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楼画堂最喜欢的事,莫过于坐在知音阁后花园的观星亭上,喝上一小杯他自己酿制的百花酒,听着周围花树丛中,小鸟欢快的叫声,然后静静地想着一些事情。

他并不嗜酒,也只在每天的早上喝那么一点。他总认为早上喝一点酒,可以让自己松懈了一晚的神经活跃起来。更何况这种百花酒性平温和,是他采集百种草药和鲜花酿制而成,入口极苦,苦尽之后又有一点点甜甜的回味。就像做人一样,只有忍受千苦百难,才会在苦尽甘来后,懂得去品尝幸福的滋味。

他端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小口。三月的春风拂在面上,如情人的玉手,温香如酥。初升的红日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把一片片云彩镶上了金边,绚丽似锦。观星亭建在后花园的假山上,在四周的屋宇瓦舍中如鹤立鸡群。举目四顾,知音阁中的一切尽收眼底。而这一切,现在都是他的。

楼画堂总觉得自己能接替师父贺兰征衣,成为知音阁的新一任掌门,只能用“侥幸”这两个字来形容。当然,以他的武功和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掌门之职。但他上有声名显赫的大师兄唐轻愁,下有受帮众拥戴的三师弟方雷。而且在贺兰征衣的眼中,楼满堂无疑是师兄弟三人中,最不讨他欢心的人。

大师兄唐轻愁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出剑如雷霆万钧。这几年在江湖上闯出了很大的名堂,人送外号“雷霆剑客”,侠名远播,光耀门楣。三师弟方雷桀骜不驯,成日呼朋唤友,千金买醉。和知音阁中的帮众更是称兄道弟,打成一片。他又长了一张乖巧灵辩的嘴,只要遇到他,就连木头人也会变得巧舌如簧。师兄弟三人中,他也最得贺兰征衣的欢心。

楼画堂一直认为师父会把知音阁交给大师兄唐轻愁,他有胆有识,在江湖上有身份、有地位,又有太多同道中的朋友,外部条件优越。谁知就在贺兰征衣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准备托付后事之时,“飞天妖女”于九恋突然找上门来,她是来找唐轻愁的。到了此时,大伙才惊愕地发现,唐轻愁和于九恋竟然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生。

据江湖上传言,“飞天妖女”于九恋虽然貌美如花,但她生性轻佻,专门勾引名门子弟;又骄纵蛮横,薄情善变,已有多位名门少年丧生在她的手下,白道中人甚至已将她当成了外魔邪道。唐轻愁要是与她在一起,不但会丧送自己前程,更会影响到知音阁在江湖上的声望。贺兰征衣痛心疾首,自然是极力阻止。可唐轻愁这位百炼金钢汉,早已在于九恋的巧笑嫣然面前,化成了百转千回的绕指柔。贺兰征衣无奈之下,只得默认。而唐轻愁自然也就不能再主宰知音阁的未来。

楼画堂对唐轻愁和于九恋的这段孽缘毫无兴趣,他只是奇怪,于九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刚好破坏了唐轻愁接替掌门的好事?难道是有人给她传了什么话,才使得她不顾一切的找上门来?大师兄失去掌门之位,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和方雷,可他此前并不知道大师兄的恋情,更没有去找于九恋。难道是方雷?他一向深受师父的宠爱,而且恃宠而骄,有时犯了错,师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自己,只要稍稍出了差错,就会受到严惩。方雷的朋友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完全可以悄悄耍一下手段,搬开大师兄这块绊脚石。最重要的是,三师弟在知音阁内很得人心,他若登高一呼,必定拥戴者众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方雷误闯入八王叔为诱捕圆月大盗而设下的圈套,使八王叔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化为泡影。“圆月大盗”是江湖上近几年出现的神秘人物之一,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出现,亦正亦邪,有时劫富济贫,有时出手残忍,一些仗势欺人的王公大臣,和为富不仁的达官贵人,首当其冲成为他猎取的对象。八王叔主动请旨缉拿,不料让方雷搅局,功亏一篑,盛怒之下将矛头直指知音阁。贺兰征衣不得已之下请人代为说情,又主动登门请罪,才稍稍平息八王叔的怒意。后又迫于压力,不得不罚方雷在知音阁总舵后山的太玄洞中面壁三年。

