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泉是市经贸局的副局长,大半生顺风顺水,意气风发,这两年运气却像到了头一样。
先是转正的机会泡汤了,接着唯一的女儿韩露飞机失事,最后老伴得了脑溢血,没来得及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两个月前,他自己又突然遇到车祸,左腿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回家,多亏女婿张伦是医生,忙前忙后照顾。
面对接踵而至的打击,韩石泉难免灰心丧气,每天心情烦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张伦给他请了两个阿姨,都被他骂走了。
最后走的那个阿姨找张伦结算工钱,愤愤地说:“什么人啊!张嘴闭嘴说我老菜帮子,他自己不是五十多岁?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呢,多大官我也不伺候!”
这一句提醒了张伦,难道岳父是嫌他找的保姆年龄太大了?
张伦决定这次一定要好好物色,最后带回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皮肤出奇的白皙,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不但模样好看,最重要的是胸前高耸傲人,再配上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别说当保姆,搁以前当姨太太都够格了。
韩石泉一看,眼神已经出卖了内心,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这姑娘气质不错啊,不像是干保姆的。”
“爸,人家是家政公司的高端家庭助理,还懂音乐,懂书画,不是普通的保姆,”张伦解释,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价格高点,一个人能顶三个阿姨的工资,你看咱们留下吗?”
“素质层次不一样,劳务报酬当然不一样,叫什么名字啊?”韩石泉问,那女孩顿时笑了,这就是留下她了。
“韩局好,我姓张,叫菀玲,玲是玲珑的玲,菀是草字头的那个菀,您看过《甄嬛传》吗?皇帝喜欢叫甄嬛的小名菀菀,我就是那个菀。”张菀玲口齿清晰伶俐,说话时神采飞扬,充满青春的活力。
这下对了韩石泉的口味了,自从张菀玲来了,每天除了精心照顾他,还一边放音乐,一边给他按摩,张伦一下轻松了不少。
韩石泉一开始还盖盖脸面,不好意思对张菀玲直接动手动脚,后来张菀玲给他擦洗身子时,胸部无意中蹭到了他,韩石泉就像老房子失火,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将张菀玲拽到怀里,急切地埋下头去……
是他自己那方面不行
每个周五的晚上,张伦都会买一些新鲜的食材,去给韩石泉亲手烧几个菜。他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在门口叫张菀玲开门,叫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只好放下菜,掏出钥匙自己开门。
张伦原本以为张菀玲推着韩石泉出去了,进去一看,不由得惊得魂飞魄散,只见韩石泉脖颈挽着一个绳套,挂在卧室门上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鼓出来一样,脚下有一个踢翻的小方凳。
韩石泉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自杀呢?
张伦深知保护现场的重要性,当下不敢往前多走一步,急忙打电话报警。
辖区派出所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因为对韩石泉的死因有异议,案子又迅速转到了刑警队。
程思危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张伦情绪波动很大,正在对辖区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说:“我岳父情绪一直挺稳定的,只是最近不顺心的事多,所以才会消沉一些,他事业心很强,腿伤恢复以后还要回局里主持工作,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自杀……”
“是不是自杀,现在还不能确定,等刑警队的法医来检测以后才能有定论……”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一抬头看到程思危等人进来,急忙过来打招呼,“程队,你们来了!”
程思危点点头,此时韩石泉的尸体已经解了下来,技术科的同事和辖区派出所的勘探人员结合情况。
沈南烛戴上医用口罩和橡胶手套,蹲在尸体旁边,细细查看,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样?”程思危问。
“从尸僵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1至3个小时之内,具体时间我们还需要解剖查看胃容物情况才能确定。”
沈南烛一边查看,一边回答:“死者口唇及指甲紫绀,索沟呈暗紫色,长42cm,宽1至1.5cm,深01至0.4cm,未见滑动改变,由颈前甲状软骨下向两侧延伸,在左下颌处呈打结状态,于枕骨粗隆处向上提空,未见滑动改变,符合生前缢死的特征。不过,在死者的气管两侧有大拇指的瘀痕,生前应该是遭受过暴力攻击。”
辖区派出所负责痕检的民警疑惑地说:“我们也怀疑是掐死以后才挂上去的,可是,如果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勒痕一般都会有交叉重叠,怎么会没有呢?”
