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时候，只是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有时候我想问一个陌生人问他可不可以带我走我心里始终有这种隐藏的动机。
徐妗压根没想过，她和男友双方父母的第一次见面，气氛竟是如此尴尬。
准婆婆全程垮着脸，一言不发。
鉴于亲家母的态度，徐妗父母的脸色也不好看，碍于女儿情面，才隐忍不发。
准公公倒很想活强气氛，但面对三张冷冰冰的脸孔，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家默默吃饭的功夫，准婆婆问：“马强去哪儿了？”
马强刚才出去时，并没跟徐妗打招呼，她也不知道。
准婆婆又吩咐：“这都出去好半天了，你赶紧去找找！”
她那命令的语气很不友善。
徐妗找了一圈，发现马强正躲在洗手间门口抽烟。
“大家都在吃饭，你在这干嘛？快进去吧。”
马强一脸不耐烦，狠吸了一口烟说：“不想去，心里烦。”
“好好的，谁惹你了？是不是又跟你妈吵架了？”徐妗追问。
两人交往一年多了，对马强家的情况，徐妗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对母子简直就是前世冤家。
妈妈对儿子无论大事小情，事事都要过问，偏偏儿子又不肯听她的。
母子俩这些年积累了不少矛盾，两个人有时隔着电话也能吵起来。
徐妗追问半天，也没问出所以然，干脆拽着马强的胳膊，将他拖了进去。
准婆婆见儿子回来，马上眉开眼笑，殷勤地夹了一块鱼放在马强碗里。
谁知，马强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把鱼肉一扔，说道：“我不喜欢吃。”
包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徐妗爸爸缓缓开口：“依我看，今天就这样吧，结婚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徐妗妈妈赶紧起身跟上。
走了几步，徐爸爸扭头，见女儿还坐在那里，喝道：“还坐着干嘛？走人！”
出了酒店的门，徐爸爸开始数落：“你看看，你找的是一家什么人？父母一点礼数没有，儿子更差劲，不是出去抽烟，就是发脾气，这都什么家教？”
徐妈妈跟丈夫立场一致。
她说：“这男人呐，对自己妈妈的态度，就是以后对老婆的态度，你看小马今天的表现，脾气可真大。”
徐妗很想替马强辩解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是的，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马强今天太过分了。
徐妗爸妈第二天就气冲冲地回了老家，临走前表态，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事情搞成这样，徐妗也很恼火，可马强到现在也不肯说，那天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在马强嘴里得不到答案，徐妗做了一件至今仍后悔的事——偷看马强的手机。
然后，她看到准婆婆发来的一条微信。
她说：“我们家也不是拿不出手的人家，最起码找个条件相当的，她那个样子，人又矮，脖子又短，太不体面了，老话说的好‘娘矬矬一窝’，现在跟她断还来得及，你要是不听我的，迟早会后悔。”
看完这句话，徐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样的侮辱？
她承认，自己的确不算高，这半年也长胖了一些，可是，若论五官，绝对不算丑，朋友们也都说，她除了矮了一点，没有别的硬伤。
想起见面那天，她还对马强妈妈热情有加、笑脸相迎，徐妗真想打自己两嘴巴。
当然，她更想不通的是，马强妈妈根本没见过她几次面，为什么要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形容自己。
马强的解释是，他妈就是这样的人，但凡他喜欢的，她都不喜欢，都能挑出刺来。
他说：“你别听她的，跟你结婚的人是我，又不是我妈。”
怎么能不听？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能幸福吗？
徐妗一气之下提出了分手。
马强坚决不同意。
他说出来的话令人心酸：“对不起，但你要相信，我是我，我妈是我妈，如果她敢伤害你，不用你开口，我也会护着你，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挡在你前面……”
这一句“有什么事我都会挡在你前面”，让徐妗想起很多往事。
记得刚恋爱那会，马强就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是网恋，为了跟她长相厮守，马强放弃江苏老家的工作，千里迢迢来到了成都。
他们没有见光死，反而一见钟情，确定彼此就是那个对的人。
安定下来后，马强开始在成都找工作。
那段时间，徐妗总是加班，马强每晚都会去接她，然后，两人挽着手一起穿过昏暗的小巷回住处。
有一次，两人正走着，突然窜出两个持刀劫匪。
面对明晃晃的尖刀，马强下意识地将徐妗护在身后。
万幸，劫匪只为求财，抢了他们的钱包和手机后就跑了。
事后，徐妗问他：“你不怕吗？”
马强说：“怕啊，但我是男人，有什么事，我得挡在你前面。”
这一幕幕往事让徐妗想起来仍感动不已，怎么舍得分手？
可是，双方父母的态度都十分坚决。
万般无奈，两个相爱的人只好选择先斩后奏。
先把结婚证领了，父母总不至于逼他们离婚吧。