于是,楼画堂顺利成章地登上了知音阁的掌门之位。他一再告诫自己,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那就要使出浑身解数,把这掌门的宝座坐稳了。只是唐轻愁和方雷能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吗?虽然他们对自己礼数有加,但他们越是恭谦,楼画堂就越觉得可疑,他仿佛已经看到在平静的表面下,正有暗流在涌动。

一名属下匆匆跑上假山,站在亭外,拱手道:“启禀掌门,大师兄唐轻愁昨夜整晚和于九恋在一起,没什么动静;三师兄方雷也一直呆在后山的太玄洞中,没有出去。”唐轻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自从上个月的圆月之夜方雷出去一趟后,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下山了,只是不知他能坚持多久?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射在他的“国”字脸上,如大理石般沉稳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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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似水,圆月当空。

一条黑影离开知音阁,如轻烟般飘向后山,躲在太玄洞洞门前的一道石壁后。没过多久,太玄洞中也飘出一条黑影,探头向洞外张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动静,才慢慢地走出来。微弱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只见他身材修长,黑衣蒙面,看不清长相。

蒙面人展开轻功,向山下飘去。躲在石壁后的黑影也连忙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野丛林中飞掠。蒙面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身后会有人跟踪,只是一个劲地往前飞掠。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穿过一条长长的峡谷后,才在山坡上的一个小山村前停了下来。

夜静得能听得到山涧的溪流声,和草丛中秋虫的呢喃声。蒙面人在小山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扯开喉咙发出一声长啸。那一声长啸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把扯开了夜的黑幕,小山村中突然亮起了无数支火把,似繁星点点。蒙面人一声欢呼,迎着火把奔了上去。火把汇成火龙,同时向着他卷了过来,最后如水乳交融,合在一处,欢呼声响彻云宵。

黑影看得莫明其妙,搞不懂蒙面人在搞什么名堂?他趁着夜色悄悄走进村中,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只见那些村民如众星捧月地围在蒙面人的周围,大家席地而坐,看他们的样子非常亲热;而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群村民竟然全是老人和小孩。

一位小男孩对蒙面人道:“圆月叔叔,你总要在月圆之夜出现,一月才来看我们一次,我们多想你啊!”有位老人接口道:“你们圆月叔叔有太多的事要忙,哪能经常来陪你们呢?你们要好好听他的话,长大后要做和圆月叔叔一样的大侠,知道吗?”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道声:“知道了。”

蒙面人呵呵一笑,对孩子们道:“你们今晚有什么心愿呢?叔叔一定会想法满足你们!”孩子们高兴地欢叫起来,有的说要一件新衣服,有的要一双绣花鞋,也有的要一串冰糖葫芦……蒙面人笑着一一答应,最后道:“叔叔要去办事了,你们这就回家好好睡觉,等天亮后打开门,就会看到你们想要的礼物。”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依依不舍地围在他的身边,仍然不肯离开。这时有村民牵过来一匹健马,蒙面人接过马绳,翻身骑上马背,双手向四周一抱拳,反手在马屁股上狠狠一鞭,绝尘而去。

黑影走出屋檐下的阴影,退到村口的大树后,静静地等在那里。直到天边升起天亮星时,一串马蹄声渐渐响起,蒙面人骑着马又回来了,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裹。他在村口下马,徒步进村,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一件件物品拿出来,放在每家每户的门口,有新衣服、绣花鞋、冰糖葫芦……当然还要外加一锭银子。

黑影不等他分派完东西,就从大树后转了出来。一轮残月映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他突然“嘿嘿”干笑两声,仿佛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

