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台市的一家银行储蓄所里,有一位女职员叫许惠慧,长得人见人爱,而且热情周到。每天她当班,来排队储蓄的小伙子就特别多,使得这家储蓄所每年储蓄金额都是独占鳌头。

市报社记者侯小讯慕名前去采访,一见钟情,从此侯小讯百般节约,三日两头去储蓄,希望能引起许惠慧的注意。无奈,许惠慧对谁都一样热情有加,对他并无特别地表示。

怎么办?侯小讯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良策,最后想起一句老话:“天上没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侯小讯的一位亲戚叫梅姨,调到这家银行任职,她知道了这件事,便自告奋勇当这个媒。果然马到成功,许惠慧同意约会。

约会那天,梅姨特别交代,千万别提她父亲,包括仙乡何处,尊姓大名。说是在他之前,有人给惠慧介绍过两个男朋友,都因为事先知道她父亲是谁,结果都谈蹦啦!”

侯小讯说:“本来吗,妻子可以选择,岳父不能选择。岳父对每一位要娶妻的男同胞来说都是硬性搭配的,只要你谈上他的女儿,那么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他就是你的岳父。岳父亦称泰山,除非你不是找妻子而是找靠山,但这种婚姻往往是不幸的。”

他虽然有这种认识,但后来也感到有点奇怪,许惠慧与他谈了一年多恋爱,两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许惠慧对她父亲依然守口如瓶,甚至不告诉侯小讯她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月光明朗的夜晚,侯小讯和许惠慧相拥漫步在公园里,许久无话。侯小讯以他职业的敏感,分明感觉到许惠慧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突然,许惠慧停下脚步,问侯小讯:“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侯小讯觉得许惠慧问的有些滑稽,你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爱情能否开花结果。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如实地摇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许惠慧说:“我家在前乡镇裆底村,我父亲叫许世福,村里人都叫他许大头。”

侯小讯不听则已,这一听把他整个人呆住了。

裆底村的许大头,这名字对他来说何止是熟悉,简直是晴天霹雳!

其实,他在认识许惠慧之前,就知道了许大头,并采访过他。问题是,他没法把许大头跟许惠慧联系在一起,要不是许惠慧亲口说出,打死他也不肯相信许大头就是许惠慧的父亲。

侯小讯认识许大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一天,侯小讯前往前乡镇采访农村基金会。那里基金会办得十分活跃,借贷利息高一点,但手续非常简单,只要有基金会信得过的人担保,要多少按个手印就可以拿走,有力地推动了当地乡镇企业的发展。

侯小讯到了那里一家“顺发”基金会的时候,遇着裆底村一位村民拿着盖有村委会公章的借款合同要贷款,没想到,借款合同从窗口递进去,旋即就被扔了出来,并追出来一句话:“拿你们村许大头的手戳来!”

侯小讯听了心头咯噔一下,暗自思忖:许大头是谁?这般了得,一个指头抵过一颗公章!于是,他临时决定改变采访对象,跟随那个村民去了裆底村。一路上,他从村民嘴里知道了许大头的过去和现在。

许大头三代单传,父亲是地主成分。他认准一个伟人的话:一个人家庭不能选择,前途是可以选择的。他选择读书报国。

无奈生不逢时,高中毕业那年遭遇变故,被赶回裆底。

恢复高考后,重新燃起他的理想之火,经过几十个不眠之夜温书复习,终于使他获得全县高考状元称号,但又因那个该死的家庭成分,政审卡壳,被拒之大学门外。

这个打击,险些把他推向灭顶深渊。正当这个时候,邻村一位姑娘的爱,支撑起他生活的勇气。这位姑娘叫陈珠珠,三代雇农,只念到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在当时可谓“根正苗红”。

那时候,地主、富农等等成分,人们视这些家庭出身的子弟如同瘟疫。别说联姻,就是平时里也是疏走远站,所以珠珠的父母坚决反对这门亲事,甚至以逐出家门相要挟。

可是陈珠珠不买这个帐,她与许大头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也称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女孩子一旦爱起来总是不顾一切的,到了生米煮成熟饭,父母也只好顺水推舟点了头。

为此,许大头感动得刻骨铭心,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让妻子幸福,以报红颜知己之恩。

两年后,改革开放的东风首先吹绿了农村希望的田野,也吹旺了许大头不肯泯灭的出人头地之火。

他第一个向村里承包了一口大鱼塘,鱼塘上面盖猪舍,猪粪拉到鱼塘给鱼吃,鱼塘水面养水莲,水莲用来喂猪,搞起立体养殖,次年就成了村里第一家万元户;接着又搞淡水养鳗,出口日本,两年后成了百万元户;当全市养鳗大军一轰而起的时候,他开始养鳖,正赶上酒店宾馆“乌龟王八爬上桌”,于是一发再发,成了千万元户。

