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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人物无力改变时代大局,却又阴错阳差的奇遇连连。

人生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奇妙的简直就像开玩笑。就像老成都的豆花饭掌柜的陈兴泰,在那两三年的岁月中,他过的实在是精彩。

这件事儿啊,发生在1936年,陈兴泰呢,是个普通的成都崽儿,读书不多,收入不多,见识也不多,靠着做一家豆花饭掌柜的挣两个小钱,养活瞎眼的老母亲,可有件事让他发愁,那就是啥时候能天降横财,好娶个婆娘啊。

有了这种远大的理想,陈兴泰对于街面上发生的“大事”也就不那么上心了,然而当时确实发生了大事——日本人想在成都建立领事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时日本强占了东三省,全国上下又掀起了抗日的热潮,你这时候跑到内地来建什么领事馆,那不是找不痛快吗?就连当时主政四川的主席刘湘也说:“建馆?打死了人我可不负责。”

这还真是一语成谶。

当年八月,日本人似乎找死一般的派遣了建馆先遣队来成都,结果连翻译带队员一律遭到群殴,其中有两人一路奔逃,就这么寸劲儿,逃到了陈兴泰的豆花饭店铺里,后来又被拖出去当街给打死了。

虽说打的倒是痛快了,但那时中日还没正式开战,打死了外交人员,终归是个事儿,双方你来我往,最终,日本人是再也不敢提建馆的事儿,但是杀人偿命,这个必须有。

于是,两个在大牢里本已经被判了死刑的重犯被改了标签给毙了。可日本人也不傻,这事儿不算完,还得找个活的,问清了口供,这才叫名正言顺。

于是,命运开始跟陈兴泰开玩笑了。

经过地方官员、士绅、袍哥大爷反复商量,觉得不能把真正打死人的凶手(那可是抗日英雄)交出来受审,另外也确实找不着,所以这事儿最好找个人顶,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陈兴泰了。

陈兴泰,除了有个瞎眼的老妈,就是个独人,没太多的牵挂,更何况事发地就在他掌柜的豆花饭店铺,这人可真是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

于是当地的袍哥大爷派了人,去和陈兴泰谈,准备以二十块大洋的代价,去自首领罪。

陈兴泰开始当然是不同意,毕竟出了人命啊,可耐不住别人劝说,袍哥大爷也允诺替他照顾瞎眼的老母,并且还许了许多其他的好处,并且把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反正前面已经枪毙了两个,到陈兴泰这儿关上一阵子也就没事了,然后又是英雄、义士的一阵吹捧。

陈兴泰一则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二来也是头脑一热,居然就答!应!了!

袍哥人家做事,绝不拉稀摆带!

见陈兴泰答应去自首领罪,二十块大洋立马兑现。只不过扣下了十块,说是给陈兴泰老妈用度。

于是陈兴泰回到家里,对瞎眼老母说跟朋友去外地做生意,要出去一段时间,然后洗澡更衣,揣着十块大洋,雄赳赳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自首之后就过堂,简直轻松的可以,法官问:人是你打死的吗?

陈兴泰答:不晓得,反正就死了。

法官:你不打他怎么会死?

陈兴泰答:那我好像打了两下。

法官:两下就打死了?

陈兴泰:反正两下下去就不动了。

于是签字画押,陈兴泰入狱。

在监狱里,虽说伙食像狗屎一样,但陈兴泰却过的甘之若饴,他单独关押,也没受什么罪,毕竟监狱里的虱子跳蚤也并不比他家的更多更厉害。闲来无事,陈兴泰就哼着川剧,数他那几块大洋,算计着用这些钱出去后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监狱的看守劝陈兴泰:这财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趁着现在有钱,不如好吃好喝的过几天。

陈兴泰不解,请教看守,看守道:“你打死了日本人,这是国际事件,你是肯定要被敲沙罐儿(枪毙,子弹打头)滴。”

