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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在我美院毕业，正欢腾腾的奔向人生下一个阶段时，妈妈被查出了宫颈癌二期B。医生说需要立刻手术化疗，费用大概在十几万。
十几万。两片嘴唇轻轻一搭，随随便便就能念出来，但十几万现金，我家拿不出。
说来可叹，爸妈结婚二十多年，家里居然没有半毛钱存款。
因为家里除了我这个花钱的主力军外，还有一个自诩能力超群，才华出众，却可尽败钱的爸。
他每隔几年不出去折腾点小生意，不搞点小投资，不把我妈几年省吃俭用抠省下来的钱折腾没，他就浑身不舒服。好像浑身长满了虱子，坐立难安。
所以当妈妈生病时，我才倏然惊觉原来我家连治病的权利都没有。
我一边努力跟每一个亲戚朋友借钱，套信用卡，发水滴筹，一边陪着妈妈在医院积极治疗。
我爸，这个时候，面对妈妈的大病，空空如也的存折，他除了一唉三叹外，就是在家踢罐子摔碗，抱怨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女人，这么一个病。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妈妈整天蒙头干活，为了省钱，居然连每年220元的城镇医疗保险都没有买。
我借的钱，信用卡套的现，水滴筹筹的款，在巨额治疗费面前，杯水车薪！
以前看书上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轮到自己，终于知道一分钱真的能把人活活煎熬死。
当钱借无可借，信用卡套不可套，水滴筹筹无所筹的时候，我让爸爸想点办法。他或借或筹，等妈妈好了，我们再慢慢的还。
但爸爸说借不到，也筹不到。原来他一向不着调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没人愿意相信他。
钱筹不到，也借不到，而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却急需治疗。如果可以，我真是恨不得给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跪下，只要他能借我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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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说
我以为这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却不知，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妈妈化疗的副作用超过了医生的预估，肝衰竭，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
我站在ICU的窗口，看着湮没在各路器材中枯槁的妈妈，祈求各路神仙让妈妈活过来。哪怕用我的寿命去换，我也愿意。
也许是神仙们听到了我的祷告，也许是妈妈不舍得丢下我，她扛过去了，清醒了。那一刻，我欣喜若狂，发誓无论如何要治好妈妈的病。
医生加重了妈妈保肝护肝的治疗，也建议我们条件允许的话，用进口药。进口化疗药的副作用比国产的小。
我求爸爸把家里的小房子卖了，保证等我以后赚钱了，一定再给他买套大的。但爸爸死活不同意，他说那个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现在卖了就是亏了。
我让他抵押贷款，他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抵押了就是打了水漂。他牢牢藏起了房产证，告诉我，除非他死，不然甭想打房子的主意。
这一刻我多么渴望我会魔法，或者拥有阿拉丁神灯，这样我就可以变出大堆大堆的钱了，妈妈就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了。
也是巧了，当我被医院不停的催费，只能躲到卫生间哭的时候，看到了无抵押小额贷款的广告。我如获至宝。去了。
当时不是不担心这家公司的正规度，但我没得选择。在极度缺钱的时候，哪怕那钱是吐着信子的蛇，我也要去拿。
拍照、签合同，装他们的软件，审核我手机，拿钱。
当时我扎着胆子借二十万。没想到，他们非常爽快的答应了。短短十分钟，我手机就收到了他们转过来的十六万四千。
那天的日期是2018年8月17号，我永远记得。当时我高兴坏了，完全顾不上考虑他们的手续费是不是太高。只觉得曙光在远处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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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说
妈妈的身体在医生的调理下慢慢有了起色，进口化疗药也用上了，靶向药也提上了日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开心极了。
为了赚更多的钱，给妈妈更好的治疗，我把爸爸叫来医院全天候的照顾妈妈，自己全副身心的投入到各种兼职中去。现在我只有一个目标，挣钱。