四月十五,岭南八方镖局遭圆月大盗血洗,从总镖头到趟子手,全局八十七人尽数丧命。而镖局前一天受保的三枚南海碧沙珠,也全都失窃。据说,每一枚碧沙珠都是身价连城。

五月十五,圆月大盗闯入沧州双刀门门主江申龙的家中,大开杀戒,江家满门十七人没留下一个活口。最令人发指的是,江申龙十七岁女儿竟然遭到先奸后杀,死时还是一丝不挂。双刀门虽然在江湖称不上名门大帮,但门主江申龙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六月,一场罕见的瘟疫肆虐淮北大地,千庄百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人人闻瘟色变,十室九空。淮北苗庄庄主苗天蓝临危不惧,带着弟子上山采草药,每天在自家门口,架起十几口大铁锅熬汤煎药,免费分派给乡民治病防疫……可就在月圆那天的深夜,苗天蓝被人割断咽喉,死在他的药房中,药案的药签纸上,画着一个圆月。

七月十五,鬼节。

天上明月如镜,只是这惨白的月光,仿佛也沾染了鬼气,总让人觉得阴森惨淡。

在唐轻愁记忆中,这可是楼画堂第一次请他喝酒。楼画堂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今晚却一反常态,天南地北,高谈阔论,最后又问唐轻愁,圆月大盗为祸天下,知音阁身为江湖上七大门八大帮之一,是否该挑起斩奸除魔,为民除害的重任?不知不觉中两人谈了两个多时辰,脚下多了一大堆空酒壶。

唐轻愁带着七、八分酒意,走出知音阁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他独自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被初秋的凉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今晚回去这么晚,九恋一定等急了。”他和于九恋在外面另找了间房子居住。一想到她,心头突然升起柔情无限,赶紧加快脚步,只要再转过前面的巷子口,就可以望见他们租住的屋子。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屋子的窗户中一定还透着灯光。

果然,转过巷子口,唐轻愁已经望见了他们的屋子,以及从屋子的窗中透出的灯光。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灯光中有人影一闪,一条黑影从他们家的窗户中蹿出,掠上房顶如飞而去。

唐轻愁心头一紧,于九恋在江湖上有不少仇家,特别是一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对她死缠不休。赶紧展开轻功,扑到屋前,大叫:“九恋,我回来了!”屋子的窗户大开,屋内烛影摇红,却听不到于九恋的回音。

唐轻愁的心猛然提了起来,来不及推门,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入。口中大叫:“九恋……”声音戛然而止。于九恋就躺在屋内的藤椅上,手中拿着一只做了一半的婴儿鞋,那是她给腹中四个月大的孩子准备的。只是她的胸口上破了一个血洞,鲜血溅满了她雪白的衣裙,如万朵红梅绽放。而就在她身后的粉墙上,用鲜血画着一个殷红的圆月。

唐轻愁惊呆了,大叫一声:“九恋!”上前一把抱起于九恋。她的体温尤在,只是心脉已乱,神仙难救。“圆月大盗!”唐轻愁咬牙怒吼,跳出窗口,掠上房顶,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全力追赶。

他一口气追出四、五十里,才隐约看到前面有条人影在月光下飞掠。咬紧牙关,把轻功发挥到最佳境界,两人之间的距离正一点点地缩短,他甚至可以看出圆月大盗身材高大,轻功身法竟然看起来有点眼熟。

前面出现一条条的峡谷,圆月大盗闪身而入。峡谷两边是几十丈高的悬崖峭壁,如刀削斧砍一般。唐轻愁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才进入十几丈深,突然听到头顶上“哗啦”一声巨响。抬头只见夜空中落下无数团黑影,正向自己砸了下来。唐轻愁骤然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身体轻轻飘起,像一片树叶般贴向崖壁。“砰、砰”一阵响,那几团黑影砸在地上,尘土四扬,竟然全是磨盘大小的石块。

唐轻愁大骂:“圆月大盗,有种你出来!”谁知就在他贴近崖壁的一刹那,一道银光突然从崖壁凹凸处的阴影中暴射而出,划向他的小腹。唐轻愁做梦也没有想到,圆月大盗竟然会躲在这里,百忙中疾身一闪,“嗤”的一声轻响,剑刃贴着他的腹部擦过,把他衣服的门襟割下了一大片。圆月大盗一击不中,也不恋战,飞身向峡谷的出口处掠了出去。

