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实施的数次北伐,主要从三个方向展开∶一个是从荆州北上,另一个是从淮泗北上进入黄河,第三个是从淮河向西北攻击前进,进入河南的东南部,夺占许昌、项城、开封等地。桓温北伐前秦就是从荆州入武关,进入关中;他北伐前燕则是从淮泗北上,进入黄河;而祖逖北伐则大致走的是第三条进军路线。

就打击后秦来说,最捷径的路线当属从荆州北上,入南阳盆地,穿越武关,进入关中腹地。走这条路线的好处就在于∶距离最短,效率最高。但是,不利方面也是显而易见的,道路崎岖,部队补给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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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对刘裕而言,以荆州地区为战役出发点,还有着现实的困难,那就是,刘裕把司马休之从荆州地区赶走还不足一年,而司马休之在荆江地区深得民心。一旦大军来到荆州,势必增加荆州地区百姓的负担,可能会引发新的骚动。

后秦深入在中原的重要据点大致有七个∶

一是许昌。许昌东南距离项城、西北距离洛阳均二百余里,属颍川郡。如果说河南是天下之中,那么许昌就是河南之中,这里不仅是进攻洛阳的必经之路,而且是北伐军的辎重中转站,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二是滑台。滑台是黄河的重要渡口,在此驻军可以监视魏军,又可以保护大军水路的畅通。

三是商丘。它是联络淮河流域与黄河流域的节点。

四是仓垣。它在今天河南省开封市西北,为古汴河尽头的重镇。

五是荥阳、汜水关、阳城。此三地均为屏护洛阳东面的重镇。

六是洛阳和洛阳以西的渑池及潼关,这是进入关中的门户。

七是武关。这是关中平原向东南发展的缺口,又是东南势力进入关中的奇陉。

否定了主力从左路荆州地区北上以后,刘裕就面临两种选择∶一是主力采取中央突破的战法,从寿春斜刺里杀出,直取许昌、洛阳(祖逖路线);二是主力沿淮泗北上,从青州入黄河,再西进(桓温伐前燕路线)。如果采取祖逖路线,运送大军物资的部队仍将从淮泗入黄河,因为不论是从汴河或者是从陆路运送粮草,都无法满足大部队的需要。这样一来,辎重部队极易受到北魏军的攻击。此时的滑台等地仍在北魏之手,北魏态度暖昧,只有对其保持威压,才能有效地避免双方不必要的冲突。所以,大军只能沿着桓温伐燕的路线北上。

确定了大军的行军路线后,在具体分配战斗任务上,显示出了刘裕独具的匠心。刘裕计划主力大军自淮河泗水北上,开巨野泽,入黄河,再沿黄河一路西上。在此之前,王懿、檀道济、王镇恶等将各自率军从淮河流域,分道北上对后秦中原地区发起全面进攻,夺占后秦中原许昌、仓垣等重要据点,一方面保护大军侧翼安全,另一方面为大军开路。前锋部队的最终打击目标是洛阳,在占领洛阳后,等待主力军队到来;另派荆州部队北上南阳,一部入武关作为一支奇兵,另一部转兵东北,与自淮河而来的晋军协同,攻陷许昌。在以攻陷洛阳为目标的战役第一阶段,刘裕则驻军彭城,起到承上启下,既声援前锋部队的战斗,又监视北魏军的举动,还能起到震慑国内的作用。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八月十二日,刘裕大军开始从建康出发,踏上了声势浩大的北伐征程。他命令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率领步兵从淮河、泗水方向向西北攻击前进,目标直指许昌和洛阳,扫清后秦在豫东地区的各个据点,王镇恶和檀道济两人分配的具体任务是∶王镇恶所部从淝水北上,进攻商丘,向荥阳前进;檀道济所部则是从颍水向西北进发,进攻项城,朝许昌挺进。然后,两部在洛阳城下会师,合围洛阳。

为了配合王、檀两支前锋部队的战斗,刘裕还下令荆州序列的新野太守朱超石、宁朔将军胡藩从荆州地区北上朝阳城,作为进攻中原的这支前锋部队的一支奇兵。这三支部队相互协同,形成三只铁拳,朝后秦的中原地区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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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三支部队一同出发的还有两支部队∶

一是刘裕还任命王仲德为前锋都督,进号征虏将军,加冀州刺史,由其负责各路前锋部队的协同。王仲德率领龙骧将军朱牧、宁远将军竺灵秀、严纲等人沿着大军即将前行的行动路线,从泗水北上,开挖巨野泽,将淮河流域与黄河流域联系在一起,便于大军通过,然后择机沿黄河西上,为大军行动创造条件。

