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川站在她身边,适时递上一张纸巾,轻声道:“她一定是希望你好。”

周南南抹了把脸,道:“等我回去翻一翻刑法,看看怎么才能让这孙子判得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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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北川送她回家,老小区不如新城区那般灯火通明,这里的夜晚是静悄悄的,透着一股子暮气沉沉。

晚风拂过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略显一丝暮春的闷热。

因为没有路灯,他们只能靠着手机光亮摸索找到单元楼,周南南试图用欢快的语气掩盖难受。

“我上去了,张医生,晚安。”

张北川试探道:“你真的没事了吗?”

她“嗐”了一声,表示这些陈年破事她早就看开了。

这个世界上不称职的父母有那么多,受伤的孩子又不止她一个。

人活着,就是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看开一些就好了。

“你快走吧,夜路开车危险,路上小心。”

说着就转身走上楼梯,单元楼下那扇破旧的老铁门发出一声悠扬的“吱嘎”声,然后缓缓关上。

张北川看着她上了楼,然后回到门口的车旁抽了支烟。

对门小铺子的老汉打了个哈欠,大约是春困秋乏又没什么生意,早早地关了收音机准备回家了。

长街上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了,张北川单手靠在车窗前,任由手里的烟在夜风中肆意燃烧殆尽,然后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走出外面,迟疑了一下,又折回了周南南所在的单元楼,悄悄推门走上去。

这里住的大多都是老人家,不到九点就睡下了,楼道里静悄悄的。

周南南住在顶楼,通往天台的小楼井堆满了纸箱子和废弃物,她就坐在这样杂乱无章的废品中,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得很深。

2

张北川知道她在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变得了解她。

她看似有一颗金刚石一般的心,其实里面装满了破碎的玻璃碴子,透着雾蒙蒙一般的光影,能看到里面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不是说不难过吗?为什么又哭了?”

这个世界很玄妙,假装潇洒的人暗自神伤,嘴硬的小朋友也只能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

周南南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是他折了回来,站在台阶下无奈地看着自己。

她仍然嘴硬,道:“我没哭,我就是发现家门钥匙找不着了,打电话给开锁师傅,师傅说晚上超过八点开锁,得加钱。”

张北川忍不住笑了,温声道:“你就不会打给我?”

“你会开锁吗?”

“我不会开锁,但是能收留你一晚上。”

她坐在废弃的纸箱堆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忽然等来了她的主人。

周南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那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开口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到你那儿住一晚吧。”

张北川知道,这一天对于她来说绝对是生命中最割裂的一个晚上。

那些尘封往事犹如冰刃,尖锐地刺入心脏,带来无限寒和痛。

而她则需要用血肉之躯去融化冰刃。

这也是他折返回来的原因,周南南再顽强再聪明,也敌不过全世界的恶意来袭。

而他,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想为他人撑伞。

3

张北川将人带回家,这里在时愉和九九离开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整间屋子显得寂寥又空荡。

周南南跟着他走进门,偶然间瞥见散落在儿童房里的玩具,壁橱上还放着几本童话绘本。

墙柜摆着几个天青色的汝窑茶盏,上面是手绘的簪花仕女图,一看就是女人的品位。

这个家到处隐藏着曾经有过女人和孩子生活的痕迹。

周南南一直没有问过张北川,关于时愉和九九的那段往事,因为她觉得一个人的心从前属于谁不重要,只要日后属于她就好。

可是直到踏进这个家门的第一步开始,女人强烈的好奇心让她开始觉得不安。

张北川倒了杯温水给她,试探道:“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周南南喝了口水,笑笑道:“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吗?也许我只是想骗你带我回家。”

她一贯会用苦肉计,也十分明白他的弱点在哪里。

他双手交握在胸前,轻声道:“那如果我说,就算我上当也甘之如饴呢。”

小姑娘到底是没谈过恋爱道行又浅,听不得老男人这些半藏半露的情话。

任凭周南南再聪明,也为他这句“甘之如饴”狠狠戳中了心。

她心虚地喝了口水,别开脸道:“反正你都说喜欢我了,我也算是合法享受使用男朋友的权利。”

他顿了顿,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问问我从前的事情?”