唐轻愁如何肯轻意放过他,大吼道:“哪里逃?”纵身追赶。忽然,几声怪叫在耳边响起,夜色中奔出四条白色怪兽,两条腾空跃起咬向他的咽喉,另两条贴着地面扑向他的脚踝。唐轻愁大喝一声,飞起两脚,把扑到跟前的两头怪兽踢了个跟斗,紧接着“砰、砰”两拳,把腾空跃起的那两条打飞了出去。这四条怪兽比狼大些,但比狮子、老虎略小一号,浑身雪白,两眼发亮,“呼呼”乱叫,凶猛异常。它们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身来再次扑向唐轻愁。

唐轻愁心头一动,以前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名叫雪獒的猛兽,属于狗的种类,但比狗凶猛的多了,就连最凶残的高原狼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想必这四条怪兽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雪獒了。

四条雪獒向唐轻愁连扑了几回,都无功而返,激发了它们骨子中的野性,齐声怪吼,同时发起猛攻。唐轻愁心中大怒,他十七岁出道,纵横江湖近十年,再凶残的邪派高手都会过,还会怕它们这几只毛畜生?拔出雷霆剑,凌空一击,夜空中闪过一道银光,接着是四声惨叫,四条雪獒顿时身首异处,血光飞溅。连唐轻愁的脸上、衣服上也溅上了不少獒血。

唐轻愁被四条雪獒这么一耽搁,等他再奔出峡谷的出口时,早已不见了圆月大盗的身影。只得沿着山路向前,没奔出多久,前面山坡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村庄。天边圆月西坠,夜深露重。唐轻愁突然发觉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血腥味。

越靠近小山村,风中的血腥味越浓烈,唐轻愁的心中也越加谨慎。圆月大盗成名多年,这几年来,有多少人想斩他于刀下,他却依然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而于九恋人称“飞天妖女”,武功自然有独到之处,但她死时依然坐在藤椅上,手中还拿着做了一半的针线活,甚至都来不及还手,就遭到了暗算。圆月大盗的武功由此可见一斑了。而他现在就躲在黑暗中,随时准备偷袭。

唐轻愁缓步向前,当他走到村中央时,发现那里站着一大群人,全是老人和孩子,大家紧紧地靠在一起,一动不动,就像泥塑木雕一样。不由地心中奇怪,忍不住问:“在下唐轻愁,请问你们……”猛然,他发现这些人的脚下有一滩黑褐色的液体流出,那是血!这时他也看清了,这些人的咽喉处全破了个大洞,正往外冒着热血。原来这些人被点中穴道后,再绑在一起,互相支撑着,所以割断了咽喉,也没有倒下。

唐轻愁这才真正地大吃一惊,他在江湖上什么样的腥风血雨都经历过?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手无寸铁的老人与孩子死在面前,也不由地心头打颤。这些人流出的血还是热的,那就说明他们才刚刚遇害,难道又是圆月大盗下的手?突然,一串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响起,到了村口才停下。一个身材修长的蒙面人,背着一个大包裹,冲破凌晨的薄雾,大步流星地走进村来。

唐轻愁握剑的手背上突然青筋暴起,钢牙一咬,身形如标枪般射到蒙面人的面前,长剑一指,道:“圆月大盗?”蒙面人骤然见到唐轻愁,不由地一愣,脱口叫道:“大……不错,有何指教?”唐轻愁仰天长笑,喝声:“纳命来!”纵身跃起两丈多高,长剑下击,如惊雷行空。他心中恨极了圆月大盗,出手就是“雷霆剑法”。

蒙面人大吃一惊,叫道:“你这是干什么?”见唐轻愁剑挟雷霆之势,不敢正撄其锋。双脚一点,身体随着唐轻愁的剑气荡了出去。唐轻愁怒喝一声:“哪里走!”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蒙面人似乎极不想和唐轻愁动手,身形在空中一折,从他的剑锋底下掠过。随手拔出腰间短剑,在唐轻愁的剑身上轻轻一点,借力倒弹出两丈多远,如一片浮云般飘上路边的屋顶。大叫:“你先听我说,不要……”他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猛然发现村中的围着一大堆人,却全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心中大为奇怪,疾身掠了过去。

