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日,疫情还在继续,天气预报说的北方大雪终于还是来了,气温一下回到了春节前最冷的时候。

早上刚起床就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有点兴奋地问我:“今天15号,你爸手术完正好一个月了,可以正常吃饭了吗?”

我告诉她不行,还得坚持一段时间的流食。我能从电话里感到妈妈的失望,但是没有办法,在当下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出现一切可能发生的麻烦,继续流食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爸得的是直肠癌,2月15日是他手术后的第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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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生活在农村老家,距离我和弟弟生活的城市200多公里,交通还算便利,当天就可以往返。

1月初,老爸在老家县城的医院检查出直肠恶性肿瘤,医生建议尽快手术。

得到消息后我和弟弟都无法接受,平时看起来身体健康的老爸突然间就生病了,还是癌症,那种打击太大了,有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

但终究还得面对,我们立即开始联系医院,询问治疗方案,办理转院手续,用最快的速度把爸妈接了过来。

见到爸妈的当天晚上我是在失眠中度过的,担心,心疼,自责……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带着老爸赶到医院办理入院手续。

医院大厅里到处都是等着看病的人,急诊室的人不停地进进出出。一眼望去,除了个别的医生和护士,没有几个带口罩的,一切都还是很正常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一场来势汹汹的传染性疾病即将到来,也不知道它将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新闻里没有新型冠状病毒,只有武汉华南海鲜市场附近的不明原因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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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前没有床位,我们只能选择在手术前的检查阶段家里医院来回跑。

接下来的几天,各种检查从早排到晚,反复折腾,好多检查都要求空腹,常常是一饿饿一天,老爸的体重迅速下降。

考虑到妈妈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就让她留在家里看孩子,我们起早贪黑的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精神高度紧张,每天晚上都在失眠中度过,根本无瑕去关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检查结果出来的都很快,同老家医院的结果一致:直肠恶性肿瘤加多发性息肉。还好最重要的一项检查结果显示无扩散,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手术前一天的下午,老爸终于住进了病房,我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1月15日下午,老爸进了手术室,我们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我打开手机翻看新闻,在各类喜迎新年的消息中穿插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报道,患者人数开始增加,也有了死亡病例。

我拿手机给弟弟和老公看,老公说:“不是说可控吗?应该没事,不能太严重,总不至于像那年非典那样吧?”

我们都是经历过非典的人,03年我刚开始实习就遇到了非典,我有慢性的支气管炎和轻微哮喘,那年非典刚漫延到北方,我的慢性支气管就犯了,所以我比其他同事早放假了半个多月。

3

老爸手术后在观察室住了两天,第三天转回普通病房,我和弟弟换班在病床前照顾,累,困,但也睡不着。

空闲时就看看手机,朋友圈里一派祥和,大家都在迎接鼠年的春节,不是忙着美发,美甲,就是求帮忙点赞砍价,其中还穿插着各种广告。

新闻里关于新冠肺炎的报道多了一些,大家聊起来仍然感觉只是一场流行疾病,武汉距离我们还是很遥远。

术后的老爸打了三天营养液,等到能吃东西的时候,弟弟留在医院我回家,每天四五点起来熬粥,七点送到医院。

医院附近停车困难,我早上打车去下午坐地铁回家。

临近春节,出行的人也多,地铁里格外拥挤,上班的,逛街的,上课的,还有带着行李赶路的,大家聚集在小小的车厢里,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的到,偶尔还会穿插着几声咳嗽。

1月20日的晚上,钟南山院士宣布病毒存在人传人的传染性。我是在第二天早上去医院的路上看到这条消息的,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下子就想起了非典那年。

医院的病房里也都在讨论这件事,但没看出有多紧张,大家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病人的身上。

