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分离，被老人带大的依依，身上有着很多留守儿童会有的毛病：缺少管教，沉迷电子产品。毕竟老人的照顾只能保证她有口饭吃，而缺少陪伴的她也只有拿着手机娱乐。一年又一年，父母的缺席让依依对亲子分离表现得逐渐冷淡，或许，她更加珍惜那些能真正陪伴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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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姑，我每天给你100块钱，你再陪我玩10天好吗？”
“姑姑，为什么一定要去上班？不去不行吗？”
“你要是去上班，我就哭……哭都不行吗，姑姑？”
依依稚嫩的童言常在我耳畔回响，我总在不经意间湿了眼眶。
依依一岁半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就去广东打工了，一般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平时都靠电话联系。
依依在老家，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轮流带。
依依的外婆家离街道很近，平时总能看到外面的人来人往。
依依5岁的时候，一个星期天，爸爸打电话给外婆，想跟依依说几句话。外婆喊了几声“依依”没人应，又把屋里屋外找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人，于是慌忙打电话给爷爷问是不是接依依回家了，然而答案是没有。
远在广东的爸爸妈妈只能干着急，也没其他办法。
外婆一边挨家挨户去找，一边说着：“吃早饭的时候还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爷爷奶奶把整条街搜了几遍，外公外婆找遍全村也不见依依人影。村里有人说，早上看见依依在路边玩，后来就不知她去哪了。
奶奶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抹着眼泪说：“依依会不会是上了别人的车？”
爷爷说：“胡说什么，小孩子可能跑到远的地方去玩了。”
外婆只得自我安慰说：“平时到了吃饭时间，她都会自己回来，现在到吃午饭时间了，可能等下就回来了。”
然而到了下午，依依还是没有回来。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波，翻来覆去地找。
那天，依依的爸爸妈妈本来打算去公园的，可是现在急得坐立不安，连饭都吃不下。
傍晚的时候，依依蹦蹦跳跳地回到外婆家，外婆一把抱住她问道：“我的小祖宗，你去哪里了？”
依依笑嘻嘻地说：“我和元元还有她奶奶，去她小姨家过节啦！”元元是另一个村的小朋友，是依依幼儿园的同学，也是个留守儿童。
依依早上在路边玩的时候，看见元元和她奶奶路过，就跟上去了。
外婆说：“你去哪里要先告诉外婆，你知道大人有多担心吗？”依依吐了吐舌头，挣脱外婆的怀抱，像匹小马驹似的四处撒欢。
2
过年的时候，妈妈给依依买了个电话手表，这样打电话给她就方便多了。
依依对妈妈说：“等我长大了，我请大家吃烧烤，带大家去动物园玩，买一套房子给你，妈妈，到时候你就不用去广东了。”
妈妈摸摸依依的头：“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我的小宝贝。”
过完年，爸爸妈妈又要去广东打工了。依依哇哇大哭好一阵，然后擦干眼泪，又蹦蹦跳跳地出去玩了，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离别。
依依奶奶过生日的时候，姑妈带着君君姐姐过来。君君全身上下，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干干净净。而依依的头发乱乱的，边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衣服上也有几块污渍的印子，有新有旧。
我带依依回去换了新衣服，对她说：“把刘海剪短一点好吗？”
依依嘟着嘴摇头：“不剪不剪！”
我又问她：“那把刘海夹到上面来好吗？”
依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夹不夹！”
姑妈过来劝依依，依依还是不听。姑妈说：“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就是任性，被宠坏了。”
我对依依说：“你看，君君姐姐多听话，我们也做个听话的孩子好吗？”依依撇着嘴说：“不听不听！”
姑妈说：“君君可是我一手带大的，为了她我放弃了去外面赚钱的机会。”在农村，像君君这样有爸妈陪在身边的孩子，是非常幸运的。绝大多数孩子，都像依依一样，是留守儿童。
开学了，依依爸爸打电话回来问：“依依在家听奶奶的话吗？”
依依回答道：“听。”奶奶在旁边说：“依依只顾看电视，饭都不吃，睡到半夜又喊肚子饿，又得起来煮东西给她吃。”
依依一边用手锤着桌子，一边嚷嚷：“我都听话了，奶奶胡说！奶奶胡说！”
依依自从有了电话手表后，就很喜欢打电话，有时候上课也打。因此，老师提出不让她带电话手表去学校了。
一天晚上八点，爸爸打依依的电话手表没人接，就打给外婆。外婆这才发现，依依放学没有回家，学校里早就没人了。
打电话给爷爷奶奶，依依也不在那里。两家人再次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农村的夜晚黑灯瞎火，去哪里找？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挨个打电话给依依同学的家长。终于打听到，依依和一个同学在另一个村看晚会。
爷爷找到依依的时候，依依兴致勃勃地说：“可好看啦，比电视还好看。”
依依全然不知道，因为这件事，两家人都快急疯了。妈妈打电话和外婆吵了一架。外婆说：“我们老人带孩子，你们肯定不满意，几岁的孩子像野马一样，我们也不能把她绑起来。最好是你们自己带……”