黎明的第一抹曙光,穿透清晨的雾气,苍白无力地照在这些老人、孩子的身上。蒙面人看清眼前的情形,大惊失色,大叫:“这是为什么?”唐轻愁的剑却已如毒蛇般地袭到他的咽喉间,急忙向后一仰,剑锋贴着他鼻尖掠过,剑气袭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蒙在脸上的蒙面布,也随着剑气而落,露出一张年青、帅气的脸。

“三师弟,怎么是你?”唐轻愁吃惊地看着他,“难道圆月大盗就是你?”圆月大盗竟然就是他的三师弟方雷。方雷道:“不错,圆月大盗就是我!大师哥,这些人……”他突然见到唐轻愁身上和剑刃上的斑斑血迹,顿时浑身一颤。大吼:“是你?为什么?”唐轻愁痛心疾首地问:“你真的就是圆月大盗?那你为什么要杀九恋?”

方雷道:“我没有杀师嫂?最近江湖上的那几件案子也不是我做的?我现在只想问你,这些老人和孩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唐轻愁道:“我亲眼见你杀了九恋,你还想狡辩?”方雷冷声道:“虽然我是声名狼藉的大盗,但我手下从没死过不该死的人!这些老人和孩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唐轻愁哼了一声,道:“这些人到底是谁杀的,你心中清楚的很,还明知故问!我和这些人无怨无仇,杀他们干什么?”方雷气极,道:“如果不是你动的手,那你身上、剑上的血迹又是哪里来的?”

唐轻愁怒喝:“这要问你自己!你费尽心机地把我引到这里,就是让我来看你怎么造孽吗?”方雷看着老人与孩子们的尸体,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道:“这些老人和孩子都是我收留在这小山村里的,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我怎么会杀他们?”方雷是贺兰征衣从路边捡来抚养长大的孤儿,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对被人遗弃的老人和孩子有特殊的感情,把他们收留下来,安置在这个小山村里。从自己以圆月大盗的身份,窃取下来的财物中,拿出一部份来供养这些人。

唐轻愁道:“岭南八方镖局上下八十七人难道惹了你吗?沧州双刀门江申龙全家十七人该死吗?淮北苗庄苗天蓝又犯下了什么大罪?于九恋早已经退出江湖,安心在家过普通生活,这难道不应该吗?你还不是对他们下了手?”方雷叫道:“这些人全都不是我杀的,是有人假冒圆月大盗的名字,在做丧尽天良的事!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冒牌货就是你!一定是小山村的老人和孩子们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才会杀他们灭口,对不对?”

唐轻愁大叫:“胡说八道!”方雷短剑一指,道:“罪证就在你的身上,还想狡辩吗?唐轻愁,我今天就扒去你大侠的外衣,让世人看看你真面目!”心中恨极了唐轻愁,出手不留情。在他们师兄弟三人中,唐轻愁的剑法最精,楼画堂的内功最纯,方雷的轻功最高。唐轻愁和方雷两人,各自以己之长克对方之短,一时间斗得难解难分。

唐轻愁见方雷怒目圆睁,一副拼命的样子,知道他急于求胜,心浮气躁。心中一动,突然假装踩中一声河卵石,身体一晃。方雷当然不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短剑毫不犹豫地划到他的胸前。唐轻愁大喝一声,收腹缩胸,胸膛硬生生地凹进去一寸,避开剑锋,双指疾速一夹,闪电般箝住方雷的短剑,另一手挥掌拍向对方的胸口。

方雷的心中充满了恨意,宁愿受唐轻愁一掌,也不愿弃剑而走,牙关一咬,在剑把的吞口上轻轻一摁,“叮”的一声,短剑的剑刃突然暴长半尺;原来这短剑的剑把中装有机簧,另一截剑刃藏在这剑把中。几乎就在唐轻愁的手掌,印在他胸脯上的同时,他的短剑也“噗”的一声,刺入唐轻愁的胸口。两人同时惨叫,双双仰天倒下……

