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灿妈，女
01
情感选择也会代际遗传吗？
是的。
当初，我不顾全世界反对，下嫁给老公褚军。
如今，24岁的女儿灿灿通知我，她要跟一个三无（无本市户口、无房、无车）的单亲男孩结婚。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灿灿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和我爸当年不就是这种情况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拥有像你和我爸那样的感情、婚姻。你当年能莫欺少年穷，勇敢无畏的追求爱情，我为什么就不能？妈，你也太双标了吧？”
一句话，把我所有的措词都怼了回去。
作为母亲，人生有些真相与弯路，到底要怎样解释给她听呢？
02
我1972年出生于郑州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爸爸是脑外科专家，妈妈是大学教授。
我也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独生子女。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国企做财务。
工作不久后，我和单位技师褚军相识相爱。
打动我的，是他对技术的钻研，还有为人的成熟和善。
尽管他只是技校毕业，但在当时的单位，他绝对是技术大拿。
而且学习能力特别强，我每次午休路过车间时，别人都在门口打扑克、扯闲篇，但褚军一定是在车间研究各种仪器。
当时单位从德国引进一台机器，工作效率很高，可是，每次出现故障后，请德国专家过来的费用也特别高。
于是，褚军就废寝忘食地研究，最终不管机器出现任何问题，他都能搞定。
而且，他还无师自通地为厂里研制出一台比那台进口机器还先进的设备，让单位产能翻了倍。
机器开工那天，单位给他举行了特别隆重的庆功大会。
那时的褚军，是我眼里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我一眼万年地认定：这一生，非他不嫁。
03
可是，褚军的家境实在太差了。
他的老家在郑州新密一个村子里，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他是全家的顶梁柱。
靠着他的工资，陆续让两个哥哥盖了房，娶了媳妇，妹妹也进城打工投靠他。
从我认识褚军起，他就一直穿着工作服，里面的衬衫领子都破了，就自己缝一下继续穿。
不得不说，当年看着寒酸而技艺高超的褚军，家境优渥的我，又崇拜又心疼。
所以，每天都盼着早点嫁给他，跟他一起分担肩上的担子。
04
可想而知，我父母有多么反对这门亲事。
为了加速结婚进程，也为了不让父母为难褚军，我跟爸妈撒了谎，说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我怀了褚军的孩子。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俩连个像样的牵手都没有。
要面子的父母再反对这门婚事，也不能让女儿未婚先孕这种事情传扬出去。
木已成舟，他们不得不接受。
就这样，我顶着全世界的惊讶与反对，嫁给了褚军。
05
时至今日，我从没有后悔这个决定。
褚军是一个有事业心，也顾家的男人。
重要的是，他虽然兄弟姐妹众多，可是，他们的家庭是和睦的，相亲相爱的。
对于我的下嫁，他们一家人是感激而有爱的。
记得当时怀着灿灿时，两个哥哥嫂子再没舍得吃家里一颗鸡蛋，总是攒够50个，就托人给我捎来，或者有顺风车时，亲自送来。
每次来了怕给我们添麻烦，他们常常楼都不上，说一句“来看你们一眼，就放心了。”
最小的妹妹在郑州打工，每到休息日，总是来家里帮我做家务。
我让她干脆来家里住，可是，她很有分寸地拒绝了。
包括公婆，自从我们结婚后，无论我们如何邀请，他们都不肯来我们家小住，怕给我们添麻烦。
06
和褚军结婚后，我同意他每月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支援家里。
可是，自从我们结婚后，公婆、哥嫂还有妹妹再没接受我们一分钱。
就连大哥有一次干活摔成重伤入院，他们宁愿跟亲戚四邻借钱，都始终瞒着我们。
记得后来知道这件事后，褚军当着全家的面痛哭，说他们不拿自己当家人。
当时，我也哭了。
我知道褚军一家人的纯朴良善，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怕我看不起他们不向我求援这件事，也真的让我五味杂陈。
可是，公婆和大哥分别对我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褚军也没念多少书，能够跟你结婚，本身就高攀了。我们帮不上忙，但也绝不能拖你们的后腿。有些事情，嘴好张，人难做，本就心里矮三分，怕是以后更抬不起头来。”
07
褚军跟我结婚之前，爸妈警告过我：“你就等着以后农村那些三姑六婆、街坊四邻，芝麻大的事儿都来找你们，把你们家当成他们村驻郑州的办事处加招待所吧。”
可是，这样的断言并没有成为现实。
所有来讨要我们地址电话，想让我们帮忙的乡亲，都被公婆、哥嫂给拒了。
事实上，褚军娶了个城里大学生媳妇，不仅没为婆家赢得什么便利，甚至让他们在老家的人缘变差了。