陈兴泰一惊,打探细情,这才知道自己被袍哥大爷给骗了,二十块大洋就买了他的命。

于是陈兴泰开始哭、闹、叫、满地打滚儿喊冤,可都不顶用了,案子早就坐死了。就算写信到外边也没用,家里就一个瞎眼老娘,现在还生死不知呢。

折腾了几天,陈兴泰想通了,这才拿出大洋来让看守买来酒肉,吃喝混日子。至于看守从中又卡了他多少油水,他已经不在乎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十块大洋花完,看守也不是慈善家,陈兴泰于是又只得靠吃狗屎般的监狱饭食过日子,行尸走肉一样的等死。

其实在很多人的眼中,陈兴泰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忽悠他去顶缸的袍哥大爷等人,给了陈兴泰二十块大洋的卖命钱还扣下十块,转脸又在当地官员那儿领回两百块买命钱,坑了一条人命,还倒赚了190块大洋。

至于陈兴泰的老母嘛,开始还有人给送些汤汤水水的,后来也就松懈了,老太太又饿又病,耳朵里又听到了一些关于儿子被抵了命的消息,气急上头,没多久就去世了。

陈兴泰在监狱里听不到外头的一点儿消息,只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混吃等死。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当官儿的,两个当兵的,来替陈兴泰出监。

当官儿的说了些话,陈兴泰也没听太清楚,反正结果不就是那样儿么?

但陈兴泰猜到这是要“敲沙罐儿”了,想喊冤,可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想最后充一回好汉,可两条腿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力气,于是两个兵把陈兴泰一架,就出来了。

还不错,门外有辆小汽车等着,陈兴泰觉得奇怪,他也见过枪毙游街的,那都是绑在大卡车上,胸前还挂着大牌子,没听说坐小汽车去刑场的。

不过将死之人,也懒得多问。

汽车开了很久,开到一个大场坝,下了车,陈兴泰抬头看见一架大飞机,两个螺旋桨正嗡嗡的转。

还没反应过来,陈兴泰已经被推上了飞机。

这陈兴泰就搞不明白了,难不成还要把老子送到日本去,让日本人枪毙我?

不过陈兴泰有些晕机,所以耽误了他的思考。

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降落了,陈兴泰被人架下飞机,以为到了日本。

谁知接待他的是个胖胖的上校,看上去很和善,笑着又请他坐上小汽车,一路上跟他说了很多话。

此时陈兴泰的脑子逐渐清醒,也听明白了几个名词:什么全面抗战,抗日英雄,授勋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陈兴泰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不是日本,是在重庆。

重庆现在已经是陪都了。

胖上校把陈兴泰带到一家酒店,先吃了点东西,然后让人帮他洗澡换衣。

陈兴泰因此大开眼界,发现这酒店里窝尿的便盆比他那小饭铺里的饭锅还干净,还白亮。

收拾妥当,他又被带到另外一座大房子里,有不少人跟他亲切握手,说好听的话,但最后见到的一个人似乎比这些人都官大,因为他一出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整理衣服站的好好的。

那个人个子不高,清瘦,是个没毛的光头,他说话的时候距离陈兴泰比较远,说话也有点中气不足,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地进入了陈兴泰的耳朵,只是陈兴泰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反正没说完一段,旁边的人就拼命鼓掌,陈兴泰也只得照猫画虎的学样。

不过陈兴泰觉得那个人挺眼熟的,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人终于说完了,又有个军官推着陈兴泰上前,来到那个人面前,那个人把一块金光闪闪的勋章挂在陈兴泰胸前,周围的人又鼓掌。

后来陈兴泰找了个没人的地儿,用牙齿把那勋章咬了咬,发现根本咬不动——看上去金光灿灿,原来是纯铁的。

陈兴泰觉得有点亏。

不过陈兴泰发现,自从那次过后,周围的人都添了一样毛病,就是一旦聊天聊到这件事,这个场面的时候,不管聊天的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凡是穿了军装的,都会立刻站起来,脚后跟磕的山响,一般的人也会站起来朝墙上的挂像行注目礼。

陈兴泰这才想起,那挂像上的其中一人,与那一天给他授勋的那个人有点相像,只是真人比画像更丑一些。

到了现在,陈兴泰的脑子才算完全的清醒了,他现在非但死不了,而且成了英雄,抗日英雄。

其实是不是英雄无所谓,能不死确实是大好事,这意味着他能够重新回去当饭铺掌柜的,而且可以找袍哥大爷算账去!格老子,说的好好的只是替人坐几天牢,可差点被弄去敲了沙罐儿,袍哥人家,难道就是这样做事的?