我辞去了需要加班、薪水又不高的服装设计工作，找了三份兼职，每天清早去服装城给服装店当打版模特，中午送外卖，下午去给一些画家当裸/模。晚上去医院陪妈妈。
做裸/模的最初，我以为我会羞涩得脱不下衣服，打不开自己，但事实是想多了。在妈妈躺在病床上急需用钱的时候，退怯、羞耻，这些奢侈的品质，远远抛弃了我。
每天晚上陪妈妈的时间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哪怕只是相拥着睡觉，什么也不说，我也很满足。妈妈的气息总能迅速抚平我一天的劳累，让我在每一个清晨满血复活。
可万万没有想到，我爸背后给我来了一下。
那天应该是9月1号，无数的大学生拖着行李箱跟我擦肩而过。医院给我打电话，说卡上余额不多，下次的化疗费用不够，让我赶紧交钱，不要耽搁治疗。
当时，我都懵了，想怎么可能？没钱，我妈怎么办？
后来我去医院了解情况，才从爸支支吾吾的解释中知道，原来他把我预交的钱退了十万出来，买了一支基金。
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基金包赚。说谁谁，那床那床谁买了，赚了多少多少钱；还说那个理财公司他实地去看了，公司辉煌大气，工作人员专业有素质，这次绝对靠谱，让我就放心等每月分红交妈妈的治疗费吧。
这个时候的爸爸，挥舞着双手，浑身闪耀着光，自信坚定洋溢着快乐，好像他有了一只金鹅，正在给我们下金蛋。
但我太了解爸爸了，他哪一次创业，忽悠我妈钱的时候不是这样。如果是平时，我也无所谓，这么多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真不想管他。可现在那钱是我妈的救命钱，专款专用，绝对容不了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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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说
我拖着爸爸去退基金，到了人家公司，才发现他早跟人签了协议。投资期限不满半年撤资，算违约，要扣违约金60%。
也就是现在撤资，六万得打了水漂。
我犹豫了，我是穷人，妈妈还在等着钱治病，我不能让红艳艳的钱打了水漂。
理财公司的人劝我不要急，给我看他们投资的各种大项目，保证稳赚不赔。爸爸在一边也劝我，说他是投资老了的人，这次投资绝对不会有问题，还说医院那么多病人家属都买了，那么多人对一个公司，还怕他跑了不成。
我最终妥协了，因为我已经穷得一分钱也不能失去了。
现在想想，人穷真可怕，明明知道是陷阱，还不愿意爬上来，因为那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在左叮嘱右叮嘱，让爸爸牢牢盯住那个公司后，我又一头扎进了挣钱大军里。
第一个月，基金的确赚了钱，妈妈的医药费有了着落。
但好景不长，那家理财公司在意料中携款跑路了。
爸爸疯了。他见个人就骂，说这些人天打雷劈，连救命钱都骗，还天天守在那家紧闭大门的公司前面守株待兔。
我让他去守着妈妈，不要让妈妈知道这件事。他却好像突然找到了发泄的窗口，对着我，破口大骂，脖子上的青筋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扭曲着撕扯他的面孔。
他怪我不该去退钱又没退，他说哪怕拿出来四万也是好的呀。
是啊，哪怕退回来四万也是好的呀，最起码还能给妈妈买两支化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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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说
什么是绝路，我现在就是！妈妈的命在等药，而卡上一分钱没有。如果撬骨卖髓能换钱，我绝对冲上去卖了；如果割肉有人买，我绝不吝啬。
钱真特么好！
人活着，真累！
我求了清早打工的服装店老板。从她那赊衣服，去大学城卖。每天晚上不到街面上没人不收摊，有时候太想妈妈了，我就骑车绕到住院部楼下，站在楼下仰望妈妈住的楼层，回想我们在一起快乐的点滴。
可即便我一天睡不了三个小时，每餐只吃一个馒头，依然不能应付妈妈高昂的治疗费。没有医保，没有外援，治疗费像一头庞大的食人兽，把我踩在脚底下肆意蹂躏。
而更糟糕的是，2018年的10月，我借款的公司开始疯狂的向我催债。
10月的还款已经是9月的两倍，这跳动的数字，让我手脚发凉。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恐怕是掉进了无底洞的套路贷。
我求他们，跟他们解释我妈病了，拜托他们缓一缓。可显然我是对着一头凶残的狮子讨饶，毫无作用。
套路贷的催款电话24小时不间断打过来，各种侮辱恶毒的语音，像一把机关枪无死角对着我扫射，不但让我无处躲藏，还轻易把我射成筛子。
那些语言不管过去多久，我一个字也不想想起，只要想起，就像有无数条毒蛇爬上了身。
他们还发只有脸是我的P图过来威胁，扬言要把那些不堪入目、丑陋到震碎三观的照片发给每一个认识我的人。
那些图片的恶心，无法用语言描绘。我第一次看到，手像突然触电一般抓不住手机，更是把黄疸都吐了出来。我实在不敢想象要是被爸妈、亲戚朋友看到，会怎样看我，那是比扒了我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让我羞耻的事。
我恐惧至极。
