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小仙
在传统文学作品里，父亲常常是沉默、厚重、威严的形象，就像《红楼梦》里动不动就呵斥儿子的贾政。然而在真实的历史中，温柔、慈爱的父亲并不少见，尤其在诗人里，舐犊情深的好父亲随处可见。
左思：我的闺女可可爱爱
晋代文学家左思是著名的才子，因创作《三都赋》，一时“洛阳纸贵”。于此同时，左思还是著名的丑男，他曾经学帅哥潘岳驾车出门兜风，原以为也会受到“掷果盈车”的欢迎，却没想到女士们给他扔的都是石头。
不过，左思做了父亲后，倒是不错的慈父，尤其生下两个宝贝女儿后，简直变身“宠娃狂魔”。他写过一首著名的“晒娃诗”——《娇女诗》，诗里写道：“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集。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
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知道，左思的两个女儿——纨素和惠芳长得白晳可爱，很可能没有继承左思的丑基因。而左思对女儿的赞美、欣赏也溢于言表，从女儿的容貌神态到言语举动，下笔无不生动。虽然女儿们也顽劣异常——爱耍小性子，不喜读书，不好好吃饭，贪吃零食，玩的时候老把衣服弄脏，娇生惯养，心比天高……可在左思眼里，自己的闺女就是可爱！哪怕她们因为太调皮即将挨打，躲在墙角抹眼泪的动作，在父亲眼中也是那么纯真美好。如此说来，左思真是一位爱孩子的诗人。
陶渊明：不成器就拉倒
东晋大诗人陶渊明也是一位好脾气的父亲。陶渊明一生娶了两任妻子，一共留下五个儿子：俨（阿舒）、俟（阿宣）、份（阿雍）、佚（阿端）、佟（阿通）。长子俨出生时，陶渊明欣喜万分，写了首长诗《命子》表达对儿子的殷切期望，诗中寄言：“我们的祖先都很了不起，尤其是长沙公陶侃，功业辉煌。你出生了，我很高兴，这说明我们陶家后继有人。我给你起名为陶俨，取字叫求思，就是希望你能像孔子的贤孙子思那样做出成绩。以后，你要早起晚睡勤奋努力，未来成为栋梁之才，这才不辜负老爸的期待。”
只可惜，俨最后并没有如陶渊明所愿光宗耀祖。不仅俨让人失望，陶渊明的其他四个孩子也都不成器。陶渊明曾在《责子》一诗中吐槽过这几个孩子：“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不过，话语中虽有责备，更多的却是掩藏不住的慈爱与宠溺，想来他和几个孩子之间一定有很多温馨的亲子时光。
而且，孩子没满足自己的期待，陶渊明也不着急上火，很平和地就接受了这种落差，淡然斟杯小酒，举到唇边说：“尔之不才，亦已焉哉！”——你要是不成器呀，那也就拉倒吧！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陶渊明是真睿智。
杜甫：对孩子是满满的心疼
“诗圣”杜甫也是爱孩子的好父亲。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叫宗文，小名熊儿；次子叫宗武，小名骥子。原本他还有一个幼子，但在安史之乱前夕活活饿死了。对于这个孩子的夭折，杜甫无比痛心，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一诗中写道：“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责备自己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
杜甫一生穷困潦倒，孩子们跟着他一直处在吃不饱饭的境遇中，因此，他常满怀欠疚地书写生活的困窘：“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不过，和天下所有的慈父一样，杜甫对孩子也是一腔柔情，提起孩子就唤“娇儿”——“娇儿恶卧踏里裂”“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出门在外，也是时时惦记——“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他对孩子不仅娇宠，而且颇能看到他们的优点，孩子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他便大力称扬。小儿子宗武聪明伶俐，有点文学天赋，他就夸赞道：“骥子春犹隔，莺歌暖正繁。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论。”“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还在宗武生日这天给他写诗庆生：“小子何时见，高秋此日生。自从都邑语，已伴老夫名。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要是放在现代，杜甫就是“鼓励式育儿”的践行者。
苏轼：希望孩子是个“笨小孩”
宋代大文豪苏轼是在“虎爸”苏洵的严格教育下成才的，以至于长大后仍对爸爸这种教育心有余悸，甚至他都成为五六十岁的老人了，还经常梦到父亲抽查他的作业，为此焦虑不已。因此，他做了父亲之后，就不再将这种压力传递给孩子。
首先，苏轼一反父母“望子成龙”的普遍心态，表示：希望孩子是个“笨小孩”。苏轼被贬黄州时，幼子苏遁出生，他在喜悦中写了一首幽默的小诗《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首诗虽然是正话反说，语含讽刺，但也说明苏轼认为：笨孩子有笨孩子的优势，“不聪明”也可以活得很成功。
其次，苏轼也和杜甫一样，看到孩子有一点成绩，就肯定、鼓励、表扬三连。苏轼的几个儿子里，苏过最聪明、有文采，苏轼因此毫不掩饰对这个儿子的欣赏，他在《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一诗中，十分骄傲地称许苏过：“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近者戏作凌云赋，笔势仿佛离骚经。……”简直要把自己的儿子和屈原并举。
又有一次，苏轼的次子苏迨也作了首不错的诗，苏轼一看大喜过望，又毫不谦虚地表扬道：“有儿真骥子，一喷群马倒。养气勿吟哦，声名忌太早。风涛借笔力，势逐孤云扫。何如陶家儿，绕舍觅梨枣。”说自己的儿子简直可以杜甫的儿子宗武（小名骥子）相媲美，比陶渊明那几个只会上树摸枣的孩子强多了。果然，天下的父母都是越看自家孩子越觉得好。
辛弃疾：起个贱名好养活
南宋大词人辛弃疾一生忧国忘家，是位铮铮铁汉，然而，当他面对自家孩子的时候，也立马换上了一副柔肠。说来大家也许不相信，辛弃疾这么文采斐然的大词人，给自己儿子起的小名竟然是“铁柱”，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顺应民间习俗：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辛弃疾还为儿子写了首词祈福：“灵皇醮罢，福禄都来也。试引鹓雏花树下，断了惊惊怕怕。从今日日聪明，更宜潭妹嵩兄。看取辛家铁柱，无灾无难公卿。”在这首名为《清平乐·为儿铁柱作》的词里，辛弃疾虔诚地祈祷神灵保佑铁柱福禄双全，百邪不侵，聪明伶俐，平安顺遂。虽然引用了苏轼的诗句，但完全不含讽刺之意，流露的是身为父亲的一片深情。
看来，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爱孩子不仅不会让诗人们失去男子气概，还会让他们更有人格魅力。别忘了，鲁迅先生也是一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好父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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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名句里的诗词密码》
一
中国青年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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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常迎春
清华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硕士，青年文摘杂志社资深编辑，喜欢历史，热爱诗词，在《青年文摘·彩版》杂志长期撰写诗词鉴赏专栏“名句的出身”，曾给北京八中的学生开设古诗词赏析课，著有畅销书《丰子恺漫画古诗文》，有微信公众号“常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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