沈南烛笃定地说:“不是掐死后挂上去的,如果是正面掐死的,死者的颈前甲状软骨会先遭受到损伤,同时因为反抗,也会造成别的表皮伤痕,和现在的尸表特征是不符合的。”
程思危扬声问老陈:“你们检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门窗都完好无损,屋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有翻检过的痕迹,可以排除有陌生人入室抢劫作案,不过,”老陈停顿了一下,脸红起来,“不过主卧的床上很凌乱,还有拆开的避孕套……”
程思危急忙到主卧去,发现果然像是刚刚结束后的战场,只不过避孕套虽然打开了,却没有使用,这是什么情况?
程思危转身看向张伦,询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张伦也面露尴尬,说:“我岳父需要人照顾,找了几个保姆都不满意,后来花高价请来一位年轻漂亮的保姆,叫张菀玲,我岳父挺喜欢她的……”
小棠一听乐了,脱口而出:“你这是中国好女婿啊,真孝顺!”
张伦尴尬地说:“我岳父年龄又不大,岳母去世一年多了,有点想法也很正常吧?他最近心情又那么差,需要抚慰啊!”
程思危问:“张菀玲现在人在哪里?”
张伦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一直叫门没人开,等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程思危意识到案情复杂了起来,韩石泉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杀?他的死和保姆张菀玲有没有关系呢?
程思危立刻安排人手调查张菀玲的行踪,从小区大门口的监控来看,张菀玲只在早上买菜时出去了一趟,随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此后再也没有离开小区。
程思危结合小区物业,找遍小区所有的地方,发现她居然在睡莲池旁边的大石头上坐着发呆,因为周边花木葱茏,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里面还有一个人。
张菀玲见这么多人兴师动众找她,原本还一头雾水,得知韩石泉死了,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张伦上来就质问她对韩石泉做了什么,张菀玲惶恐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一直在这里看鱼,啊,那边有摄像头,不信你们调监控,我从家里出来后就在这里,一直都没离开过。”
程思危让小棠带人去物业监控室查看监控,沈南烛等人带韩石泉的尸体回去解剖,技术科留下做进一步痕迹检测,大家答应一声分头开始忙碌。
程思危将张菀玲带回刑警队,亲自讯问:“你和韩石泉是什么关系?不要有什么顾虑,如实说就行。”
张菀玲听了程思危的话,眼圈突然红了,说:“我和他能是什么关系?他是主家,是局长,我就是一个打工伺候人的,用韩石泉的话来说,我就是爹妈给了一副好相貌,不然他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呢!”
程思危问:“你和韩石泉发生过两性关系了吗?”
“没有,他那方面不行。”张菀玲有些难以启齿,说韩石泉虽然对她垂涎已久,但男性功能却一直力不从心,每次都像饿虎扑食一样,把她压在床上各种折腾,只是一次都没成功过。
“越是这样,他越是变着法地在我身上发泄,揉捏,啃咬,又掐又拧,我身上都没一块好地方了!那天我就是为了躲开他,才在外面坐了那么久,想等他平复下来再回去的。”张菀玲撩起衣服,只是浑身上下一块块的青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程思危非常惊诧,张菀玲是有人身自由的,随时可以离开,她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报警?反而要忍受这些呢?
被化学阉割的韩石泉
对于程思危的疑问,张菀玲脱口而出:“没有钱,只有自由有什么用?”
程思危愕然:“你是为了钱才选择忍受的?”
