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的一天,考古专家杨泓急匆匆跑到老北大红楼,奔到《文物》编辑部,找到编审李力,气喘吁吁说:“给你看件奇怪的东西。”说着,就从兜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这是一封奇怪的举报信。
信封用的是16开黄牛皮纸,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了。封面是钢笔写的收寄信息,字迹有些潦草稚拙。
收信人地址写着:北京,王府井大街27号,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收件人:杨泓;寄件人:北京市,xxxx公寓xx室,宿白。
这封信奇怪的第一个地方,是寄件人。
宿白是北京大学的考古学教授、我国佛教石窟寺考古权威学者,是杨泓的老师,也是《文物》杂志多年的作者和编委。这几十年来,宿白写的文章,都是李力做责编,他对宿白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李力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信封上的钢笔字绝不是宿白所写,寄件地址也写了错别字。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是邮戳地址是广州,并不是北京。
这封信奇怪的第三个地方,就是信封内的内容了。
信封内,放了一本日本1997年开馆的开馆的私人博物馆美秀博物馆的藏品展览图录。在图录第34和35页之间,夹了三张白纸:一张是《文物》1983年7月刊的封面;一张复印了这期《文物》刊发的一篇考古简报《山东省博兴出土一批北朝造像》;一张用繁体从右到左写了两个大字:国宝。
而在美秀博物馆这两页图录上,刊登的是一件有巨大莲花头光的石雕菩萨照片。
两位先生都感到奇怪,这封从广州寄来冒用宿白教授名号的信,究竟什么意思?
作为《文物》编审,李力找出1983年7月刊,以及那篇简报的原始资料。很快发现,美秀博物馆的莲花光头石雕菩萨,与16年前那期《文物》刊登的一张“青石单身菩萨像”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青石单身菩萨像出土于1976年,是在山东博兴找到。当时,博兴张官村的一个村民挖土盖房,挖出了一堆佛像,大部分都是用石头做的。
闻讯而来的文物部门赶到时,不少石像已经被村民当石料运走了。经过几年努力,找回了几百块残块,修复了几十件佛像,青石单身菩萨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佛像是建造于东魏到北齐时期。
青石单身菩萨被发现时,一共断成三截,分在三户村民家中。其中,头冠部分是在1980年找到,当时,村民正打算把上面的脑袋和半截身子砸了,修整一下,做个圆桌。
通过拼接,断臂的青石单身菩萨已经是最完整、精美的一尊造像了。这尊菩萨头后有巨大的圆形头冠,冠上有蝉纹装饰,所以,“圆桌面”也叫蝉冠。这尊青石单身菩萨也被称为“蝉冠菩萨像”。
最初,蝉冠是汉代侍从官佩戴,后来,侍从官地位逐步提高,有的甚至代表皇帝与朝臣论证。南北朝时期,蝉冠也是贵族的冠饰,所以,蝉冠也比喻高官显贵。
为什么山东出土的这尊罕见的蝉冠菩萨像,会和日本美秀博物馆的一模一样呢?杨泓二人赶紧与山东联系,了解那批佛像保存情况。
保存佛像的山东博兴县文物管理说,这尊佛像已经在1994年被盗丢失,一直下落不明。
既然这样,那这封信想说的就明了了。蝉冠菩萨像被盗后,流失海外,现藏于美秀博物馆,有人发现了,并用这个特殊的方式,提醒“国宝”所在之处。
杨、李二人,带着这封神秘举报信,又找到真正的宿白。三人一起汇报了情况,并向山东寄送了相关材料。山东方面也确认,美秀博物馆的展品,就是他们丢失的。
如果能证实这件佛像属于中国,有确凿的出土时间和地点,那这件国宝就有可能追回来。
那么,这件宝物是怎么跑到一家位于日本的私人博物馆去的呢?
对此,美秀博物馆说,他们是1995年10月从伦敦一个文物商人那,花费巨资购买的。而伦敦商人则表示,是从伦敦一家知名展馆买的,但不肯透露展馆名字。美秀不太想将佛像无偿还回来,但当时国际报道反响不小,使得美秀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件事。
2000年8月,美秀博物馆派人到山东博兴,核实情况,会长小山弘子与我国文物局磋商。在进行了长达8个月的谈判后,美秀博物馆终于同意无偿归还蝉冠菩萨。不过,按照以往被盗文物返还方法,石像暂时不归国,在美秀博物馆借展6年。
2008年1月,在外流浪长达14年的蝉冠菩萨终于回到故乡,进入了山东博物馆。按照以前的赠还协议,此后,每5年蝉冠菩萨要到美秀博物馆展览一次。
蝉冠菩萨的回归,最重要的推手,就是那位1999年冒宿白先生之名,给杨泓写信的“神秘举报人”。这么多年过去,这位举报人是谁,仍旧无人知晓。
当年的《文物》还是黑白照,而且,蝉冠菩萨还是跟很多件其他出土的石像摆在一起,一点也不突出。而且,美秀博物馆1997年才开馆,到1999年两年时间,中国人去得很少。这中间,有几位非佛像方面的文物专家被邀请去过,都没有发现问题。
能够将《文物》十几年前的一件出土造像,与日本美秀博物馆的一件藏品联系起来,可见这个人是中国佛教艺术的爱好者,还了解宿白、杨泓等人之间的关系。
要不是这位神秘人,蝉冠菩萨可能还在他国,至少,也要延迟回家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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