但他富了不声张不作势,只要村里遇着上级摊派或搞公益事业,他总是出大头,所以得号“大头”。

而且,乡亲遇着红白喜丧事或盖房、买农机具什么的缺钱,千儿八百到他那里开个口就拿走,到时候还不起他也不会讨……

侯小讯是在大头的养鳗场里见到他,他正在与水产技术员商讨养毛蟹的事。首先让侯小讯意外的是,大头不但头不大,而且身体也不高大,长得慈眉善眼,说话轻声细语;而且身无寸金,西装皮鞋也很大众化,一点也不像农民企业家,更不像财大气粗的大款。

直到午饭时间,侯小讯才得空采访他。

侯小讯问:“群众说,你乐善好施,请谈谈你的想法。”

大头答:“我这样做,主要是因为在以前,乡亲们没太为难我父亲,就是闹得最凶的那几年,我们一家人与乡亲们也是相安无事。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是一个原因,但我以为,主要是我父亲能善待长工,也曾搞过一些修桥铺路之类的公益事业。”

侯小讯说:“你这种想法只能私下说说,不敢见报,思想境界太低,人物站不起来。”

大头很认真地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其他我没想过。”

侯小讯好不扫兴,暗想:莫非他怕露富,成心不让记者报道他。

侯小讯二进档底村,那是两个月后的事。传闻大头在外“吃鸡”,不小心撞破发妻陈珠珠的醋红,一气之下上吊自尽。

侯小讯这回没去找大头,而是采访村干部和有代表性的几位村民,想听听他们对此事有何评论,写一篇有深度的社会新闻。

当然,采访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大多数人对珠珠心高气傲,寻了短见,都异口同声表示惋惜和同情:对许大头一心钻在钱洞里,不够关心妻子,缺少温存体贴,更是一致加以批评和谴责。

正是由于珠珠和大头当年有过情投意合的难忘恋情,妻子的突然去世,不仅让许大头感到悲伤难抑,也促使他猛然觉醒:做人光有钱,还不能获得真正的家庭幸福。为了弥补自己良心上的亏欠,他不断地为村里的公益事业捐款赠物,村民们逐渐对他有了新看法。

于是侯小讯针对这些事写了一篇题为《呼唤道德》的时评,反响很好。一年后,他认识了许惠慧。

许惠慧说了她父亲的名字,侯小讯一惊之余,也理解了这之前许惠慧为什么对她的父亲守口如瓶,如果事先知道她父亲是个千万富翁,鬼知道你究竟是爱她还是爱她父亲的钱!

许惠慧接着说:“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们俩的事,最后得由我爸一锤定音。”

侯小讯也理解,女婿不能选择岳父,而岳父是有权选择女婿。特别像许大头这样的大款,女儿又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自然绝不会放弃选择女婿的决定权。

当然,要是惠慧像她母亲那样不买帐,她父亲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时代不同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金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没钱是万事不能的。只要取之有道,爱钱并非过错,惠慧确实没有太多的理由为了爱情拒绝本属于她的财富。

惠慧又说:“我爸要见你,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侯小讯别无选择。

那天是周末,侯小讯随许惠慧三进裆底村。

许大头在家专门等候,见面就交给侯小讯一份文件,开门见山说:“只要你愿意在上面签字,你和惠慧的婚事就通过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侯小讯还以为他未来的岳父也赶时髦,未结婚先办好财产公证,以免以后瓜分他的财产。

不料打开文件一看,不是什么协议,而是一份遗书。原来,许大头身患绝症,据医院诊断,最多只能活年把。

遗书上说:他死后,名下的所有资产捐献给市文化发展基金会。由财产继承人女儿和女婿签字,经公证处公证后生效。

侯小讯如坠五里雾中,只听许大头接着说:“你不要把我想象得太进步,我只是为我的女儿着想。是的,你在这之前,并不知道有我这个有很多钱的岳父,说明你对惠慧是真爱。

我也不认为时下流行的一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为了钱’是真理。但我依然缺乏足够的信心,能为我唯一的女儿担保,你一旦有了很多钱后绝对不会变坏。

惠慧与她母亲一个性子,我害了我妻子,绝不能再害我女儿。至于我为什么要把钱捐给文化建设基金会,那是受到你两年前写的一篇文章的启发。

正如文章所说,要呼唤道德,长期以来许多人认为,我们国家落后的只是经济,不是文化;是科技教育,不是人文伦理。在生活实际中按照缺啥补啥的原则,就出现了重经济,轻文化;重科教,轻伦理。

当然,我倾其所有对全市文化建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我希望带个头,逐步形成风气,使文化建设与经济建设同步发展,不再发生事业有成与家庭破裂的悲剧。”

侯小讯很感动,连忙在遗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许惠慧喜形于色,推着何小讯说:“还不叫爸。”

侯小讯立即遵命,很甜地叫了声“爸。”

许大头笑了,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