军当了什么，把赵巧这个女儿又当了什么？
而孩童稚嫩的嗓音里满是开心，还在说着：“姑姑，你看我这个字是不是写得和书上一样好看？我写了好几天呢！”
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赵心心问：“巧儿知道这个字是什么吗？”
“知道！”赵巧还以为赵心心在考校她，大声答道，“妈妈说，是杨树的杨！”
“对，杨树的杨。”赵心心深吸一口气，又对赵巧儿道，“巧儿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赵巧立即在本子上写了个“巧”字。
“姓呢？”赵心心又问，“赵，双木赵。”
这回赵巧愣住了，她看着赵心心的眼睛，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些难堪。
“对不起，姑姑……我，我不会这个字，妈妈没有教我。”
赵心心：“……”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对着赵巧笑道：“没事，姑姑教你。这个字很好写的。”
握着赵巧的小手，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赵”字，赵心心低声教导：“这就是咱们的姓氏，你看，两个木，就是‘赵’，意思是……”
“我知道啦，‘木’是树，两个‘木’就是两棵树，合在一起就是树赵的‘赵’。”
赵巧十分聪明，且会举一反三，一会就记住了赵字。
看着侄女在阳光下稚嫩的侧脸，赵心心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王若萍揪出来，问问她，到底当不当赵巧是她的女儿。
如果当，那为什么要把一个六岁的小孩放在外面不管不顾；又为什么要教她写一个“杨”字写了千百遍，而她真正的姓氏却一点不提？
王若萍就这么厌恶和赵军在一起的日子，厌恶到连一个字都不愿教给女儿？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当女主？
就因为她积极努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人活一世，谁不是在努力追求幸福，凭什么她就特殊一点。
而且别人的幸福呢，她在意过吗？赵巧才六岁，现在这个样子，有妈胜似没妈。
赵心心思绪纷乱，心口一团气死死的堵着，不上不上。要不是最近身体好了许多，这时候怕是又要一头晕过去不省人事。
孩子的感觉敏锐，赵巧也渐渐感受到了赵心心身周的低气压，有点不敢说话。想了想，她喊来了曹玉，把赵巧暂且交给她。
曹玉性格不错，这段时间的人品也看在眼里，交给她，赵心心比较放心。
赵巧惴惴不安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曹玉便把口袋里的吃的给赵巧，拉着她说话，一边给赵心心使眼色，让她放心去办事。
“巧儿，跟着这个姐姐说说话，让她给你讲故事，我去教室里看看你妈。”说这话的时候，赵心心是笑着的，脸上一点异色也看不出来。
可一转身，她的笑容便消失。
从后门进了教室，公开课还在继续，说来也巧，此时正好是王< 更多甜文见五五零零四九五零五空间 >若萍在起身回答问题。
她的语速流畅，咬字清晰，有理有据的阐述了自己的结题思路，坐下前，还对周围学生点头致意。
如果赵心心是路人，此时怕是已经赞叹起王若萍了。赵心心冷冷地看着，环顾教室，男性都在偷偷看王若萍。
真是个好嫂子。她扯着嘴角讥讽一笑。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铃声，老师宣布下课。
本该是全体起立送老师的，可此时一个人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讲台上，对老师道：“对不起，老师，我可以占用一点时间吗？”
这个物理老师对赵心心还有印象，此时已经下课，便从善如流下去，把讲台让给了她。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王若萍女士。”
赵心心冷冷的目光扫过有些惊讶的王若萍，缓缓道：“我想问，为了自己能安静上课，所以把一个六岁的女孩留在门卫室，只教给她一个字，让她反反复复的写，写着字等自己下课，是什么体验？”
教室里轻微骚动起来。
王若萍站了起来，心平气和道：“我是单身母亲，我如今坐在这里上课，正是为了我的孩子未来更好的生活。只有我进步了，我才能给她更好的未来。”
“很完美的回答。”赵心心抚掌轻拍。
“对啊，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王若萍身边的男同学也开腔了，“看你这个小姑娘，不知人间疾苦，是断然不能体会王若萍同志的艰难。”
赵心心瞥了一眼，目光回到王若萍身上。王若萍见有人替自己说话，笑着对他道谢，赵心心便看到那个男人脸色悄悄红了。
果然一副好皮囊，光是看见，便占了三分理呢。只是赵心心也不遑多让，甚至比王若萍更胜一筹，所以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只在观望。
王若萍见赵心心不搭腔，继续道：“我已经尽我的能力，给了我的女儿最好的待遇。我每天晚上回家都教她写字，告诉她，知识改变命运……”
“写字？”赵心心打断她的话，眼底讥诮一览无余，“就只教她一个‘杨’字，让她千百遍的写，最后写得和印刷出来的字体一样么？”
“我很忙。”王若萍平静道，“我还有工作，还有学习。我的女儿也能理解我的。”
“你说能理解，就能理解？”赵心心笑了，“要我给你科普最近本县的拐卖案件么？如果赵巧被拐卖了，那么想必你也会理解人贩子。毕竟，人贩子给你减压了。”
“你——！”王若萍怒而起身。
“你是单亲母亲，更该好好照顾你的孩子，而不是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说着，为了她的以后。你学习是为了赵巧吗？你考大学是为了赵巧吗？什么都是为了赵巧，那你的知识和学历，是赵巧的吗？那赵巧的现在呢？就日复一日写着一个字，在门卫室等待你下课？”
“你说得都是虚无缥缈的未来，你把她的现在放在哪里了？！”
“教你脚踏实地，你就放眼未来，真够假大空！”
赵心心的话一字一句，略有些苍白的脸因为怒气而升起一丝红晕，更显得面若桃花。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