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逍遥镇上出了个能人,名叫张三连。张三连自幼苦读诗书,并且人如其名,果真三连及第,中了状元。后来,张三连在朝中任职,很受皇帝信任。
张三连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但是子嗣不旺,膝下只有一女。张三连有个姐姐,嫁给襄阳王家,多年不曾相见。
有一天家人忽然报告张三连∶“老爷,襄阳王氏夫人回来。”张三连夫妇忙领着女儿出屋迎接。只见姐姐穿着丧服,身后站着一个小男孩,名叫铭传,也戴着孝。原来王氏夫人丈夫不幸去世,只好带小铭传来投奔弟弟张三连。
张三连的女儿聪明漂亮,别的女孩比不上,名叫湘莲。她比铭传小两岁,表兄妹常在一起玩耍,青梅竹马,十分要好。玩的时候,舅母就在旁逗趣,叫他∶“小女婿王姑爷”“小铭传就高兴地答应着跑过来,逗得他妈妈也笑了。
那王铭传就在舅家上学念书,不觉几年就过去了。有一天,王氏夫人突然生了重病,张三连多方求病都不见好,病势日见沉重,王氏夫人便叫婢女唤弟弟。
姐姐含着泪花说∶“这次我生了重病,恐怕难以治好。死后什么都可以不管,唯独铭传我放心不下,他只有十三岁,如果我再能活两年给他成家,侄女湘莲聪明美丽,她与铭传很要好,希望你不要将她许给别人。我将铭传托付与你,你要与他们成全婚事。如果你能答应这事,我闭了眼睛,也就没什么挂念了。”
张三连劝道∶“姐姐应该安心养病,不要考虑这些事。孩子们年龄还小,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铭传母亲的病终于医治不好,离开人世。张三连就料理后事,派人将灵柩运回老家。铭传护送灵柩,回到襄阳老家,将母亲与父亲葬在一起。
三年服孝期满,铭传心想∶“我如今已十六岁了,表妹湘莲现在也已经长大了,可以提起婚事。”于是他安排家业,整理行装,带了钱财,前往京城。
到了京城舅舅的家,门楼已经重修,朱红的大门,碗大的铜钉。门前客人很多,他一问,原来舅舅做了尚书,已经是很显要的高官了。
王铭传进见舅舅、舅母后,张三连就把他安置在家里,甥舅的名分还一样,不过显然疏远了一些,更没有再听说选取女婿的议论了。他心里想念那心爱的表妹,就悄悄地来到表妹绣阁外,从窗缝向里看去,湘莲竟出落得如此秀美。他爱慕得失魂落魄,他一连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唯恐这桩美满婚事不能成功。
他于是横下一条心,卖掉带来的贵重东西。对舅舅、舅母身边的待从、奴仆、丫环,每个人都分别送了厚礼。于是中门以内的中心院落,也可以随便出进了。与各个表亲相处时,他都表现得谦恭有礼。
过了十天,铭传请了一个老太婆去作媒求亲。媒婆对舅母讲了以后,舅母很高兴地说∶“外甥铭传,我从小对他有好感,成亲之事,正是我的心愿,我马上就与老爷商量。”
老太婆将舅母的话转告铭传,他非常高兴,于是他也等好消息,并让婢女为他打听。婢女将此事告知湘莲,她也十分高兴,因她与铭传自幼青梅竹马,知他品貌好,心里不禁乐滋滋的。
可是又过了几天,婢女来找铭传,脸色有点异样,她说∶“刚才太太将婚事与他说起,老爷先没作声,太太劝说道∶‘从前也曾说过这个事呀。’老爷面色不高兴地说∶‘那时也没有答应过他。’看这样子,恐怕事情有了变化。”
铭传听了,浑身一阵冰凉,翻来复去,通宵没睡。他想舅舅官位高了,女儿的身价也就高了。大概舅舅要另选高贵门第,而抛弃这孤苦伶仃的外甥。
有一天,张三连凌晨上朝,到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忽然骑马飞跑回家,家里人吃了一惊。只见他汗流满面,气喘吁吁,脸色慌张惊怕。他一跑进门,就急促地喊道∶“赶快锁上大门!锁好大门!”