早上医生查完房,我们得到一个好消息,老爸确定年前可以出院回家,半个月后再回来复查,办理出院手续。

4

我们和爸妈商量,想让他们留在这边过年,方便照顾,但两个老人不同意,农村住的习惯了,不适应城市的生活。

老爸自己也强烈要求回家,他说他能走路,也能坐车,在哪休养都一样,回家心情还能好一些。想想也是,赶上春节,我们也陆续放假了,那就一起都回老家过年。

那天下午我去药房给老爸买消毒用的碘伏和纱布。药房里的人明显见多,都是买各种抗病毒药品和口罩的。我看到药房有医用外科口罩,就赶紧买了一包。

回家后难得看了会儿电视,新闻里关于新冠病毒的报道越来越多

我有些不安,因为老爸所在的医院是一家综合性排名很高的医院,每天就医的人都排着长队,如果真的全面爆发,那么医院恐怕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我给弟弟发了信息,弟弟也有些担心,怕一旦有意外再耽误出院,我们刚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给老爸送粥,临走之前,我又去药房买了两包口罩,但是医用外科口罩已经没有了,N95口罩也没有,只有最普通的一次性口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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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药房里买到的各种口罩,老爸当时还说我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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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戴口罩的人多了起来,特别是医生护士包括医院的保安保洁都戴上了口罩。

我在病房里放了一包口罩,老爸认为我多此一举,病房里其他家属也笑着说医院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没过多大一会儿,一床大爷的女婿刷完手机后立刻给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不要带孩子到医院探望了,让他们赶紧去药房买口罩。

九点多钟,三床叔叔的护工被公司叫走参加有关新冠病毒的培训去了,直到中午才回到病房,回来之后口罩就一直没摘,午饭后还给我们普及了一下口罩的戴法。

形势好像瞬间就严重了,除了武汉,全国许多地方都有疑似病例出现了。

赶紧出院回家成了最着急的事情,我们重新改了计划,弟弟一家和爸妈回去过年,我们不回去,年后弟弟回来上班,我们回去接老爸复诊。

下午弟弟回家收拾东西,傍晚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药房有口罩了,N95的口罩涨到25元一个,大家都在抢购,他只买到了4个。我自我安慰着,4个太少了,但也总比没有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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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腊月二十九,老爸终于顺利出院回老家了,也就是在这一天,武汉正式封城,全国进入紧张状态,而我所在的城市也有了第一例确诊病例。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疫情的发展,感染人数的迅速增加,各地都开始加强防范,我开始了居家隔离的生活,过了一个三十几年来最不想过的春节,春节过后我们小区已经不让外来人员进入了。

当时老家情况还好,村子里没有从武汉回来的,大家还和往常一样,正常生活,只是不让聚众,不让串门,农村的新年也失去了年味。

切掉了一段直肠,老爸的肠道功能彻底紊乱,弟弟去镇上医院给老爸开药,发现镇上药房的口罩都卖没了,他们回去时只带了一包,准备临走时留给爸妈。

我全副武装地出去转了一圈跑了几家药店一个都没买到,酒精,消毒水也都没有,到家后我赶紧联系在日本的朋友让她帮忙买点口罩。

(弟弟发给我的村子里的卡点图片,外来车辆不让进入)

形势越来越不好,没过两天,老家的县城里出现了两例确诊病例,都是从武汉回去过年的,村子里开始实行只出不进的管控,我们基本是没有机会回去了。

而城市里面也开始限制外部人员进城,小区门口进出都要测温。

我怕村子里的人意识跟不上,不把疫情当回事,每次打电话时都反复提醒他们,少出门少聚集,出门带口罩,弟弟说我越来越像唐僧。

我确实是越来越焦虑。

我害怕弟弟他们有可能被困在老家,也害怕因为疫情影响老爸的复查,我希望他能及时复查,又害怕带他去医院被传染上病毒,因为老爸复查的日期正好是第一个14天隔离结束的日子。