又是一天清晨,楼画堂依然坐在知音阁后花园的观星亭上,喝着他自酿的百花佳酿。几名手下匆匆赶过来,道:“启禀掌门,大事不好。大师兄唐轻愁和三师兄方雷,不知怎么着,双双死在五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里!”“啊!”楼画堂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的人呢?”他嘴上这么说着,眼中却忍不住流露出狂喜之色。这才是他一大早正在等待的消息,其实所有的一切全是他设的局。岭南八方镖局、沧州双刀门江申龙全家,以及苗天蓝,于九恋,全都是他假扮成圆月大盗去下的手,他又把唐轻愁引入他设在峡谷的陷阱中,再用四条雪熬缠住他,自己趁机赶去小山村杀了村的老人、孩子。他也早已算准了,等唐轻愁找到小山村时,方雷差不多也该到了……只要唐轻愁和方雷一死,那他掌门的宝座就真的是稳如泰山了。

几名知音阁的下属,用门板把两具裹在白布里的尸体,抬上来放在观星亭上。楼画堂假出十分悲痛的样子,用颤抖的双手掀开白布。唐轻愁的致命伤在胸口,方雷的短剑还插在上面,直没剑把。方雷的样子更恐怖,满嘴是血,胸前的衣襟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看样子应该是负了很重的内伤而亡。他干嚎了几声,道:“师兄,师弟,你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么互相残杀?我们可是师兄弟啊,师父要是在天有灵,那要多么的伤心啊!”

谁知他话音刚落,门板上的唐轻愁突然接口道:“我们正要问你,掌门师弟,你和我们到底有什么仇恨,非要除掉我和三师弟不可?”楼画堂大吃一惊,本能地往后一退。唐轻愁和方雷双双翻身跃起。方雷道:“掌门师兄,请你给我们一个交代!”

楼画堂的脸上闪过一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装死骗我?”唐轻愁道:“你为什么一见到我们的尸体,就能轻易断定我们是自相残杀而亡?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早就预知了这样的结果?”

就在唐轻愁的手掌拍到方雷胸口的一刹那,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师父贺兰征衣带回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虽然又黑又瘦,但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灵气,他就是方雷。这些年来,自己把他当成了亲弟弟一样的疼爱,要不是他杀于九恋……猛然间,唐轻愁的目光触及到方雷的眼神,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悲痛,绝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难道那些老人和孩子真的不是他杀的?唐轻愁马上又想到,如果真是方雷下的毒手,他又何必再回来和自己拼命?更何况他的轻功比自己高明,想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连忙收回掌力,但还是把方雷的五脏六腑震得翻江倒海一般,口中鲜血喷涌,倒了下去。

方雷的短剑在刺入唐轻愁胸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平日里,大师兄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不是亲情胜似亲情,自己从小就对他有很深的依赖。再说以大师兄的武功,杀小山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可以剑不刃血,何以会身上、剑上沾染上这么多的血迹?连忙按住短剑的吞口,把剑刃硬生生收了回去,但还是在唐轻愁的胸口上刺了个伤口,幸好未伤及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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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轻愁看着楼画堂道:“你知道圆月大盗就是三师弟后,借用他的名号,灭八方镖局,杀江申龙满门,害苗天蓝,你的目的就是要让圆月大盗成为千夫所指的万恶之徒,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我对他深恶痛绝!”方雷接口道:“七月十五那晚,你故意留大师兄陪你喝酒到半夜。等大师兄一走出知音阁,你又抢在他的前面去见师嫂。师嫂见是自己人,自然对你毫无防备,才会遭到你的毒手。你再把大师兄引入峡谷,你设在那里的机关陷阱,要是能杀了他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也无关紧要。因为你早已另外设计好了圈套,让我们师兄弟两人自相残杀……可是你却忽略了你昨晚的表现过于反常,你从来都是只在早上喝一点百花酒,其余的时段可是滴酒不沾。而你又一反常态地主动找大师兄闲聊,不得不让我们对你产生怀疑。”

楼画堂面无表情,默默地回到观星亭的石桌前,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唐轻愁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是师父还在世时,你担心我和三师弟会和你争夺掌门之位,才会想法设法除去我们。但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你还担心什么?”