对于他们将生米煮成熟饭的行为，双方父母的愤怒，可想而知。
但木已成舟，他们还能怎样？
而且我男友跟他妈妈说了，我晚上还是很行的，以后指不定很能生！
更何况，领证后没多久，徐妗就怀孕了。
那段时间，马强因为工作需要，几乎每周都要去南京出差，他又担心徐妗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差点想辞职。
徐妗不想他因为自己放弃工作，咬着牙说：“你放心去出差，我让爸妈过来照顾我。”
徐妗爸妈原本就对偷偷领证这事耿耿于怀，现在马强放下刚怀孕的女儿频频出差，他们更恼火了。
但做父母的终究不放心，气归气，最后还是从老家赶过来照顾女儿。
整个孕期，徐妗除了要忍受父母偶尔的唠叨，还算顺利。
马强不出差的时候，就在家陪她，帮她按摩，陪她散步，无微不至。
渐渐地，徐妗爸妈对这个女婿的看法也有所改观。
可是，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很快被婆婆的到来打破了。
那时，距离徐妗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她爸妈因为她奶奶病了，要赶回去照顾，没办法，只能请婆婆过来。
大约是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双方父母破天荒地，没有见面就掐。
特别是婆婆，来了之后，先跟徐妗妈妈一通自我检讨，她说：“亲家母，真是对不起啊，我们之前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请你们多见谅。”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则，徐妗爸妈也无非是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既然亲家这边肯先低头，他们便也不再计较。
那几天，是徐妗最开心的日子。
马强也请了假回来陪她待产，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等着孩子出生。
可不到一周，徐妗就受不了了。
每天早上，婆婆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马强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你可别让他熬夜，伤身体。”
没过一会儿，婆婆又来催她：“赶紧叫马强起床，都什么时候了，耽误吃早饭可不行。”
或者，马强跑到阳台抽烟时，婆婆连推带拉地让她去制止：“你去你去，把他的烟给掐了，天天吸那么多烟，身体怎么受不得了。”
“马强都多大了？他自己心里有数。”徐妗表示不想管。
婆婆便一脸怨念：“男人多大都是孩子，娶媳妇就是要来管家的，连自己老公都管不了，以后怎么办。”
徐妗很想说：“您这是想拿我当枪使吧？”
但到底没说出口。
实际上，婆婆想通过徐妗控制马强的势头，早就有了端倪。
自打承认她这个儿媳妇的身份后，婆婆就经常通过网络遥控指挥。
比如，徐妗发一条吃早餐的朋友圈，婆婆会马上给她发消息说：“记得提醒马强吃早餐，不吃早餐对肠胃不好，你看他瘦的。”
徐妗通常是嗯嗯啊啊地应付一通，反正天高皇帝远，蒙混过关就好。
如今，近在咫尺的婆婆每天像唐僧一样碎碎念，真心让人头大。
徐妗只希望自己早日“卸货”，赶紧将婆婆这尊大佛送走。
两周后，徐妗生了一个儿子，全家人笑逐颜开。
这时，徐妗的爸妈也赶回来迎接小外孙。
谁也没想到，出院的第一天，婆婆就跟徐妗一家掐上了。
起因是，徐妗从医院回来后，想到自己床上的床单已经很久没换了，便提醒妈妈帮忙换一下。
徐妈妈忙着张罗饭菜、照顾孩子，把这事给忘了。
晚上，徐妗坐在床沿上喂奶，婆婆跟过来，也坐在床上，看着孩子吃奶。
直到睡觉前，徐妗才想起换床单的事，喊了自己的妈妈来，换了一床新床单。
第二天一大早，徐妗两口子还在睡觉，马强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信息，忽然坐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你昨晚为什么要换床单啊？”
徐妗便把要换床单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马强一言不发，冲出卧室，跟他妈妈大吵了一架。
徐妗后来才知道，婆婆给马强发微信告状，说她晚上在徐妗床上坐了一下，徐妗妈妈就给女儿换床单，她把徐妗一家当亲人，徐妗一家却把她当外人……
徐妗完全无法想象，就这么一件小事，婆婆居然能脑补一出宫斗大戏！
那天，婆婆当着所有人撂下狠话，她说：“你们以后可别指望我再来成都看孩子。”
说完，她当天就收拾行李回了江苏。
徐妗以为，婆婆这一走，是要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回江苏的当晚，她就打来视频电话，说想宝宝了。
这之后，婆婆几乎每天都要跟宝宝视频。
起先，徐妗以为婆婆是真的想宝宝，渐渐地，她发现，婆婆是借此来监督她，以及她爸妈有没有带好孩子。
有段时间，宝宝脸上长湿疹。
婆婆在视频里跳脚了：“怎么一直不见好啊？要好好照顾才行，怎么不带宝宝再去医院检查？万一有别的问题呢？”
她还不依不饶地给徐妗妈妈打电话，抱怨道：“亲家母，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不懂带孩子要问我，不懂又不问，最后吃亏的是孩子，娃娃的脸多娇嫩啊，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这番话气得徐妗妈妈一天都没吃饭。