“是,我想挣钱!我就是因为家里没钱才辍学的,就想多挣点钱,韩石泉虽然那股劲儿上来的时候疯狂一些,但平时对我很好的,而且,每次不管成不成功,他都给我1000块钱……”张菀玲说着,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程思危的眼睛。
程思危被噎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菀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沈南烛打来电话,请他到解剖室去一趟,说是有重大发现。
程思危安排同事接手,让张菀玲走完流程,他则大步流星来到解剖室,隔着玻璃看到沈南烛正在里面忙碌,好像在化验什么东西。
沈南烛看到程思危后,拿着几张化验报告出来了。
“有什么新发现?”程思危问。
“韩石泉确实是自缢死亡的,不过我们在他体内检测到了这些,这个是睾丸抑制剂,这个是性腺刺激激素抑制剂。”
沈南烛一边说,一边将化验报告一张张拿给他看,解释说,“这些药物原本都是用于前列腺癌内分泌治疗的,现在也被一些国家用这种方法打击性犯罪者,韩石泉是被人为药物去势的,也叫化学阉割。”
程思危惊愕不已,瞬间想到韩石泉的女婿张伦,说:“难道是张伦对韩石泉动的手脚?”
“韩石泉腿伤住院,就是在张伦所属医院的科室,韩石泉是副局长,这种级别住的都是VIP单间,他又是韩石泉的女婿,出入病房和陪护都很合情合理,病人输液久了总要睡觉的,他要在药瓶里加点什么东西,可是太方便了!”沈南烛两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说。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程思危猜测,“张伦的妻子韩露是韩石泉唯一的女儿,现在韩露死了,张伦和儿子一起生活,正常情况来说,韩石泉百年之后所有的遗产都是他儿子的,难道他是担心韩石泉再和别的女人生出孩子?”
沈南烛点头:“我觉得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他明知道韩石泉那方面已经不行了,为什么还给他安排张菀玲那样漂亮的年轻保姆?”程思危想不明白。
沈南烛耸耸肩,说:“这个问题,可能只有张伦能回答了。”
程思危立刻传讯张伦,直接将化验单推到他面前,张伦只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自己做的事败露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程思危沉声问。
张伦回答:“你是不了解我这位岳父,前些年明的暗的,身边就没断过女人,要不是我岳母厉害,再加上他担心作风问题影响仕途,不知道弄出多少私生子了!他年龄也大了,我帮他一把,正好让他心无杂念地颐养天年,不是挺好的吗?”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程思危说。
“那又怎么样呢?”张伦情绪激动起来,“跑前跑后,端屎端尿的,我连我爹都没那么伺候过,该我做的,不该我做的,我都做了!难道那些东西不该是我的吗?”
“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很清楚他的男性功能已经不行了,为什么还要找张菀玲那样年轻漂亮的保姆?”
“就是因为他不行了,所以找什么样的都可以,既然能让他高兴,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张伦说完笑了笑,“看得见,摸得着,就是吃不到,老东西该认清自己的斤两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败露?有没有想过你会为这种行为付出代价?”
张伦不以为意,往前探了探身子,说:“比起得到的,我受什么惩罚都甘之如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程思危一句都不想再多说,起身站了起来。
张伦突然叫住他,说:“程队,你知道凤凰男吗?我就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凤凰男,哦,对了,现在叫小镇做题家。我和韩露是真心相爱的,我拼命努力,还不是被他看不起?程队,你知道上门女婿怎么低三下四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你触犯法律的理由。”
程思危离开审讯室后,技术科负责现场痕迹勘验的同事回来了,拿着一个随身听,说:“程队,这是张菀玲每天给韩石泉放音乐用的,我们发现有点不对劲,感觉听了让人特别犹豫,但是解析也解析不出什么结果来,你听一下。”
程思危一边走,一边把耳机塞在耳朵里,音乐声缓缓响起,一开始没什么感觉,渐渐地,他竟然恍惚想起了高中时一个暗恋过的女孩。那个女孩后来被人抢先告白了,这是程思危心中永远的遗憾。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悚然一惊,立刻拔掉耳机,过了好一会,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才终于慢慢淡去。
“是不是很邪门?我他妈都快听哭了,想我奶奶,她都死了很多年了,我听着听着就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这不对劲啊!”
程思危脑海里瞬间冒出很多想法,纷乱繁杂,一个都抓不住,他拿着随身听,像拿着一个魔盒一样,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能蛊惑人心的东西?
不完美的受害人
“老陈,你带人去查张菀玲的个人经历,这可不像一个保姆能懂的东西,小棠跟我走!”程思危带上随身听,立刻开车去拜访一位熟悉的音乐人,请他帮忙鉴别。
那位音乐人仔细听了一会,关掉了随身听,问:“知道《黑色星期五》吗?”