全家人都非常惶恐,不知道出了什么祸。他静了一会儿才说∶“可怕!可怕! 泾原兵叛乱啦!皇上匆忙出了大明宫后门,逃出京城禁宛,朝廷百官跟随着逃走。我放心不下家中,先回来安排一下。”
他叫人赶快召王铭传来,说“铭传,赶快为我料理家事,等局势平静了,我把湘莲嫁给你!”
“多谢舅父大人!”铭传听舅舅这样说,又惊又喜,急忙拜谢。
张三连将家里金银锦缎绫罗珍宝装在二十匹马背上,对铭传说∶“你换了商人衣服,押领这些东西,出西北的开远门,找一个幽深僻静的空客店安顿下来。我和你舅母及湘莲等人出东南的启夏门,绕到城西,随后赶到,相会一处。”
铭传带领马伏与二十匹马,像商人驮队,急速出走。此时城里已经骚乱,人心惶惶。叛兵四处抢劫,铭传还算幸运,躲过了抢掠出了开远门,但是却一直没有等到舅舅一家。
后来,叛兵被勤王的队伍打败,皇帝又坐了金銮殿,京城重新整好,天下又太平了。
于是铭传又进京探访舅舅消息,忽然有个人在他马前下拜,仔细一看,原来是他从前的仆人吴豪。吴豪本来是王家奴仆,随铭传来张家,张三连使唤他,觉得他很能干,就把他作为贴身仆人。
铭传问道∶“舅父舅母都好吗?”
吴豪说∶“他们都在。”
铭传一听舅父舅母还在,非常高兴,着急地说道∶“我马上去看他们。”
“郎君先别急,现在天快黑了,到那儿去来不及。我现在已离开张家,在贩丝绸的商人家住着,请郎君先到我东家那儿住一宿,明天早上同去不迟。”
于是吴豪引着铭传到自己住的地方,给铭传准备了丰厚的饮食。铭传主仆不断叙话,他一心只搬明天早晨去见舅父及湘莲。
待夜幕降临之后,店主人回来了,吴豪就给他介绍了铭传,说他是刘尚书的外甥。来找舅舅的。
那店主人脸色一变,一会儿才说∶“朝廷说刘尚书做了叛军的伪官,将他和家人都押解刑场处斩,他的姬妾及女儿湘莲已被没收到宫廷做宫婢了。”
铭传先是不相信,待到问清楚以后,号啕大哭。大家都来劝说安慰他,他哭着对吴豪说∶“我现在举目无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寄身?”他又问∶“舅父家过去的人还有谁在?”
“我只知道湘莲的婢女采萍,她现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家里。”吴豪答道。
“表妹湘莲已经见不到了,如果能见到采萍,我死也心甘了。”铭传说。
于是王铭传就寻到金吾将军府第,在门口写了名片,并说∶“堂侄襄阳王铭传求见。”
王遂中请他进去,他就用叔侄礼节拜见王遂中。详细对他讲了事情经过始末愿意拿出很多钱财来赎回采萍。遂中对他的拜见很高兴,听了铭传对表妹的感情和对舅父母的悲哀,有所感动,就慷慨地将采萍还给了他。
铭传租了一所房子,他与吴豪、采苹一起居住。主仆三人重新相遇,互相照顾。吴豪常对他说∶“郎君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应该想法弄一个官职做,整天闷闷不乐的,日子怎么过?”
铭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把这意思告诉王遂中。他就介绍王铭传去见京城行政长官李齐远。李齐远一看是金吾将军的堂侄,就给他富平县令的官衔,实际是主持长安城东的大驿站长乐驿工作。于是铭传带着 吴豪采萍去到长乐驿。
过了一两个月,忽然传报有宦官奉使押带三十名宫娥到皇上的陵墓去,准备做浇树扫地工作,要在长乐驿住宿一晚,让驿站速作准备。
铭传思念湘莲很心切,总觉得湘莲可能就在这里边。就对吴豪说∶“我听说被选在宫廷的宫女,多是宫宦人家的女儿,恐怕湘莲也在里面,你给我去看一下,好吗?”