二是从荆州军队战斗序列中另外划出一支部队,由振武将军沈田子、建威将军傅弘之率领三千人马,入武关进入关中平原,作为整个大军进攻关中的一支奇兵,以牵制后秦军。

从刘裕的部署上看,不仅进攻中原的三支部队之间相互呼应,而且他们又与王仲德的部队相互呼应,安排极为缜密。

为了左右分别支援檀道济、王镇恶的徐洛军和王仲德军,刘裕又命令建武将军沈林子、彭城内史刘遵考(刘裕族弟)从彭城出发,沿着汴水而上,过仓垣,进攻石门,由此进入黄河。

最后,刘裕自率大军北上,暂驻彭城。其实,除了上述进攻部队以外,根据《晋书·姚兴载记》的记载,还有两支从汉中北上的晋军∶姚珍从子午谷北上,窦霸从洛谷攻击前进,每支部队都有数千人。后秦皇帝姚泓命令姚万抵御窦霸,姚彊抵御姚珍。由于晋军的这两支奇兵史书没有下文,一直没有引起史家的注意。

刘裕的上述部署,可谓十分周密。仔细研读刘裕的部署,大约是他在此次伐后秦之中,还有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那就是北魏的态度。毕竟,北魏与后秦如今已经结亲,北魏的态度不明,假如大军贸然前进,一旦遭到来自黄河北岸北魏军的打击,战斗极有可能演变成魏晋之战。因此,刘裕在部署的五支前锋部队中,就有王懿、沈林子、王镇恶等三支部队,沿着黄河南岸攻击前进。同时,刘裕任命最外围的王仲德作为各路前锋部队的总指挥,意在北魏发动攻击后,王仲德能够迅速调动其他部队向其靠拢进行抵御。并且,刘裕大军驻屯在彭城不急于进攻,目的就是等到王仲德假道成功以后,再决定下一步会师洛阳。同时,刘裕命令各路大军在推进到洛阳以后,停止继续西进,其本意也在于,摸清北魏的真实意思后,再做决定。

整个北伐军的总人数不详,在这数支部队中,仅有沈田子与傅弘之所部和胡藩、朱超石所部,史料明确记载分别为三千人和五千人,其他部队人数均缺载。但后人根据战役的进展情况推测,刘裕的数支前锋部队总人数当在三万到五万之间,而刘裕的主力大军人数当在十万左右,整个北伐军人数不下十五万之众。

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九月,刘裕抵达彭城,加领徐州刺史,在这里,他接见了住在当地的王玄谟。王玄谟,字彦德,祖籍太原,为太原王氏的一支。刘裕与王玄谟交谈以后,为其学识所倾倒,立即任命其为从事史。

进入后秦国境的各路晋军均进展顺利。

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恶这两支部队担负从中路直捣许昌、洛阳的任务,他们夺占颍口(安徽颍上东南)后,进入后秦国境。后秦漆丘(河南商丘东北)守将王苟生以漆丘投降王镇恶,徐州刺史姚掌以项城(河南项城东北)投降檀道济。晋军所到之处,后秦守军均望风投降,只有新蔡太守董遵固守不降,檀道济率军将新蔡攻破,将董遵诛杀。晋军乘胜向西北挺进,又一举攻克了许昌、邵陵(河南郾城东),活捉后秦颍川太守姚坦及其大将杨业。

与檀道济、王镇恶之军沿汴河平行推进的晋军建武将军沈林子、彭城内史刘遵考所部,也一路朝仓垣(河南开封境内)杀来。襄邑(河南睢县)人董神虎聚集了一千多名义从,投降了晋军,刘裕将其任命为参军。晋军与董神虎的部队一起进攻仓垣,将其攻克,后秦兖州刺史韦华归降。战后,董神虎擅自脱离晋军,被沈林子诛杀。

至此,在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里,晋军进展神速。中路晋军已经进入后秦中原腹地,准备向洛阳进发;同属中路的另外一支军队也扫清了豫东北地区,饮马黄河了。

当听到晋军大举进攻的消息后,后秦东平公姚绍回到了长安。三个月以前,后秦军队刚刚与赫连勃勃的夏军在上邦、阴密、安定、雍城等地激战,与杨盛的仇池军在陈仓等地搏杀,与平阳的数万并州胡鏖战,还没等后秦军稍微喘口气,晋军又铺天盖地地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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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公姚绍面见后秦主姚泓,他说∶“晋军已经推进到许昌以西,豫州与安定距离遥远,难以救援,应将安定周边的部众都迁往京师,可选拔十万精兵,即使大夏和东晋一起发动进攻,也不足深忧。如果不如此,晋军进攻豫州,而赫连勃勃入寇安定,那该如何是好机不可失,请从速决断!”

