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世杰,1989年出生,新疆新和县人。2020年夏天,我的家乡爆发了疫情。

我父亲安建军患有糖尿病,由于特殊时期,饮食有限,胰岛素又得不到及时补充并注射,父亲突发急性肾衰竭。

我们第一时间将父亲送去大城市医治,但因为在路上的各种手续耽误了时间,父亲到达大医院救治的第二天,当我们还在跟医生讨论要不要做换肾手术时,他就撒手人寰了。我们只能将父亲的遗体带回老家,为他举行葬礼。

父亲是个人缘特别好的人,如果是平时,参加葬礼的至少会有几百人。但那时正处于疫情期间,一切从简。

墓地现场一共只有7个人,包括我,哥哥,两个姐夫。远在北京的表哥,则通过视频的方式参加了葬礼。

整个下葬过程很快,没有人讲父亲的生平,也没有人为他的灵魂诵经,大家的脸上没有太多悲伤,看上去更多的是无奈。只有在视频那一头的表哥哭成了泪人。

表哥和我父亲特别亲。当年是父亲力挺他的妹妹,也就是表哥的妈妈读书,让她成为了他们兄妹8人中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从此改变了命运。

每年,表哥都会回来过暑假,每次,父亲总是用一整只烤全羊来招待他。

2021年夏天,表哥终于回到故乡。那天,大半个家族的人都来了,大家一边吃着抓饭一边回忆着父亲的种种过往。

饭后,我和表哥到后院的羊圈旁抽烟。表哥见硕大的羊圈里只星星点点地躺着5只羊,便问了句:“羊怎么就剩这几只了?”

他的这句话让我瞬间泪崩。冷静下来后,我给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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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之前,我父亲在过完60大寿时就把除了羊以外的家产分给了我们四个孩子。

我是家里最小的,虽然已经结婚,但一直和父母住在一个院子里,并没有分出去,所以父亲的后事都是我来办理的。

我陆续办完所有手续后,把家里还剩的三四十只羊,主动送给了哥哥姐姐们,我自己一只都没有留。

没想到,这一送反而送出了问题。

因为父亲除了常年在家里养着50只左右的羊,可以随时用来吃,还在山里养着500只羊,交给三个牧羊人代管。

哥哥姐姐们认为我想独吞父亲在山里的500只羊,他们一致要求我把那500只羊带回来,分给大家。

我不希望被哥哥姐姐们误会,便决定尽快动身去山里找那三个牧羊人,商量把500只羊要回来的事。

父亲跟我说过,三个牧羊人阿布、阿里和阿曼,分别代管着220只,240只和40只羊。

代管模式是:每年三个牧羊人共交给父亲80只羊羔,剩余的羊羔属于牧羊人自己的收益,原来的500只羊数量保持不变,父亲无需向他们支付任何费用。

这个约定始于20年前。

一般来说,托管的羊都是母羊,母羊每年都会生羊羔,500只母羊理论上可以生500只羊羔,但考虑到难产、被狼吃掉、冻死、生病、被宰杀吃掉、跳崖(头羊在山里不小心摔下断崖可能会导致大批羊跟着跳崖的惨案)等各种情况,有效繁殖率一般在50%左右。

我曾经好奇问过父亲:“为什么第三个牧羊人阿曼只代管了40只羊?”

父亲说:“阿布和阿里算是正经的牧羊人,但阿曼是个酒鬼,成天在山里喝酒吃肉,放羊全靠一条狗,我怕给多了,他都卖了换酒喝。”

我当时就说:“既然他是个酒鬼,那干脆把羊收回来,不给他代管。”但父亲摇了摇头说:“你还小,不懂。”

决定进山要羊后,我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给三个牧羊人打电话。我每天都给他们打电话,但因为山区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信号覆盖,所以一直到出发当天也没能联系上他们任何一个。