吴豪说∶“内廷的宫娥有好几千人,这儿只来了三十个人,难道恰巧就有湘莲吗?”
“你只管去探看就是,世上事情也是料不定的。”铭传说着,就叫吴豪扮做驿站中当差的,在帘外烧茶水。铭传叮咛他说∶“你好好看守这些茶水和茶具,时刻都不能离开。如果见到什么,赶快来报告我。”吴豪连声答应着去了。
宫女们都在帘子后边,帘外看不见,晚上只听见许多人说话声嘈杂。到了深夜,各种响动声音都停止了,一片寂静。吴豪说洗涤茶具拨动炉火,不敢打盹睡觉。
忽然听到帘子后面有人轻声呼叫“吴豪,吴豪”他一听,声音好熟,正是湘莲的声音,就答道∶“是,是,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公子的身体还健康吗?”湘莲揭帘子问。
“公子现任这长乐驿的驿官,心想小姐可能在这里,所以叫我来问候。”
“这里人太多,我不能多讲。明天我走以后,你到东北面小阁房中紫色褥子下面,取封信给公子。”她说完就进里边去了。
却说湘莲不禁回忆自己的苦难遭遇。她写完信后痛苦得昏晕过去,不醒人事。
吴豪突然听到帘后发出一阵吵闹喧哗声,接着听人说∶“官女生了紧急病!宦官讨汤药很急。”吴豪一打听原来这暴病的宫女正是湘莲。吴豪急忙将这个情况报告给铭传,铭传很吃惊,很焦急,天色渐渐地亮了,湘莲醒了过来。
铭传心想,此后永远见不了湘莲,于是问吴豪∶“我怎样才能和她见上一面?”
吴豪说道∶“现在正在修理泸河桥,郎君可假扮做修桥官,站在桥上。官娥毡车过的时候,靠近车子一点。湘莲从窗帘内看见你,一定会揭开帘子,这样你们就能见面,这是难得的机会,不要错过。”
这时天已明,官女们已出发,铭传急忙下了长乐坡到泸河桥上。那第一辆毡包的香车辘辘地过去了,接着又是一辆,到了第三辆车子,果然有人揭开帘子,铭传看时,那俊俏的面庞上,含泪的眼睛忽然放出了亮光,正是湘莲。两人的表情都又悲又喜,互相点了一点头就匆匆而去。
吴豪在驿店客房小阁子中,果然找出了湘莲的信,交给铭传一看,是湘莲的亲笔。信详尽地叙述了意想不到的悲剧变故∶“我们要出城时却被叛军赶上抓回,在刀抢威胁之下,父亲被迫当了叛军的官……官军平叛后,父亲因做了伪官,被满门抄斩,我也被发落到宫中做宫女。我日夜思念着表兄,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只希望来世再相见……”
铭传看着信笺上班斑点点的泪痕,信的后面有一行字写道∶“我常听钦差使者说富平县的古押衙是豪侠仗义之士,最爱热心助人,不知你能否去求他想想办法?”
铭传想,湘莲去的陵墓在富平县,自己为富平县令,古押衙既在富平县,何不到那里去?于是向京兆府写了申请书,请求解除长乐驿职务,回归富平当县令。不久,府里批示同意,他就去富平。
到任后,铭传四处寻找古押衙,打听到这古押衙姓古名洪,住在乡间一座茅庐里。铭传就去登门拜访,见他身材高大,浓眉虎眼,性情豪放,很重义气。
此后,凡是古押衙心想的,铭传总是竭尽全力办到,赠送的绫罗绸缎,珍宝珠玉,多得不可胜数。这样地过了一年,始终没有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
县令任职期满后,他不愿意离开富平,就闲住在县里。一天晚上,古洪忽然来见,对他说∶“我古洪是一个武夫,年纪又老了,公子竭尽诚心对待我,实在令人感激。我想公子一定有求于我老夫。老夫倒是个有心人,有事需要我帮助就说出来,我愿意粉身碎骨来效劳!”