记得有一次回老家，跟婆婆一起去镇上赶集。
迎面碰上一个我应该随褚军叫表姑的人，我刚叫一声表姑，她就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拎拎打打地走远了。
我不明就里。
婆婆说：“前一阵她儿子去郑州打工，想让褚军帮忙介绍工作，我没答应，就这样了。”
我跟婆婆说：“妈，我和褚军多少也有些关系，老家来人，力所能及地帮帮忙，没那么为难，你们说一声就是。”
婆婆一再摇头：“那不行，从你们结婚那天起，你爸就跟家里所有人定下这个规矩，帮不了你们，但也绝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说实话，对于婆家这份分寸感，我既感动，又感激。
08
这么多年，在褚家，我一直是被他们众星捧月的。
无意间说什么好吃，他们就会牢牢记在心里。
不管谁来城里，一定会给我捎上一份。
回老家过春节，两个嫂子加小姑子在厨房里干活，每次我想帮忙，都被她们推出来。
别人家的妯娌、姑嫂间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在褚家，两个嫂子对我从来都是各种谦让照顾。
嫂子们说：“你是我们老褚家的门面，撑着你，我们乐意。”
可想而知，褚军有如此通情达理、自尊心极强的家人，生活里，他是一个多么值得托付的丈夫。
这么多年来，他就有两个爱好，一是照顾我和灿灿，二是潜心钻研业务。
由于学历限制，褚军的职称一直止步于技师，但在厂里，他是大家公认的“首席技师”，专治机械的疑难杂症。
而在家里，他也是首席厨师，买菜、做饭、鸡娃都被他一应承担下来。
倘说缺点，谁没有缺点呢？
我的缺点是脾气急，但好在褚军是稳重的性子。
只要我起急的时候，他永远不会火上浇油，事后面对我的道歉，他还会反过来安慰我：“没事，谁还没个脾气？把火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09
而褚军呢，最大的缺点就是抠，不是对别人抠，而是对他自己。
结婚这么多年，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饭时，他从来都是把好的让给我们，自己却往往吃不饱。
不管给他买性价比多高的衣服，他都觉得没必要。
曾经好几次，他跟我回爸妈家时，就穿着他的工作服。
而且爸妈家还有别的客人在，这让爸妈觉得很没面子。
为此，我不知跟褚军说了多少次，也试图改变他的消费观，但收效甚微。
后来，我也就懒得改变他了。
因为我发现，再好的衣服都不如工作服让他感到舒服自在，那套衣服承载着他的才能和尊严。
至于日常他对自己的苛刻，我也慢慢接受了童年的贫困留给他的这种消费、生活习惯。
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委屈，我又何必苛求呢？
10
我们的婚姻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我的父母至今都没能真正接受褚军。
我大概是他们同事同学的子女当中，嫁得最差的一个。
有好几次听妈妈跟她的同学打电话，聊到彼此子女时，我妈都赶紧转移话题。
而且，我和褚军的女儿灿灿今年都24岁了，爸妈和公婆还从来没有见过面。
每次跟爸妈提起公婆家人，说到他们的得体有分寸，我妈就特别恼火：“你不用美化他们，是你跟他们做家人，到底处得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
然后还不忘加一句：“他们那种人，最会演戏了。”
可是，真正会演戏的，其实是我爸妈。
每次我和褚军回家，他们对褚军不是一般的客气，喝茶就喝茶，非得强调那茶叶是谁送的，有多贵。
吃饭就吃饭，非得卖弄一下餐具从哪买的，瓷器有什么讲究……
灿灿有一次在姥姥家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结果被爸妈当着我和褚军的面，就家教、休养问题说教了半个小时。
都是成年人，谁听不出来他们的弦外之音。
他们表面上是在说孩子，其实句句都透着对褚军的不满。
那种用谦逊慈祥教养包裹的居高临下，常常让我感到如坐针毡，更何况是褚军。
11
我曾经不止一次跟爸妈说，不要这样对褚军，爸妈反问我：“那要怎么对？跟他探讨机油的种类吗？”
而且，他们每次都会指着家里吃灰的钢琴跟我说：“我们对你的期望，是希望你这一生琴棋书画，往来无白丁。可你呢？非得向下兼容，在比你差的人面前刷存在感，我们一辈子骄傲，但在你婚姻这件事上，永远抬不起头来。”
谁不想得到父母的祝福？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一场婚姻，让我跟父母的距离疏远了。
而内心深处，我多么希望爸妈能像别人家的岳父母那样，跟女婿处得情同己出。
可是，我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
父母骨子里看不上褚军，褚军内心深处，也深深忌惮着他们。
那种隔阂，冰冷而坚固，是我无能为力的。
12
而这，就是我和褚军的爱情与婚姻。
尽管熟悉我们的人都认为我是下嫁，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老百姓的生活本就是柴米油盐，温热冷暖，看没看过《呼啸山庄》《安娜卡列尼娜》，会不会弹琴吹箫对日子的影响并不大。