3

我带着对父亲的思念,开着借来的越野皮卡,踏上了那条十年前和父亲走过一次的山路。

实际路程不算远,一共80公里,但其中50公里都是在河床和野路上行驶,速度很慢。说是野路,其实就是看着轮胎印或者家畜的脚印来走。

我早上8点多出发,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到达了第一个牧羊人阿布的落脚点。

那是一个简易的土砖房,边上有个用木桩和红柳枝围起来的简易羊圈。我到的时候,家里没人。

天渐渐黑了,温度低了下来。我在房子旁边的木材堆里捡了一些木棍,把炉子生了起来,然后把炉子上已经被烧得黢黑的大铁壶灌满水,准备烧些开水。

这时,远处传来了羊群的声音。我闻声看了看,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洁白的羊群十分显眼。

羊群走近后,一个个自己熟悉地进了羊圈。当所有的羊都进来后,阿布的身影才从黑暗中出现。

当他拉上了羊圈的门时,终于发现了我,他大声喊道:“谁啊?”我回答:“我是安世杰,安建军的儿子。”

阿布和我握手,并嘘寒问暖。进屋后,我告知了他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和我的来意。阿布对于我父亲的去世表示很惊讶,说他完全没有听说,还让我节哀。

阿布边说,边将已经烧开的水倒进一个圆底大铁锅,然后将一只羊后腿熟练地剁成4块放进了锅里。

我将自己带来的胡萝卜和恰玛古(一种新疆食材)递给他,他用刀刮掉表皮,一刀切成两截,扔进了锅中。

因为牧羊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呆着,难得有人陪着说话,就会变成话痨。阿布拉着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兴致颇高。

等肉煮得差不多了,他拿出一个大铁盘,用一块毛巾擦了两下,将肉捞到盘子上递给了我。

我赶了一天的路,能在寒冷的夜晚吃到羊肉,真是格外的香。吃饱喝足后,我又一次提起了羊的事儿。阿布却说,晚上不谈生意,不吉利。我不好再说什么,心想那就明天早上再说吧。

那天晚上,我和阿布在房中的大通铺上铺好褥子和被子,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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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外面羊群咩咩的叫声吵醒,睁眼一看,阿布已经起床出门了。我赶紧穿好衣服跑了出去,只见他正将羊群赶出羊圈,打算去放牧了。

我急忙跑过去,说:“大叔,咱们算算羊的事儿,我家里还有急事,得早点赶回去。”阿布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叹了口气,说:“没了。”

我一脸惊讶地问:“什么没了?”阿布说:“羊啊,早就没了,前几年就没了。”我急忙问:“怎么就没了呢?”

阿布答道:“你父亲的羊前几年跟着头羊跳崖了。这种事儿你也知道,根本都拦不住。”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又说了句:“哎,这种飞来横祸谁都没办法。”

我问道:“只有我家的羊跳崖了吗?”阿布摇摇头,“肯定不只是你家的羊啊,但头羊是你家的,所以你家的羊全跳了,还有不少别家的羊也跟着跳,但这事儿又不能怪你们,我也不能因为这个让你们赔羊不是吗?”

听了他的话,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220只羊啊,他说没了就没了。我不甘心,还想再跟他理论理论,“可是我父亲……”

阿布马上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父亲是个好人,有时候他来看我,还给我带靴子、蔬菜什么的,而且他也是你们那边说话算数的人,所以就算他的羊没了,我还是继续送了几年羊羔,就当是交他这个朋友了。现如今朋友没了,你不能赖着我要羊不是吗?”