铭传流泪哭着,跪拜下去,便把事实情由和自己的愿望告诉了古洪。古洪抬头仰天,想了一会儿,说∶“这事非同一般,很不容易办!但我愿意试着为公子办,不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
铭传拜谢说∶“只要生前能够得见湘莲,就心满意足了,怎敢限制时间呢?”
古洪走了,一晃半年已过去了,还没有点消息。一天傍晚,忽然有人敲门,是古洪派来的送信人。信上说∶“派去茅山的差人回来了,请你到这里来。”
铭传不顾天黑连忙骑马奔驰而去。见了古洪,正在那里低头沉思,一言不发。铭传问他派去茅山的差人是谁?什么情况?他又答非所问,答道∶“杀掉了。饮茶吧!”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对铭传说道∶“你那边家里有女仆认识湘莲小姐吗”
“有的,婢女采萍曾侍奉湘莲小姐。”
“能立即将她叫来么?”
于是铭传随即骑马回去带来采萍。古洪仔细地对她端详了一下,高兴地笑着说∶“借她留在这里三五天,公子暂且回去。”
后来又过了几天,忽然听到人们传说道∶“有大官经过这里,处置陵园宫女。”
铭传对此深感诧异,就叫吴豪去打听被杀的宫女是谁?吴豪一听不是别人,却是湘莲,又惊又悲,告诉了铭传。铭传如雷轰顶,号啕大哭,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把希望寄托在古押司身上,现在人死了,怎么办呢?”
夜深了,铭传仍旧哭泣。突然,一阵敲门声,听来很紧急。他去开门,却是古洪。他背着一个竹筐子进来,对铭传说∶“这里边就是湘莲,她已经死了,心头还微微有些暖气,明天会活过来的。千万不可声张,必须严守秘密。”
铭传听了,真是欣喜若狂,没等古洪讲完,就抱起湘莲,将她放在床榻上,铺好盖好。让古洪先歇息,他一个人独自守护在她身旁。到了天明,她浑身都有了暖气,然后渐渐睁开眼睛。
“表妹,你醒啦!”铭传高兴得含看泪在叫她,她一见铭传,也不由得眼泪泉涌而出,又气绝过去。铭传大惊,放声大哭。
古洪说∶“公子不必伤心,她是时候还不够,一到时候,自然会活过来。”疗救了一天,到了夜里,她果然又复活了,表兄妹都有说不尽的高兴。
古洪见湘莲已经复活,对铭传说∶“请暂借吴豪用一下,在屋后挖一坑。”
于是铭传让吴豪随古洪在后院挖掘。坑刚挖好,古洪就突然拔出刀来,将吴豪的头砍下来,头和体都落在坑中。铭传不由得失色,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公子不必惊怕,不杀他不能灭口。此事非同小可,传出去就会大祸弥天。不久前我听说茅山道士有药术,吃了他的药就立即死去,过了三天又能复活。我专门派人去向他求得一粒药丹。经过周密计划,昨天让采萍假扮宫廷使者,说湘莲是逆党,赐这粒丹药叫她自尽。我然后到陵园,用一百匹丝绸赎出她的尸首。派往茅山的人,都已在野外杀光了事。老夫为了公子良缘,也要自刎。公子你不能住在这儿了,你要在今夜五更天亮前就携带湘莲快走,改名换姓,四处漂流,逃避灾难。”
铭传正要劝说他不要自杀,他不等铭传劝说,就举刀一挥,铭传大叫着急救时,他的头已经落地。过了一会儿,铭传觉得事到如今,不可延误,只好把他连同吴豪的尸体一起埋葬。
此时已是深夜,铭传慌忙收拾行李。五更时分,他们就起了程,一路颠簸流浪到蜀地成都。稍住一段时间,然后乘船下长江,到湖北江陵居住。过了很久,听不到有什么追捕的风声,才又带领家眷回到襄阳老家。
经过这一番祸难变乱,王铭传再也不想当官为宦了,他和湘莲过着甜密的夫妻生活,白头偕老,以后子孙成群,成为一大家族。
改编自唐代传奇小说《无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