我手机电话联系人，微信联系人，在我装了他们软件后，他们都有，他们不是无的放矢。他们死死掐住了我的脖颈，让我呼吸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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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说
如果跪到天桥上，有人愿意施舍我一个铜板，我绝不犹豫；如果现在有魔鬼过来跟我做交换，不管什么，我都同意，只要给我钱。
原以为之前已经是绝路，现在我总算知道，什么叫比绝路更绝路。
最后我卖了三次血，借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幼儿园的同学也没能幸免。终于一百两百的凑够了钱，还了当月的套路贷。
可这样煎熬的日子只是开始。每个月他们如跗骨之蛆，凌迟一般一刀刀削着我的灵魂。
那种密不透风的折磨让我无数次想从天桥上跳下去，或者找一辆豪车碰上去，这样又能救妈妈，我又能解脱。
但我不能，治疗癌症是一场马拉松长跑，我解脱了，我妈怎么办？她为我劳苦了半辈子，难道还要在晚年体验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极痛。
妈妈以前总说，日子再难过，咬碎了牙合着血，挺一挺也就过了。
我告诫自己，这一道坎，一定要撑下去，站着撑不住就跪着撑。也许真的像妈妈说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但真是太难了！
11月的套路贷，我无论如何也还不了，我哀求他们宽限宽限。他们二话不说，把我拖到夜总会，让我卖。还说，借给我二十万，就是看在我漂亮的份上，这个时候不卖更待何时。
对着迷幻的灯光，扭曲的人群，我也不知道哪里鼓起的勇气，趁他们不注意，抢过侍应生的酒杯，砸碎抵住自己的脖颈，死也不卖。
我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也许是我的狠绝给了我一丝机会，我居然跑了出来。可他们的威胁言犹在耳，要么卖，要么群发照片给每一个认识我的人。
我不敢想象每一个认识我的人接到那种有我脸的龌龊到恶心到灵魂的照片后，会用什么眼光看我。也许像看蛆虫一样。
如果那样，我不如去死。可同样，如果让我走上卖的路，我宁愿去死。
那一夜，我爬上了一个废弃的小楼，站在天台边缘，无数次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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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说
等第二天晨光初升的时候，我木着腿接着去工作。
我知道，要是我死了，我妈也没日子了。我必须活！
我告诉那帮套路贷，我家有套待拆迁的房子，我可以用它换他们手上的欠款合同，但房产证在我爸手上，需要他们自己去拿。那帮人很爽快的答应了。
至于我爸会遭遇，会发生什么，我实在没有力气去管了。这么些年，他像吸血虫一样吸食着妈妈，对我不闻不问，也是时候让他为我们当一回事了。
我调整了工作作息，把晚上的摆摊变成了微信群秒杀，这样我又有时间跟妈妈在一起了。而且没有人追债的感觉真好。
至于妈妈问爸爸最近怎么不来，我只能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了。
结果在爸爸终于屈服那帮套路贷后，拿出奶奶藏匿得隐蔽得连老鼠都找不到的房产证时，才发现上面的户主是妈妈。
这件事终是弄到了妈妈面前。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妈妈是为了上一辈的恩情嫁给了爸爸。而奶奶为了感谢妈妈，也为了拴住妈妈，在她临终前把房产证过户给了妈妈，拜托她照顾好爸爸。
爸爸威胁妈妈，如果房子过户给套路贷了，就离婚。他知道妈妈是个信诺之人，既然答应了奶奶照顾他，就一定会做到。
但这次他错了，妈妈答应离婚。她告诉爸爸，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女儿重要。妈妈撑着病体去房管局，跟套路贷做了交易。自此，我和套路贷两清。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这阵子，苦了你了，谢谢你帮妈妈撑起了一片天。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在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做个有妈的孩子真幸福呀！
现在，我和妈妈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妈妈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积极锻炼身体，她说她要活得长长久久，要一直一直陪着我。
我呢，依然辗转在多个工作中，但有妈妈的陪伴，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我坚信上天不会亏待努力的人。
有这样的渣爸，真是女主的不幸。
但幸运的是，女主三观不歪，再难也靠自己，守住了自己为人的底线。
再次感叹一下，套路贷真心不要碰，真的要命的。这个姑娘的故事看得我心惊胆战，好在最后还有一套房子来两清，否则后果如何，不得而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