其实，孩子生病，徐妗这个当妈的最心焦，她到处求医问药，想了很多办法。
再加上，照顾婴儿本来就劳神费心，徐妗和她爸妈已经心力交瘁了，还要每天接受婆婆的远程指责。
谁心里会高兴？
父母心里有气，对马强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最后，马强都不爱待在家里了。
摊上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婆婆，绝对可以让家无宁日，这一点，徐妗比任何人体会都深。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和照顾，宝宝的湿疹慢慢好了。
结果，婆婆轻飘飘一句：“拖了这么久，早该好了。”就否定了所有人的辛苦付出。
这边婆婆不断给自己添堵，那边，马强又给徐妗丢了一枚重磅炸弹。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马强辞职了。
原因是，他频繁请假，手上的一个项目被同事抢走了，一气之下，就交了辞呈。
对此，徐妗爸妈意见颇大。
孩子刚出生，进出两张嘴，马强意气用事，把工作辞掉，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马强大言不惭地说：“我又不是没能力，找工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然而，现实啪啪打脸。
马强闲了半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徐妗爸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明里暗里的，抱怨不少。
徐妗就像一块夹心饼干，帮谁都不是，只能催着马强赶紧把工作搞定。
去年9月，徐妗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马强在一家大型国企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各种收入加起来有一万多。
如果业绩好，收入还能往上提，重点是国企福利好，五险一金，都按最高标准交……
可是，马强后来的话，让徐妗的笑容僵住了。
“只不过，工作地点在江苏，这工作是我爸妈托人介绍的。”马强的声音低下去。
徐妗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难怪这些天，婆婆跟宝宝视频时，没少提让他们回江苏，每次徐妗要接话，马强就故意打岔。
结婚前，徐妗就告诉过马强，她是肯定不会去江苏的。
马强也答应得好好的。
他当初的话至今还在徐妗耳边铮铮作响：“我好不容易才逃离我妈的魔爪，我才不会回去。”
可现在，他却说要回江苏。
马强几乎带着一丝哀求的语气说：“你看，我们在这里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房价又那么贵，靠我们的收入，很难买得起，孩子户口也落不下，以后上学都是问题，如果回江苏，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妈帮我找的那份工作，真的不错，这些年，我在外面漂着，也算看明白了，我这种性格还是比较适合在大企业里，而且，我家有两套房子，有一套还是学区房，可以让儿子读我们当地最好的学校……”
马强讲了很多，每一条都是两人必须回去的理由。
徐妗彻底懵了。
看着这个极力说服自己的男人，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徐妗一直觉得，自己是了解马强的。
面对控制欲超强的母亲，马强一直在逃，他选择外地的大学，选择在外地结婚成家，都是想逃脱母亲的控制。
可是，徐妗却忘了。
长期的控制，早已让他变成了一只折翅的鸟，心想要飞翔，身体却眷恋着父母精心营建的安乐窝。
徐妗承认，自己当初被马强强烈反抗母亲的行为蒙蔽了。
她以为马强不是妈宝男，事实上，妈宝男也分两种。
一种是乖乖顺从的，一种是假装反抗的。
如果两个人回江苏，未来的生活徐妗几乎可以预见。
婆婆不会放弃对马强的控制，她甚至会利用徐妗，利用孙子来更好地擦亮自己的权杖。
而马强，会一如既往地用他恶劣的态度来反抗。
现在看来，那哪里是反抗，分明就是撒娇。
在这样一个充满控制与反控制的家庭里，徐妗不知道，她要如何在夹缝里求生，孩子又如何健康成长？
而且，徐妗爸妈坚决反对她去江苏。
徐妗也是独生女，娘家就在成都的临市，家里也有两套房。
徐爸爸甚至说：“实在不行，你带着孩子跟我们回去，我和你妈帮你把孩子拉扯大。”
这边，徐妗还没松口呢，马强就已经收拾行李回了江苏。
因为婆婆说，那边的工作不等人。
回去后，马强开始着手装修那套学区房，每天还给徐妗发来视频，说一定会把房子装成她喜欢的样子……
马强回去快三个月了，徐妗仍滞留在成都，她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去江苏找马强，还是该和父母一起回家。
而事实上，不管哪一个选择，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家，一个成年人自己的家！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失望，时间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