尚书梁喜却提出不同意见,他说∶“镇守安定的齐公姚恢,雄武有威名,素来被岭北各族所忌惮,而镇守此地的部众也都与夏军结下了血海深仇,理应誓死固守。赫连勃勃终归难以越过安定,深入国境进攻长安。假设丢掉了安定,夏军将会很轻易地兵临雍城和郿县城下。如今,关中部队足够抵御夏军,岂能尚无危险,就自我削弱呢?”

安定,是扼守岭北高地向长安的门户,梁喜的话也不无道理,姚泓采纳了他的意见。

这时,吏部郎懿横偷劝说姚泓道∶“齐王曾有功于陛下,但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却没有对其加以赏赐,安抚其心。在外将他置之死地,在内朝政又不容其置喙。安定密迩敌寇,十分之九的居民都想要内迁,假设齐王率领四万精兵,趁机兵临京师,该如何是好?倒不如将其征召回京师,以安慰其心。”

姚泓却说∶“如果姚恢心怀奸计,将其征召回来,恰恰会加速灾祸的到来。”因此,拒绝采纳。

在中路王镇恶、檀道济和沈林子、刘遵考之军顺利攻陷许昌、石门一线的同时,从彭城沿着王仲德率领的水军也挖开了巨野泽的水道,进入黄河,并沿着黄河西上,攻下了北魏黄河以南的控制区东郡凉城。沈林子在石门的晋军不仅起到协同许昌晋军的目的,还起到了配合沿黄河西进的王仲德晋军的目的。北魏驻军一旦与晋军开战,阻挠晋军西上的话,沈林子之军极有可能挥师东下,与王仲德之军合击黄河南岸的北魏军,打开通往洛阳的水路。

北魏驻守在黄河以南的部队甚少,其兖州刺史尉建看到晋军大举前来,不禁胆战心惊,弃守滑台,率众退回黄河北岸,驻守黄河北岸的黎阳,晋军不战进入滑台。王仲德占领滑台后,担心会引起与北魏不必要的冲突,于是,对外宣称∶“东晋政府本打算用七万匹布帛,来换取从北魏国这里借道,我们也没有想到北魏守将会弃城而去。”

北魏明元帝拓跋嗣听说以后,即下诏命令刚刚击破并州叛胡刘虎的叔孙建、公孙表等将从河内东进驰援。

由于北魏态度不明,刘裕没有马上命令王仲德这支军队继续西上,而是命其在滑台停留下来。一个多月以后,拓跋嗣又下诏命令叔孙建等人率领后魏军从枋头渡过黄河,展示北魏军的军威。北魏军一直推进到滑台城下,将尉建就地砍头斩首,把尸体扔进了黄河,然后,派人质问王仲德的士兵为何侵入北魏国境。

王仲德派遣司马竺和之前去交涉,叔孙建则派遣公孙表对话。

此时,晋军还不想与北魏军开战,因此王仲德也一直说话低调,反复说明晋军决无人侵北魏国的意思————仅暂时住在滑台。

北魏军也不敢贸然进攻滑台的晋军,于是,拓跋嗣又下诏命令叔孙建派人前往彭城给刘裕送信,看看刘裕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刘裕当然更是机警,他回答北魏使者∶“洛阳,是我朝过去的京都,而为后秦占据。长期以来,我朝一直都有修复先帝陵墓的打算,可我们内部的变故却此起彼伏,这个打算也一直没有付诸实施。司马休之、鲁宗之父子、司马国璠兄弟、桓氏宗族,都是我朝的害人虫,后秦却豢养他们,与我为敌,我才兴师讨伐。晋军的进军路线势必要经过北魏国国境,出师之初,即打算以重金借道。正巧,遇到贵国郡守弃城而去,我军前锋因此得以西上,并不敢入侵魏国。”

晋军占领滑台时,是最有可能引发魏晋两国冲突的时候。

幸亏刘裕妥善应对,双方没有引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而此时的北魏国也的确处境艰难,不愿与东晋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