说完,阿布不再理会我,赶着羊群向远方走去。不知所措的我呆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走了好远好远。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我心中充满了愤怒。我知道代管不是这样的,但当年双方没有签署任何书面协议,而现在父亲去世了,死无对证。即便我知道阿布在说谎,是在坑我,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对付他。

我极力安慰自己,让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我理了理思绪,并开始组织语言,打算等晚上阿布回来之后,再和他说道说道。

可是一直等到深夜,阿布也没有回来。在山里的牧区,一个牧羊人不只有一个落脚点。看来,阿布真的打算赖掉我家的羊了。

我意识到,父亲不在了,可能很多东西也就不在了。

5

一夜无眠。

等到天亮,我决定抓紧时间,开车去第二个牧羊人阿里那边试试。

一路上我都在想,阿布那里一只羊也没要到,看来想把羊都要回来很难,到了阿里那儿,我到底该怎么说才能多少挽回一些羊呢?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来到了牧羊人阿里的落脚点。这是一个有生活气息的落脚点,羊圈里满满的都是羊,阿里正在羊圈里给羊推羊毛,他的妻子在屋外晾晒洗好的衣服。

我走进羊圈,跟阿里打招呼,“大叔,你好,我是安建军的儿子安世杰。”阿里非常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并向妻子大声喊道:“来客人了,赶紧弄点吃的。”

这次我改变了方式,不再以一个债主的身份和阿里说话,我诚恳地说道:“我父亲生前在您这边代管了一些羊,具体数量我也不清楚,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只,也不知道父亲生前有没有未支付的费用,父亲临去世前交代过,让我务必来找您处理好这些事情。前些时候太忙了,现在才来,希望您不要介意。”

阿里听完,面带微笑地说:“好说好说,我都记在账本上呢,一会儿咱们算算就都清楚了。”听到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帮着阿里一起推羊毛,边干活边聊天,有说有笑的。

过了半小时左右,阿里的妻子喊我俩吃饭。阿里带我走出羊圈,在门口洗了洗手,然后进了屋。我发现有女人的房子就是不一样,家里虽谈不上多么干净,但布置得整整齐齐。

很快,肉汤和馕端了上来,饥肠辘辘的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在这荒郊野岭,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比那些星级饭店的饭菜还好吃。

吃完饭,阿里让他妻子把账本拿来。我看见她打开房间角落的一个大箱子,从箱子一角拿出一摞各种款式和颜色的笔记本。

阿里在这摞笔记本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本硬壳笔记本。他把笔记本递给我,只见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我父亲的名字,本上清楚地记录着——

父亲2002年交给阿里240只羊,从2003年开始,直到2019年,阿里每年都返还了父亲38只羊羔。

另外,2009年、2013年、2015年,父亲分别临时带走了10只、15只和15只羊。也就是说,父亲从他这里已经拿走了686只羊。

阿里见我看完了,说道:“按照当时的约定,代管期是15年。在2017年的时候,这次合作就到期了,因为羊的寿命只有15年,所以240只羊成本清零。”

我一听清零,就完全懵了。阿里继续说道:“18年和19年送过去的76只羊,加上你父亲带走的40只羊,目前你家欠我116只羊。”

6

这时,我的心态已经崩溃了,我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和颜悦色地说:“成本清零,从来没听说过啊!我知道,你们都是用公羊羔来返还羊主人,或卖掉换钱,但母羊羔都会留下,过两年成年就又可以生羊羔了,成本羊怎么会清零呢?

“再说了,羊每年都会生羊羔,就算去掉各种损耗和意外,成活率按照50%来算,你每年返还我父亲38只羊羔,返还率是15%,补充成本羊就算5%,你自己还有30%的收益呀。”

牧羊人挥挥手,说:“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利润?我每年要给草场交钱,给羊主人返还羊羔需要人力物力交通成本,给羊检查身体、吃药打针也要花钱。

“我们一家人在这里风餐露宿,不就是为了吃一口饱饭吗?要不这样,你父亲临时带走的羊就当我送你父亲的,18年和19年的76只羊,我给你抹个零头,算你70只。”

我猛地站了起来,“大叔,我来找你要我家的羊,怎么现在还欠你70只了?这还有天理吗?”

阿里不屑地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要不怕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你可以不给啊,欺负我们这样的老实人,你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我气得浑身颤抖,“遭报应?但凡你有那么一点点怕遭报应的良心,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里竟然冷笑着说:“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他可是个大气豪爽的人。”我大吼道:“你还有脸提我父亲,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我父亲,你敢这样耍赖吗?我真希望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可以来找你好好算算账!”