是啊，哪个母亲不想自己带孩子，然而现实总是让人两难。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然而我们却又不得不离开家乡，奔赴远方，一代又一代。
3
2017年中秋节晚上，我带依依到楼顶去赏月。
妈妈打电话给她：“依依在干什么呀？”
依依：“赏月，吃月饼，月亮也吃。”
妈妈问：“你吃月饼还是月亮吃？”
依依说：“我们在吃，月亮也在吃，月亮又大又圆，离我们越来越近，等下它就慢慢慢慢下来吃月饼，吸噜吸噜……”
妈妈：“月亮又大又圆？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因为当时广东下雨，而我们老家没下，所以依依的爸妈没能和依依一起赏到月亮。
依依一边咳嗽一边说：“妈妈，月亮不在广东，月亮在家里。”
妈妈问：“依依，感冒还没好吗？”
没来得及回答妈妈的问话，依依又咳了几下。
原来依依已经感冒好几天了，我刚回家还不知道。
过了两天，依依的爸爸妈妈请假回家。我以为依依会像小羔羊一样，扑进妈妈的怀抱，没想到她仍然很平静地看着电视。
直到我问：“这是谁的妈妈？”依依才说：“是我妈妈。”
每次回家，妈妈都用篦子把依依头上的虱子篦掉，把白色的虱子蛋扯下来，直到一丁点白色都看不见。但没多久，依依的头上又出现一大片白色的虱子蛋，奶奶说去学校又被别的小孩传染了。
依依爸爸妈妈只能请到三天假，很快又返程了。
4
依依8岁的时候，妈妈送给她一部手机，从此依依迷上了抖音和网络游戏。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样对小孩不好，但总比她跑到外面哪个角落，却没有人知道得好。
有大人让依依少玩点手机游戏，依依说：“你们又不回来跟我玩，我不玩手机玩什么。”
依依自从有了手机后，经常给我发微信视频。有好几次我接起视频，她都对着镜头哇哇大哭，哭了很久才说出话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
我问她：“外公外婆去哪了？”
依依用手擦擦鼻涕，抽抽搭搭地说：“不知道，妈妈不接电话，爸爸也不接电话。”紧接着又是一阵哭声。
我打电话联系家里的大人，直到有人回家，依依才止住哭声。
依依满是泪痕的脸，和脏兮兮的小手，常常在我脑海里盘旋，刺痛我的心。
往常过年，依依的爸爸妈妈都会带依依到公园玩。但今年依依的爸爸妈妈闹离婚，爸爸在奶奶家过，妈妈在外婆家过。
好在依依没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一起过年，只是不停地问：“为什么不带我去公园玩？”
因为我在南宁上班，离家比较近，依依见到我的次数比见到爸妈的次数还多，所以对我很是依恋。
过完年，依依把收到的压岁钱给我，让我帮她数。我清点之后告诉她，一共有2200元。
当听说我第二天就要去上班，她问我：“姑姑，为什么一定要去上班？”
我说：“要去赚钱啊。”
她说：“那我给钱你，你不要去上班了好吗？”
我问她：“给多少？”
她爽快地说：“200。”
我逗她说：“2000好吗？”
依依捂着口袋哇哇叫起来：“不，不，不……”
第二天我要走的时候，依依拉着我的手，说：“姑姑，我一天给你100块钱，你再陪我玩10天好吗？姑姑，为什么一定要去班，不去不行吗？你去上班，我就哭，哭都不行吗？姑姑。”
我不敢看她的眼神，轻轻把她的手拿开，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身后传来令人揪心的哭声。
泪水模糊双眼，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我太了解留守儿童的苦了，1996年我读小学六年级，爸爸妈妈去广东打工，我独自在老家读书，我成了村里第一批留守儿童。
周末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我晚上害怕得不敢睡觉，只能开灯坐到天亮。直到阳光照进屋里才敢蒙头大睡。
那些年，我常常坐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看着远处的路人，祈祷那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然而，一拨又一拨的路人由远及近，终究不是我要等的人。
我不知道，我和依依谁更幸运一些。我当时只有一个人，而依依至少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当时已经13岁，而依依一岁半就过着远离父母的生活。
当年，每次爸爸妈妈出门的时候，我总是在心里说“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聚”，如今我出门仍然对自己说这句话。
一代又一代，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再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如今，依依已经快10岁了，但我也不知道她的父母什么时候才能给她多一些陪伴。
我现在正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稳定收入的自由职业者，只希望依依放暑假的时候，我可以回家陪陪她，跟她一起玩耍。
题图 | 图片来自《花儿与歌声》
配图 | 文中配图若无标注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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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缺少父母的陪伴和教育，留守儿童与父母之间的关系逐渐冷淡，“爱而不亲”可能是亲子之间最大的悲哀，也是留守儿童家庭里无法避免的问题。可如果不留守，孩子可能会面临更严酷的社会压力，难以融入的同龄圈子、他人的歧视等等，都会成为刀子。
今日话题：如果是你，身为父母或者孩子，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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