不过就算陈兴泰现在想走也一时半会儿走不脱,有不少人轮着设宴请他大吃大喝呐。

他也是在监狱里待久了,肚里没油水,见到那些他见过的,没见过的好吃的,那腿也就挪不开了。不过每样菜尝过之后,他还是觉得那油滋滋的夹沙肉过瘾,于是一筷子平端过去,差点就把菜盘子给夹走了。

于是众人喝彩,英雄就是英雄,大碗儿喝酒,大块吃肉,以前只在水浒啊,三国啊这些小说里见过,现在算是见到活的了,果然是能赤手空拳打死两个日本人的英雄,于是有好事者又把隔壁桌的什么夹沙肉,粉蒸肉、龙眼儿肉啥的全端了过来,又轮着给陈兴泰敬酒。

陈兴泰也是被众人的言语捧上了天,于是拿出袍哥人家的本色来,无论是肥肉还是酒水,来者不拒,没多会儿就喝的啥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的被送回酒店,陈兴泰中途醒了一次,吐了一个排山倒海。

他觉得不好意思,把人家那么名贵的地毯都给弄脏了,有心起来打扫收拾,可又浑身软软的动弹不得,于是觉得去他娘的,先睡够了再睡。

可等他醒来时却发现地毯上的污渍全无,好像呕吐这件事根本没发生一样。

不过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天下亦没有不散的宴席。

吃喝几日之后,又来了一个军官,两个兵,帮陈兴泰收拾了行李——多是一些仰慕抗日英雄的人赠送的纪念品,吃喝用度都有。

陈兴泰知道,自己可以回家了。

依旧是小汽车送到机场,陈兴泰已经输熟门熟路,上回头脑发昏,也没感觉出来坐飞机到底是什么滋味,这次头脑清醒,一定要好好感受一番。

结果回程遇到气流,飞机颠簸,陈兴泰又晕机了,感觉这飞机也没啥好,还不如黄包车舒服。

飞机降落,舷梯着陆,陈兴泰一身新衣,胸前挂着金光灿灿的纯铁勋章,身后有小兵帮着提着行李箱,在走下舷梯那一刹那,真个是风光无限。

而在机场,袍哥的龙头大哥,一干小弟,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打着横幅,吃着瓜子,热烈地欢迎英雄陈兴泰的凯旋归来。

陈兴泰一看见龙哥这几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老子吉人天相,这次就给敲了沙罐儿了。家里的瞎眼老娘肯定也没求给老子好好照顾。

陈兴泰快步上前,原本想借着英雄光环先给龙哥一个下马威,谁知龙哥抢先一步,有力的双手早把陈兴泰的手握了一个紧,大笑着说:“哎呀陈老弟,英雄啊,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说着转身单手握拳高举着,开始喊抗日口号,他这一喊,在场群众也就跟着一起喊,人潮如浪,陈兴泰也就没了说话的机会。再说了,还有漂漂亮亮的女学生给陈兴泰献花呢,这待遇以前可没有过。

龙哥把陈兴泰安排在袍哥的舵房里住下,但陈兴泰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是牵挂着家里的瞎眼老母。

谁知陈兴泰刚一提这个话茬了,龙哥就转过身对其他小弟庄重地说:“你们看看,这就是英雄,英雄都是忠孝兼顾的。”

在转过脸时,龙哥就是一张哭丧脸了,那是真情实意,就跟自己死了老娘似的。

陈兴泰这回死里逃生,也是见了世面,此时自然是智商上线,一眼就看出了发生了什么事儿,喊了一声:娘啊~然后就往门外冲,只是还没到门口就被俩小弟给架回来,龙哥这边也赶紧劝:兄弟呀,你走后,我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娘啊,只是你娘想你,街上又有风言风语的,实在扛不住,就这么走了。当时我是差点就跟你娘一起走了,你说,你把老娘交代给我,现在她走了,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咋和你交待呀。

说着,龙哥擦擦眼睛,又说:可我转念一想,我要是也走了,你回来了,谁照顾你,关照你啊。这不,你回来了,可是太好了。

陈兴泰道:“那我娘埋在哪里?”