程思危一怔,《黑色星期五》是传说中的十大禁曲之一,据说是一群音乐大师创作的,极其阴郁忧伤,很多听过的人都自杀了。
“我只知道那是一首禁曲,据说人听了以后,会产生自杀的念头,难道这首歌就是《黑色星期五》吗?”程思危难以置信地问。
那位音乐人摇摇头,说:“不是的,真正的《黑色星期五》早就失传了,这首歌是借鉴《黑色星期五》的编曲特点,在不同的阶段加入了次声,根据曲子本身往来回复的节奏特点,利用次声波和其他手段来刺激大脑皮层神经,让人产生精神恍惚和失控的症状。如果听音乐的人刚好身处极大的变故和打击中,就会萌生自杀的念头,这根本不是人的意志力能克制的。”
程思危对这种杀人手法闻所未闻,大为震撼,这么说,处心积虑要杀死韩石泉的是保姆张菀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张菀玲和韩石泉有什么恩怨过节?
张菀玲做的这些促使韩石泉自杀的铺垫和准备,张伦是否知情呢?
老陈带人深入调查张菀玲的个人经历,发现她并不像自己所说的因贫辍学,而是一所音乐学院的在读大学生。
根据户籍信息显示,张菀玲是被一个叫洛冰的女人收养的,但洛冰的户口已经被注销,说明人已经不在了。
程思危再次坐在张菀玲面前时,撇弃掉她之前的保姆设定,发现这个年轻女孩更加漂亮有韵味,难怪韩石泉在身体已经不行的情况下,依然对她难舍难分。
程思危告诉她,警方已经掌握了随身听里的秘密,开门见山地问:“洛冰是你什么人?”
这让张菀玲为之一愣,瞬间明白自己已经被调查过了,犹豫片刻,不得不承认:“是我养母,我一直叫她冰姨。”
张菀玲说,她的亲生妈妈当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被抛弃后只能投奔闺蜜洛冰,后来生产的时候,又不幸遇到羊水栓塞,没能活着推出抢救室。
在这样的状况下,洛冰只能收养她,并给她起名菀玲,后来洛冰结婚,菀玲就跟了新爸爸的姓。
程思危预感到洛冰和韩石泉一定存在某些关联,甚至因他而死,问:“洛冰是怎么死的?她和韩石泉是什么关系?”
张菀玲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好像回忆起极度痛苦的回忆,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洛冰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副总,这些年因为工作的事,一直和韩石泉保持着亲密关系,还因为他离了婚。
后来韩石泉有了新人,不但在感情上急于摆脱她,还在业务上压制她。洛冰一时想不开,就在韩石泉家的小区跳楼了。因为洛冰和韩石泉也有钱色交易,并不是完美的受害人,舆论也没有站在她这一边,甚至还被人骂死了活该。
“冰姨到底还是没有看透,像韩石泉那种男人,你死了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伤心,还不是照样过他的好日子,要死也得是他死才行……”张菀玲撇撇嘴,显然提到韩石泉就掩饰不住内心的鄙视和厌恶。
“张伦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吗?”程思危问。
“ 我认为他是知道的,那曲子他也听到过一次,从那以后再也没碰过。有人帮他解决掉韩石泉,他晚上睡觉都会偷着笑吧?”张菀玲忽然笑了笑,“他不会承认的,韩石泉以为自己老谋深算,但他的好女婿才是棋高一着。”
程思危了解清楚了前因后果,并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反正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不知道,不过我也不在乎,韩石泉让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冰姨不是完美受害人,他也不是,他本来就该死。”张菀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年轻人的意气和执拗。
“完美被害人是舆论和道德的要求,这个概念本身就值得商榷,但是,法律层面犯罪就一定要被追责,受害人即便有过错,也不是你实施犯罪的理由。”程思危正色说。
他不知道张菀玲有没有听得进去,是不是真的理解,人在极度痛苦之下会迷失心智,当她计划用自己所学的专业来杀人的时候,或许就已经一念成魔,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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