这时,“哇”的一声,阿里的妻子大声哭了起来,“我们天天在这山里帮人放羊,还被人欺负,老天啊,你怎么总是向着有钱有势的人啊!我们这些穷苦的人就活该被人欺负吗?”

那女人的哭喊声简直是我此生听过最刺耳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我捂着耳朵逃到了屋外。这时天已黄昏,我的心在滴血,血仿佛沁染了夕阳,血红血红的。

阿里追了出来,说:“如果你家现在没有羊,这70只羊你换算成钱给我也行。”我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说:“要不是杀人要偿命,我今天就把你俩埋在这里了!”

那一刻,愤怒的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很可能我的眼神里确实流露出了杀气,吓到了阿里,他不敢再说话。

我上了车,一脚油门将车开到阿里面前。我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甩到他脸上,“这是刚才那顿饭钱,我们家从不欠别人的东西。以后不要跟人说你给我家放过羊,你不配!”说完,我开车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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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开车一路狂奔,心情复杂、头脑混乱的我根本没怎么看路,完全不清楚自己走的到底对不对。

没多久,天彻底黑了,还下起了大雨,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第三个牧羊人阿布我也不想找了,我只想一路开到家,将父亲的那500只羊永远留在这个令人伤心欲绝的山谷里。

不一会儿,因为路面泥泞,车陷住了。我下车看了看,发现右前轮三分之一已经陷进泥里。我回到车上拿出手电筒,又在工具箱里找到一根一头尖一头扁的撬棍,开始清理右前轮前方的泥。

可是因为下着雨,撬棍又比不上铁锹好挖泥,这样杯水车薪地挖着,轮子前方的泥反而越挖越多,越挖越稀。挖着挖着,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泥水的我绝望地嘶吼了一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四周,有点不寒而栗。我知道在山里过夜是很危险的,气温低不说,还可能有狼、熊等野生动物出没。

我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于是,我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继续挖。

突然,有个手在我肩膀拍了一下,吓得我紧握撬棍,连喊带跳地转过身来。身后的人被我吓得倒退两步。

我定睛一看,对方是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他抱歉地说:“刚才我走过来跟你说话,但你没听到,我才拍了拍你的肩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我刚才挖泥太专注了,没注意。”

小伙子不再说话,他看了看车轮的情况,抽出随身带的小镰刀,迅速在周围砍了一些红柳枝条,并将枝条并排放到车轮前方,重复放了两三层。

他让我上车开动,他自己则绕到车的后方推车。就这样,我的车很快脱困。我让小伙子上车避雨,问他去哪里,我可以送送他。

他说:“我家的羊昨天被偷了,我是顺着羊蹄印找到这边的,但突然下起的大雨冲刷掉了羊蹄印,看来只能自认倒霉了。”

我苦笑着说:“我今天也弄丢了羊。”小伙子关心地问是什么情况,我摇了摇头说:“这事儿不提也罢。”

小伙子说山里下雨开车走夜路太危险,他家离这里不远,可以去他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出发。于是,他指路,我开车,很快就到达小伙子家。

一进屋,一个老妇人迎了上来,是小伙子的母亲。由于我们浑身湿漉漉的,又冷又累,他母亲就赶紧拿出干净衣服,又拿出馕。

我们换了衣服,用茶水泡馕,随便吃了点就睡了。

8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时,发现小伙子早已起床,并且宰了一只羊。那只羊少了四分之一,估计已经下锅在煮了。

小伙子的母亲腿脚不好,拄着拐杖将家里仅有的两个胡萝卜放进锅中。我看不出她到底多大年纪,因为常年在艰苦的山区生活,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特别虚弱而苍老。

我把出发前准备的蔬菜全部卸下来,都送给了小伙子一家。山区的蔬菜比肉还珍贵,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小伙子的母亲非常感激,她握着我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笑着答:“大婶,我叫安世杰。”