龙哥顿脚握拳锤着胸口说:“这你放心,你娘就是我娘,我给打发的好好的,纸人纸马啥的,一样不缺。”

陈兴泰要去看老娘,龙哥又赌咒发誓的说不着急,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毕竟是龙哥,陈兴泰心里还是挺虚火他的,而且人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足见诚意了。

谁知最大的诚意还在后头。

当晚,陈兴泰有小弟伺候着泡了脚,正要睡觉,外头却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个穿旗袍,烫着大波浪的年轻女子。

陈兴泰痴呆呆的看着,还以为是谁家的媳妇走错了门,谁知那女子倒像是进了自己家门儿一样,对着陈兴泰嫣然一笑,然后走到床边,麻利的脱了旗袍,滋溜一下,进被窝了……

陈兴泰不知道爱情有啥用,但是他知道媳妇儿有啥用。

如此过了两天,龙哥说陪陈兴泰一起去扫墓祭奠。

陈兴泰这两天过的如同蜜里调油,也是满心欢喜,还想带着旗袍女一起去扫墓,一日夫妻百日恩,两日夫妻可扫墓。

谁知龙哥的一个小弟对陈兴泰说:“去不得,那是个婊,看了龙哥的面子来陪你的,为的就是抚平你心中的伤痕。这种女人带去扫墓,辱没先人。”

陈兴泰开始还以为是那女人对自己有意,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空欢喜了一场。

不过也不吃亏,起码弄了一个神清气爽。

龙哥果然没说谎,母亲的墓地非常的气派,有多大一个坟冢,还有老高一块石碑,上面刻了字,陈兴泰看不懂,龙哥说是请了城里的先生,前清的秀才,给写的西周的蝌蚪文。

陈兴泰仔细看了看,这文字到可能是西周的,不过这块碑倒像是上周的。

扫过墓,陈兴泰提出要回自己的小饭铺去,龙哥爽快地答应了,并陪他一起回去。

结果到了地儿一看,陈兴泰一下都没认出来。

地儿还是那地儿,但门面比以前大了三倍,左边田肥肠和右边的赵米粉都不见了,门店全成了陈氏豆花饭,更是雇了三四个小工,又有人吆喝着招揽生意,打着抗日英雄独家豆花饭的名号,说是吃上一碗抗日豆花饭,上阵就能杀死两个鬼子兵。

吆喝的陈兴泰的老脸通红,他毕竟还不糊涂,知道自己到底是块什么料。

旁边有马屁小弟及时解释说:“这是龙哥担心你回来没着落,帮你置办的。”

龙哥则笑着说:“我和兴泰老弟如同亲兄弟一般,这点东西,我还觉得拿不出手呢。”

其实就俩人的地位而言,就算龙哥拿得出手,陈兴泰也未必敢要,正犹豫着,龙哥又催陈兴泰回舵房,说要共商大业。

陈兴泰虽说不知道是怎么个大业,但是事到如今还是别硬抗的好,毕竟龙哥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说不定又出什么鬼花活呢。

回到舵房,看到各路英雄好汉,名流士绅都到齐了,陈兴泰才知道这个大业就是“抗日”。

论抗日,最起码在传说中,陈兴泰既是这方面的英雄又是这方面的专家,当然要出席。

正式开会。

龙哥先讲了抗战大趋势,然后又由一个在茶馆说过书的小弟代讲陈兴泰的英雄事迹,讲到打杀日本人的那段时,小弟已经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就好像陈兴泰就算不是峨眉山的剑侠,也是少林寺前门打出来的好汉,其实陈兴泰只会两下王八拳。