就婚姻而言，我算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但我无论如何没想到，当女儿灿灿长大，突然告诉我，她也要下嫁，走我的老路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排斥。
男孩叫孙彬，是灿灿的大学同学。
家在河北农村，父母离异，他和妹妹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孙彬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民企做企宣，而灿灿入职了一家证券公司。
灿灿说：“孙彬虽然工资没我高，但他特别努力，为了增加收入，他下班后还兼职做代驾、送外卖，他像爸爸一样，又能干，又宠我。”
可是，光听灿灿讲他的自然条件，我的心就一沉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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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要将女儿嫁入什么非富即贵的家庭，可是，至少也不能太差吧。
据灿灿说，孙彬妈妈的身体很不好，自从他上大学后，妹妹的学费、家里的生活费大部分都来自于他打工所得。
在灿灿眼里，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可是，我听了，心情更沉重了。
我把自己的意见说给灿灿听，告诉她未来如果真的跟孙彬结婚，看到的可能就不是他如此努力的一面，而是不管如何努力，依然还是要不停地为柴米油盐、妈妈妹妹而奔波……
我把能够想见的困难都说给她听，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结果，灿灿信心满满地跟我说：“你当初嫁给我爸时，奶奶家也是农村的，我爸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你们还不是相处得那么和谐融洽。大家都拿你当长公主一样爱护，爸爸更是对你无微不至，天天在我面前撒狗粮……”
然后，她问我：“这么多年了，你后悔过嫁给我爸吗？”
我无言以对。
她自问自答：“既然你没有后悔过，你很幸福，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嫁给孙彬就不会幸福？”
14
第一次谈话，母女俩不欢而散。
晚上，褚军回来后，灿灿又把她和孙彬的事情跟爸爸说了一遍。
褚军对女儿，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灿灿想当然地认为恋爱结婚这件事，爸爸也会站在她这一边。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次，爸爸人生中第一次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了“不”。
灿灿当场就哭了，一直追问为什么？
褚军红着眼睛说：“爸是过来人，知道婚姻多琐碎，多现实，所以，我不希望你过得那么辛苦，精神上、经济上，那不是你能承受，或者说不是你应该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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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灿灿在自己房间里哭了很久。
她无比自信地认为，我和褚军，应该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懂她，支持她，给她满满的祝福。
但她没想到，我们会一致反对。
那晚，我和褚军一夜无眠，细数我们这些年，得出的结论无比一致：下嫁是对男女双方心态的一场大考。
天下没有无矛盾的婚姻，一旦发生不快，下嫁这件事，会被放大，会成为利器，伤人伤己。
这中间的尺度、技巧，灿灿把控得住，学得会吗？
就算她可以，那么对方呢？
不是所有的凤凰男都是褚军家，不是所有凤凰男的家庭都像褚军家那样有分寸。
作为父母，我们不想灿灿活得太累，更无法让她拿婚姻试错、冒险。
我们的反对，令灿灿从失望、愤怒到绝望。
她放下狠话：“你们可以不同意，但这辈子，我认定他了。”
16
打那天之后，灿灿在我们面前再没提孙彬半字。
可是，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下班回到家，也不说话，一直闷在自己房间里。
灿灿的状态，让我和褚军焦虑万分。
褚军甚至私下跟我说：“嫁就嫁吧，过好了更好，大不了，过不下去了，我养她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个决定真的太难做了。
这段日子，家里愁云惨雾，压抑到令人窒息。
万般无奈，选择来小念这里求助。
很希望听听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面对执着下嫁的女儿，我们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