她说:“你也姓安呀?孩子他爸的朋友就姓安,你认识吗?他叫安建军。”我愣住了,点点头答道:“认识,他是我父亲,他几个月前去世了。”

听了我的话,小伙子和他母亲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有些不安。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小伙子的父亲正是第三个牧羊人阿曼。

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小伙子的表情也很奇怪,他招呼我吃饭时说话变得结结巴巴。我不打算再提羊的事,心里倒也轻松,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动身回家。

这顿饭大家吃得很安静,小伙子和他母亲看上去都没什么胃口。倒是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还招呼他们母子俩多吃一点。他们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一顿饭下来没吃几口。最后,我将那一大盘羊肉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我该走了。小伙子说送送我,默默地跟着我走出院子,来到车边。

他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说:“什么事儿啊?这年头只要不是借钱,什么事儿都能商量。”

小伙子憨笑着挠挠头,“不是借钱。”“那你说吧。”“你父亲之前在我爸这里寄养了40只羊。”他主动提到羊,我十分惊讶,但脸上保持着淡定的表情,“嗯,我知道。”

小伙子接着说:“去年我爸病重,进了ICU,那地方躺一天就是5只羊(牧羊人都喜欢用羊作单位),最后在里面住了十几天,还是走了。

“原本家里有90只羊,大部分也都是当年你父亲那40只羊的收益。因为我爸用的一些药和治疗不在医保范围,我只能一直卖羊,现在就剩下10只了,卖羊的钱还剩下1万多块。

“我妈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我想带她离开山里去村里生活,我家在村里还有个房子。我年轻力壮,农闲时出去打工,农忙时回来种田,应该能养活我和我妈。”

听到这里我还是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便打断了他,“你和我一样,都经历了丧父之痛,我能理解你,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需要我帮你做什么?能说得具体一点、直接一点吗?”

小伙子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犹豫着说:“我把这一万多块钱和剩下的10只羊全给你,我们两家算两清可以吗?”

9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小伙子。

小伙子以为我生气了,连忙说:“前些年,大家因为我爸酗酒,把羊都领走了,只有你父亲还把羊放在我爸这里。这些年,我们全家基本就是靠这些羊维持的生计。

“我爸临终前交代过,如果我不打算放牧,就必须把你们家的40只羊还回去,不然我爸的在天之灵也得不到安宁。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但现在家里只有10只羊,也没有人找我代管羊,我要是出去打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30只羊的钱。所以,我想……”

我打断他,问道:“10只羊在哪儿?”小伙子连忙带着我去羊圈,只见他家硕大的羊圈里仅有10只羊,稀稀落落。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往我车里装5只羊,那一万多块里,你给我200块,我们两家就算两清了。”

小伙子瞪大眼睛看着我,“真的吗?”我打开小伙子给我的手帕,从里面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把剩余的钱用手帕包好,塞到他手里。

“剩下的钱你留着,既然不想放牧,就去学个手艺吧,干苦力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还想回来放羊,记得告诉我,我能买得起多少只羊就买多少只,都给你养。”

这些话,我说得特别铿锵有力,仿佛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一般。小伙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那个笑容里饱含着如释重负,宛如新生般的喜悦。

他利索地将5只羊抱到我的皮卡车后车斗里,还将今天早上刚宰杀的那只羊剩余部分用草包裹好,放到了皮卡车的后座上。

我发动皮卡车,带着5只羊,驶向家的方向。后视镜里,小伙子在和他母亲说着什么,然后两人拥抱在了一起。

看着这一幕,我泪流满面,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哭得最畅快淋漓的一次。

听我讲完整个事情的经过,表哥也湿了眼眶。我指了指羊圈里的羊说:“喏,这就是我带回的那5只羊。”

表哥看了看羊,泪水滑落下来,他转过头去,伸手抹了抹泪。我调皮地说:“哥,要不给你烤一只?”没想到他瞬间破防,眼泪不停地奔涌而下。

不知道他是因为想念我父亲了,还是因为再也吃不上我父亲做的烤全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