众人鼓掌喝彩之后,开始进入第三项,抗日大业了。

首先是宣传,市面上所有的老品牌已经不能适应抗日大业的发展了,必须改名:老牌子酱油一律改成抗日酱油、其他的油盐酱醋也必须冠以抗日两字,反正这个会一开,几条街面传承了几十上百年的老字号全变成抗日前沿了。

但最后一项议程最重要,那就是为抗日募捐。

龙哥拿出一个簿子来说:“我等为了抗日募捐,但也必须以身作则,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前线将士有子弹用,有粮食吃,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说着取过笔来,第一个在簿子里写上了:龙傲天:认捐两千大洋。然后将簿子传了下去,第二个人也写了,随后是第三个人。

陈兴泰的心里开始打鼓,虽然他得了个英雄勋章,但是现钱是一分没落下,唯一的一份豆花饭产业还是龙哥给置办的,还不知算不算自己的呐。

簿子传到陈兴泰这儿,陈兴泰看见上面一行行写着,都是按照地位来的,但最少的也有一千大洋。

陈兴泰肝儿颤,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为难见,旁边一个士绅的清水袍哥把簿子拿了过去,笑着说:“兴泰老弟是英雄,这识字不多,我就代笔一下吧。”说着,一点也不见外的写下:陈兴泰认捐800大洋。

陈兴泰看了眼前一黑,心说难怪龙哥对我这么好,憋着在这儿坑我呐,就算再枪毙我一回我也拿不出八百大洋啊。

可还不待他发作,身后一小弟拱了他一下悄声说:“这都是做给人看,不算数的,只是认个数字,不用真拿出来。”

饶是如此,陈兴泰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生怕下一回就有人来找他要这八百大洋。

又过了几日,以龙哥为首,加上几个名流,清浑水的袍哥头面人物,也包括陈兴泰,以抗日募捐委员会的名义,准备了茶水瓜子啥的,把界面上的店铺老板统统召集到舵房来开会,让大家认捐。

最开始也是和上次开会一样,先是龙哥讲形势,然后是说书小弟讲陈兴泰的英雄事迹和被蒋委员长亲自授勋的荣耀,并且把勋章传给大家看。

最后龙哥说:“今天请大家来,不需要大家像陈兴泰一样跟日本人拼命,大家只需要出一点儿钱,让前线的将士有子弹用,有粮食吃就行。”

接下来就让大家认捐。

大势所趋,大家都知道今天要是不出点血,是走不出这房子了,于是纷纷写上了自己的认捐数目,陈兴泰偷看了一下,有写三十的,也有些五十的,反正没有过百的。但陈兴泰也是小饭铺出身,深知这已经是大家的极限了,想当初自己不就是为了贪图区区二十块大洋,差点被敲了沙罐儿吗?

簿子传回到龙哥手里,他看着簿子只顾冷笑,最后把簿子往桌上一摔,说:“我说你们啊,前线将士流血流汗,你们一个个的在后方喝盖碗茶,打麻将,却只知道做铁公鸡!一毛不拔。这儿我不说我捐了两千大洋,也不说张先生捐了一千五,就说说陈兴泰,人家为了打日本命都差点没了,这才回来,无家无业,一开口就捐了八百!”

龙哥一边说,一边只把手指头往簿子上陈兴泰的名字上戳,而陈兴泰却觉得这根本就是戳在自己的脸上,又不敢说话,只得闷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只见龙哥接着说:“钱老本儿!没错,说的就是你,你认捐了多少,五块!五块大洋啊,亏你也说的出口”

龙哥张着手,比出个五字来。

钱老本儿一张胖脸,喘着粗气解释道:“不是不捐,实在是小店儿本小利薄。”

“去去去”龙哥道:“老子不听你这些,平时打麻将耍婆娘也不见你说本小利薄了。”

龙哥说着,拿过笔来,在钱老本儿认捐的数字后面又添了两个零,五块变成了五百,其他人的数字后头也都添了零。

其中一个老板儿偷看,发现自己认捐的是二十,现在虽然变成了两百,却比其他人的都少,居然还松了一口气。

但其他人见了就纷纷闹了起来,有诉苦的,也有解释的,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可龙哥是什么人啊,那可是袍哥老大,见众人闹的欢,只把腰间那从没打响过的盒子炮往桌子上一拍,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龙哥环顾四周,气场十足地说:“你们都不认捐,难道是想破坏抗战?!”