周南南挑了挑眉,心道: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她立马借驴下坡,追问道:“你要是愿意说,我可以听。”

“我和时愉算是前后辈,同是霖大医学系八年制毕业的,我比她大几届。”

谈及这段回忆,张北川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4

程时愉第一次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时候,正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光,那时候的他已经陆陆续续知道了当年父亲被改判死刑的种种缘由,甚至连收养他的陆明达也是别有居心。

那么多年,他仿佛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张北川垂下眼帘,情绪深陷在回忆之中,仿佛牵动了这许多年的爱恨纠葛。

那年,程时愉来市一规培,在他身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身上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很吸引他。

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不自觉地下意识维护她的世界。

甚至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喜欢时愉,还是喜欢心中向往的那个世界。

在霖州那些年,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她。

就算是五年前江淮意外失踪,时愉因为伤心过度患上解离综合征,却执意要生下孩子。

张北川明知那时候她不适合妊娠怀孕,但仍旧义无反顾帮了她。

他自嘲一笑,道:“你可能不会明白,人的感情有时候很复杂。”

那五年时光里,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也动过一辈子的念头,但是后来随着江淮再次出现,他忽然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是命。

他虽算不上是君子,可绝对不做小人。

周南南托着下巴看着他,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

她温声道:“张医生,那你敢保证对我的喜欢,不是求而不得之后的退而求其次吗?”

张北川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子目光温吞,却是字字咄人。

他认真道:“我保证,我遵从本心地喜欢你,字字做真。”

周南南忽然笑了,眉眼弯弯道:“好,我相信你。”

自此以后,前程往事,既往不咎。

她打了个哈欠,道:“那我今天睡哪里?”

张北川这段时间都住在江大的教师公寓里,主卧也空了很久,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好在客卧还算齐全,他给周南南调好空调温度,提醒道:“晚上注意保暖。”

就在关了灯准备退出来的时候,周南南忽然叫住了他。

张北川诧异转身,问道“怎么?怕黑?”

她就站在他身侧,凭借着考警校时候5.2的绝佳视力,仰着脑袋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边迅速落下一吻。

张北川感受到耳畔气息,和那声语调中带着欢快的“晚安”。

他的整颗心像是陷落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然后落在了浩瀚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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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周南南关上客卧的门,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今夜,她有赌的成分在。

在市局见完周秉发出来的时候,她确实伤心又难过。

所以从张北川送她回家开始,她就一直在等一个破口的机会,她已经将自己伤痕累累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了,只要他肯再往前迈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她都会走完。

所幸,她赌赢了。

张北川折回来找她了。

他一直都懂周南南的欲擒故纵和欲说还休,所以才会说出那句“甘之如饴”。

在喜欢的人面前耍一点小把戏,是风月场上的助燃剂,只有一点星火,亦可燎原。

他们是太过相似的同一类人,所以有时候不必多说便可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什么。

这一夜,周南南睡得很安稳,她梦见了母亲,记忆中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子不断在梦里徘徊。

叫着她囡囡或者南南。

这些年她一直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女人抱着还是婴孩的自己,在大雨中狂奔,翻山越岭只为寻找一个栖身之地。

母亲呢喃着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囡囡。

而今天,她终于可以释怀,她可以在梦里告诉母亲,一切都结束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人已经受到了恶人的惩罚,那么死去的人同样也可以安息了。

无边梦境里,她撑着伞站在母亲身边,红着眼睛看着那个女人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

母亲即将走进大雾中的前一刻,忽然转过身笑着对她说:“妈妈一直相信你是个好孩子,接下来的路也会顺遂平安,妈妈只希望你不要带着执念,放下过去,好好地活下去。”

她就这样看着母亲消失在江城雾气朦胧的暮春景中,脑海中忽然浮现,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对于死亡很好的诠释。

那些逝去的亲人并没有走远,他们只是提前去布置下一世的家了。

周南南低声道:“那约定好了,我们下一次一定还要做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