新闻里公布了本市感染病例的行动轨迹,有好几个都在确诊前乘坐过地铁。

每次看到这样的信息,我和老公都会盯着看他们乘坐的日期,因为那段时间我去医院曾多次乘坐过地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谁不害怕,我在家咳嗽一声都会担心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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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1日,弟弟一家决定回城,他想带老爸一起回来。老爸不愿意,他说他怕来了之后不能复查反倒被困住回不去家。

返程路上弟弟接到医生信息,通知患者所有化疗全部停止,住院部不再接收新的病人,不做手术,复查的患者延后,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天之后,新的通知又来了,医院的门诊也停了,恢复时间等通知,这也就意味着,别说住院复查,就连门诊都不开了,老爸只能在老家休养着,等待通知。

弟弟在老家时,我一点都不担心爸妈的生活。他回来后,家里就剩两个老人,我每天都要给妈妈打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老爸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大~便是否正常,每天都给吃的什么,家里的酒精纱布还够不够用等等。

不同于城市里封城后还能正常生活,封闭后的农村物资极度缺乏。

封闭之后,进不去出不来,村子里仅有的两个小超市里的蔬菜水果早就抢购一空了,大家靠着囤积的秋菜生活,感觉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老爸本来能吃的东西就有限,这下更单一了,我们都担心营养跟不上。

元宵节那天,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老爸能吃饺子不,她说她把特意包了几个小饺子,放很少的馅,多煮了一会儿,老爸吃得可香了。

我听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鼻子酸酸的。

饺子最终还是带来了不良后果,第二天开始老爸刚刚见好的肠道功能又开始紊乱了。

妈妈跟村里的领导打了招呼,去镇上医院开药,结果医院里也断药了,只开了几盒益生菌回去。

我和弟弟开始担心,怕时间长了出问题。弟弟想让县城的同学帮忙去医院看看,得到的消息是县城里因为有确诊病例,管理特别严格,别说去医院,他们连小区单元门都出不去。

实在没办法,弟弟决定在这边买药,不行就冒险去医院开药,然后开车送回老家,进不去就让妈妈到村口卡点处接一下,他直接返回。

老爸听说后说坚决不同意,他说感觉自己没那么严重,先吃点别的药观察观察。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心疼弟弟,不忍心让他来回折腾,也怕外面太危险,弟弟被困住,进不去村回不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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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老爸说吃了益生菌好多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安慰我们。我只能告诉自己,就当做一切都好了,就当做老爸痊愈了吧。

因为没有办法,我们回不去,他们出不来,我有再多的焦虑和担心都没有用。

我清楚地知道,手术切除肿瘤只是癌症患者康复的第一步,未来还要定期复查,还要防止复发,有可能还要面对痛苦的化疗,这一切都有严格的时间表,落下一步都很危险。

但是有时转念一想,我们一家虽然目前处在困境中,但好在老爸在疫情开始前做完手术顺利出院,最危险的一关已经闯过了。

还有那么多的肿瘤患者,那些比老爸病情严重的,那些急切等着手术的,那些急需放化疗治病的,他们远比我们焦虑着急,更加迫切的希望这次疫情早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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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呆在家里每天都在关注着疫情的发展,定时要给父母打电话询问情况,每天都在焦虑和不安中度过。

新闻说全国各地派出了大量的医护人员去湖北支援,每当看到那些医护人员的视频和报道,我还是会感动,会落泪,跟那些危重的病人比起来,我们还愿意再等等。

弟弟回来的十多天,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还是他来我家取东西,戴着口罩站在门外没进屋。

日本朋友帮我买的口罩已经在路上走了十几天还没到,我有时会想等口罩到了,是不是疫情也结束了。

至于我,二十几天只出了两次门,因为很不幸,和非典那年一样,我的慢性支气管炎又犯了,每天都在咳嗽中度过,让我感觉这个冬天无比的漫长。

2月16日,雪停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都说瑞雪兆丰年,希望真的如此,希望春天早日到来。

我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样,和我的家庭一样,我们都在坚持,都在守候,都在怀抱希望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