陈兴泰其实被吓的最厉害,因为之前龙哥对他实在是好,好的让他差点忘了龙哥是靠啥起家的,还好没跟龙哥算账忽悠他去敲沙罐儿的事,看龙哥现在这气场,只怕要亲自敲几个沙罐儿立威呢。

可偏偏有不信邪的,钱老本儿又壮着胆子说:“不是不认捐,实在是没这么多钱,抗日也得讲道理吧。”

龙哥一声冷笑说:“行,那我就给你们讲讲抗日的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在认捐的数目没有兑现之前,各位就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耍,我这里有麻将、有茶水,保管伺候的各位安逸舒服。”

这句话又惹起了众怒,大家纷纷指责龙哥是土匪,这是要绑票。

龙哥大声吼道:“对!我就是土匪,我就要绑票!我是为了抗日而绑票,官司打到蒋委员长哪里我都不怕,我有陈兴泰兄弟保着我,他可是蒋委员长都器重的抗日英雄。”

陈兴泰此时低着头,只敢看着地面,希望能找到一条缝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过了中午,又到了晚上,这些被扣押的商户家里觉得不对劲,纷纷来打探消息,得知被当家的被扣押后,也没别的好办法,去告官,人家现在是抗日行为,官也不管,反而落一身责备,只得先送些衣食来,然后回去凑捐款。

唯有钱老本儿,性子硬,对家里人说:莫管我,我就不信他们还没有王法了,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

可惜想钱老本这么硬气的人不多,其他人纷纷凑齐了捐款,领回了家人和一副红色的绶带。最后只剩了钱老本儿一个。

其实钱老本的家人也凑了三十多个大洋来赎人,只是这和认捐数相差太远,龙哥咬死就是不放人。

最终有一天当除了钱老本儿之外的最后一个人也被家人赎走之后,钱老本儿也是为了诚心跟龙哥搏一搏,居然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在舵房里了。

这下出了人命,钱老本儿的家人得了理,哭着喊着要公道。

龙哥也一时乱了方寸,却被他身边的说书小弟提醒道:“龙哥咱们怕个!他这是破坏抗战,自绝于人民,那么多人都认捐了,为啥他宁愿死都不认?他一定跟日本人有关系,我可听说了,他爷爷当年在上海嫖过日本女人,天晓得他是什么种!”

龙哥顿时受了启发,上下黑白联动,软硬兼施,居然把这件事给抹平了。

陈兴泰目睹了事件的全部,冷汗是出了一身又一身,龙哥黑,袍哥家的水也深,弄死个人真跟弄死个蚂蚁差不多,只是当年龙哥坑自己入狱,现在又害死钱老本儿,而且害死钱老本儿这笔账上也算上了自己一份。虽说自己不是有意为之,可也算是助纣为虐。

正想着呢,有小弟来给陈兴泰送了三百大洋,可无功不受禄,问小弟这是什么钱,小弟说是委员会的工作补贴。

陈兴泰知道,这大洋里有钱老本儿的命啊。但毕竟是白花花的银子,他拿起一块原本想听个响儿,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圆圆白白的大洋忽然变成了钱老本儿那狰狞的胖脸,吓的陈兴泰松了手,那块大洋先是落到了桌子上,然后又蹦跳到了地上,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好像是牛头马面索命的摇铃声。

罢了罢了,这事不能再做下去了。

陈兴泰找了个机会,壮着胆子对龙哥说想回老家看看。

恰好此时的抗日新闻日新月异,陈兴泰的名气也渐渐的往下淡了,而且出了钱老本儿的事,龙哥也打算先歇一歇,于是也就答应了陈兴泰的要求,并且率众把陈兴泰一直送到城外,还挥手致意道:“慢走慢走,兄弟记到起,有空了一定要回来耍。”

陈兴泰带着笑容回敬,心中却想道:“哪个龟儿子还想和你们一起耍,遇到你们几个,老子躲都躲不赢嗫,还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