当晋魏两军相互不断试探,东线主力晋军停滞不前时,攻陷许昌、石门一线的晋军先头部队并没有停下进军步伐。后秦阳城(河南登封)、荥阳(河南荥阳)均望风而降,晋军前锋已推进到了成皋(河南汜水西虎牢关)。一旦晋军突破成皋一线,将直逼洛阳城下,后秦主的四弟、洛阳守将姚洸赶紧派人向姚泓求救。

得知洛阳危急的消息,姚泓立即命令越骑校尉阎生率领三千骑兵、武卫将军姚益男率领一万步兵火速东下增援,又命令二弟、并州牧姚懿从蒲阪率军南下,驻屯陕津,作为声援。

后秦宁朔将军赵玄对姚洸建议将洛阳周边堡垒的守军全部撤下来,固守洛阳西北的小城金墉城,以等待来自京师的援军。然而,姚汾的司马姚禹打算投降晋军,姚汾的主簿阎恢、杨虔等人全都与姚禹一党,大家同声斥责赵玄,坚决劝说姚汾出城与晋军决战。

姚洸采纳了众人的意见,不仅没有收拢四周的零星守军,相反,还派遣赵玄率领一千多士兵前往洛阳南部的柏谷坞(河南偃师东南)驻守,派遣广武将军石无讳率军戍守巩城(河南巩义)。

姚洸刚刚派出赵玄、石无讳的东进部队,退守成皋的后秦兖州刺史韦华就投降了。晋军长驱直入,进入洛阳盆地。石无讳的部队走到巩城以西八里的石关(一说为西山),闻听晋军已突破了成皋天险,正朝此地杀来,他不敢迎战,狼狈逃回了洛阳。进入洛阳盆地的晋军开始清扫洛阳周边的后秦堡垒,晋南阳太守猛将毛德祖率军进攻赵玄驻守的柏谷坞。

晋军气势如虹,赵玄战死。

十月二十日,檀道济、王镇恶等部一起进抵洛阳城下。此时,偌大一个洛阳城内后秦所剩军民不过四千余人。两天以后,姚洸率众投降。

洛阳被晋军攻陷时,后秦越骑校尉阎生率领的三千骑兵刚刚走到新安(河南滝池东),而武卫将军姚益男率领的一万步兵也才进抵湖城。当他们听说晋军已攻陷洛阳,都停了下来,不敢继续东进。

晋军经过近三个月的连续作战,势如破竹,收复了大片国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圆满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战斗任务,于是暂时停止了攻势。驻守洛阳的晋军开始组织修复西晋皇陵。刘裕任命相国右司马毛修之为河南、河内二郡太守,负责修治洛阳城防工事、官府衙门等。

虽然晋军的攻势暂告一段落,留在彭城的刘裕却一刻也没有休息。收复洛阳的捷报传来后,他就派遣太尉左长史王弘前往建康,暗示刘穆之派出使者给刘裕加九锡之礼。

十二月,东晋朝廷下诏正式任命刘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之上,兼征西将军,司州、豫州、北徐州、雍州刺史如故。司马德宗的祖宗司马昭发明的这个总百揆的职务,如今又出现了,历史也似乎将要重新上演一次禅让的闹剧,然而刘裕却显得十分谦虚,坚决推辞了。

他还在观察。不仅观察国内的风向,还在观察北魏的态度,观察后秦内部及其周边国家的动向。九锡之礼已经第一次推出,拿到它,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北魏的态度至今暖昧;至于后秦帝国周边国家的情况,刘裕更是了如指掌,他决无与大夏赫连勃勃、后秦和解的可能北凉的沮渠蒙逊,刘裕在一年前就已经未雨绸缪,指示当时的益州刺史朱龄石与之结好,投桃报李,沮渠蒙逊已表示归顺朝廷,愿意与晋军一起夹击后秦氐王仇池公杨盛,与后秦有灭国之仇,很久之前就接受了东晋的官职,被任命为使持节、北秦州刺史,也是晋军的盟军。

正在刘裕等待的时候,西秦的乞伏炽磐也于同年的十二月向彭城派来了使者,表示愿意攻击后秦。说到乞伏炽磐,他于本年年初与北凉实现和解后,即将目光转向了摇摇欲坠的后秦,企图趁乱打劫,全取秦州。如今,西秦军队已推进到了马头,威胁后秦上邦(甘肃天水)。听了西秦使者的话,刘裕不禁大喜,当即拜乞伏炽磐为平西将军、河南公。

显然,一切对于刘裕而言,都非常有利,接下来,后秦和北魏国内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刘裕更是感觉到发动总攻的时机业已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