楼画堂沉默了一下,道:“你们说句真心话,你们有没有觊觎过我这掌门之位?要不是你们刚好在这段时间出了事,师爷出于无奈,才会把掌门之位传给我。若凭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和在知音阁中的号召力,我远远比不上你们两位。但谁能保准你们日后也不会起异心。做人就要把目光看的远一点,所以我不得不为自己多想一些。”

唐轻愁和方雷对看一眼。唐轻愁痛心地道:“原来如此,但你错了!知音阁的掌门对我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我早已厌倦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只想和九恋平静的过日子,可你毁了我的一切!”楼画堂冷笑道:“要不是三师弟暗使手段,让于九恋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才会坏了你的好事。你现在会这么说吗?”方雷道:“我哪有使什么手段了?再说大师兄当不当掌门,又关师嫂什么事?”楼画堂道:“因为于九恋的名声不好,师父容不下她。娶她进门,会沾污知音阁的名声。”唐轻愁大怒:“住嘴!胡说八道!”

于九恋容貌倾城,艳惊江湖,她又个性较烈,容不得那些登徒浪子在她面前淫言浪语,必定出手惩戒。那些受到她教训的人自然不敢说出真相,反而把她说成是人尽可夫的坏女人。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给她戴上了“飞天妖女”的臭名号。唐轻愁道:“是我自己要九恋来到知音阁的。”唐轻愁见师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才决定把他和于九恋的事告诉师父,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贺兰征衣了解于九恋的冤屈后,对她很是认可;但又担心此事会引起江湖震动,特别是在知音阁新旧掌门交替之际,只得让唐轻愁和于九恋先不要把这事声张出去。

楼画堂不相信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唐轻愁道:“其实师父把我们收作弟子时,就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三人的未来。我是大侠,三师弟是大盗,而你却是掌门。”方雷道:“师父成就大师兄的大侠之名,就是为了提升知音阁在江湖上的威望。师父的最大愿望,就是让知音阁挤身于江湖七大门八大帮之列。但我们知音阁帮小式微,人力、财力有限,且又有不少阻力。这些阻力又不能明着去解决,所以江湖上又出现了圆月大盗。难道你没发现圆月大盗除了劫富济贫外,他所杀的江湖人士,全都是我们的敌对人物?师父一直认为你个性沉稳,做事不易冲动,又能深谋远虑,是掌门的最佳人选。我和大师兄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你作嫁衣。”

楼画堂越听越惊,喃喃道:“难道是我错了吗?不可能,师父他一直不喜欢我。”端起酒杯,双手不住颤抖。唐轻愁道:“他对你要求严格,从来不会放纵你,而你一旦犯了错,会受到比我们更严厉的处罚,那是因为师父对你有太多的期望……”方雷接口道:“我可以在师父面前恃宠而骄,又可以随心所欲,胆大妄为。那是因为他老人家觉得把我培养成了大盗,对不起我,才会对我放任不管。”

楼画堂的手抖的更加厉害了,连食指浸在了酒杯里也没有感觉出来,端到嘴边一饮而尽。人生如酒,是苦是甜就要看自己怎么去酝酿。这杯酒就是他亲手酿制,是苦是甜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难道事情就这么简单?为什么你们知道这一切,而我一无所知?”

方雷道:“师父把这些话分别告诉了我和大师兄,我俩也是在昨晚互相沟通以后,才明白过来。师父他老人家可能觉得,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不够光明;而现在知音阁也已经挤身于七大门八大帮之列,得到了武林同道的敬重。他没有告诉你这一切,那是因为他希望你以后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把知音阁发扬光大。”

楼画堂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一行黑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自酿的酒甘甜醇厚,自然是没有毒的,但他的食指指甲中藏着鹤顶红剧毒。

唐轻愁和方雷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砰”的一声,楼画堂仰天倒下,口中尤自念着:“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其实,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很简单,只不过是人心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