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在盛府，深谙如何扮猪吃老虎。在盛老太太调教下，她越发长成了惠质兰心。多少名场面的博弈，都成了观者心中的经典。
而有一个极小的细节，不是那么引人注目，却极耐人寻味，竟有窥一斑而见全豹之妙。
从这个小的举动里，能看出明兰活得有多处心积虑，有多如履薄冰。也更令人信服明兰命运的转折。虽然没有拿到一手好牌，但她硬是靠着步步为营，生生闯出来一片天。
咱们先来看这个貌似平淡的小场面。
01
某一日，一个面庞发福的婆子来到明兰的小院。
这婆子原是嫡母王氏的陪房，早些年颇受王氏信赖，在盛府也是个极有脸面的仆妇。后来，王氏在与林姨娘的斗争中屡屡落败，王氏的老母亲才着急忙慌地把刘妈妈派来助阵。
刘妈妈一来，这位钱妈妈便退了一射之地。风光不再，威势顿减，原先身边环绕着的阿谀奉承之徒也都做了鸟兽散，甚至有人明里暗里看起了她的笑话。
人情冷暖，便是如此现实与凉薄。
可作为盛家的小主子，明兰对这位失势的钱妈妈，却是客气得很。
咱们看看，她是多么得妥帖周全。
先是命丫鬟绿枝赶紧看座上茶，又冲着丹橘使了个眼色。丹橘何其机灵，立刻心领神会，转身就进了里屋。
明兰又把自己面前一盘玫瑰松子糕，叫绿枝端与钱妈妈吃。一边说着“这还是房妈妈教了我做的，配料麻烦，工序又多。我觉得太甜太软，可老太太偏喜欢，妈妈尝尝。”
钱妈妈吃着明兰亲手做的点心，喝着新沏的云岚瓜片，心中腹内顿感无比舒坦。
丹橘从里屋出来，把个小布包塞到钱妈妈手里。明兰又殷殷关切道，这是上回给老太太做褂子剩下的面料，拼了这么件坎肩出来，又暖和又透气的。妈妈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穿。听闻前几日妈妈感了风寒，可得小心身子。
一杯瓜片一碟点心一件坎肩，把钱妈妈哄得心花怒放。作为“回礼”，嘴上把门的一松，便把王氏近日作为抖搂了出来。
明兰心窍玲珑，几件事一连线，便把事态瞧出了几分端倪。算是掌握了来自前方的第一手情报。
钱妈妈走后，绿枝吐槽，如今这钱妈妈也不得太太重用了，姑娘又何必这么着？
明兰缓缓说了一句话：“一草一木皆有用。不起眼的人，也是有用的。”
可叹，明兰小小年纪，倒有了一枚洞察世事的老灵魂。
这让我想起那句话：若可得上天宠爱，谁愿作懂事的小孩？
明兰身世飘零，虽有幸得到老太太垂怜，可未来的日子，终究还得靠她自己苦心经营啊。她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也正因此，她走的每一步里，也藏了深谋远虑洞明慧黠，真可谓步步生莲。
那么明兰对钱妈妈，仅仅是出自“一草一木皆有用”吗？倒也未必。
02
在盛府明争暗斗中长成的明兰，早早练就了一双能识人断人的慧眼。
她不得罪失势的钱妈妈，一方面是不给自己无故树敌，一方面是获取零星内部消息。还有一个因素，更加隐秘。
明兰窥见了钱妈妈的人品，并不是品性端良之辈。既好贪小便宜，又没什么忠心。某种意义上，钱妈妈算得上是个“小人”。
果然，日后她便受康姨妈挑唆，做出背主使坏的事来。些许银两几句离间，便能让一把年纪的她，猪油蒙了心。说到底，还是内心的贪婪妒忌，让她轻而易举就突破了做人的底线。
这样的一个小人，轻易去得罪她作甚？
老话有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古人诚不我欺。
像钱妈妈这种小人，往往是干啥啥不行，搞破坏第一名。轻易得罪她，无异于给自己平白无故埋下一颗雷，不定啥时候，就被一件小事或者几句挑唆给引爆了。
小人不是用来得罪的，是用来打垮的。聪慧如明兰，深明此理。
后来钱妈妈坏事败露，明兰毫不手软杀伐决断。先是把想偷偷钻狗洞溜走的钱妈妈抓住，然后不惜用刑逼她招供。
王氏念及旧日的主仆之情，想替钱妈妈求情，也想在外人面前保全些盛家内宅的体面。
明兰不假思索板上钉钉地说，那内贼当然是钱妈妈了。她不但窃取财物，还偷听主子说话，正好一并发落了。
对待钱妈妈，明兰的态度前后迥异。前者亲和，后者狠辣。之所以狠辣，是钱妈妈的恶行，伤害了她最敬重最心疼的人。
她一定不会放过她们。就像她在心里的默念，祖母您孤苦半生，没有骨肉，没有家，所以她们欺负你。放心，您还有我，即便众叛亲离也罢，就当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明兰身处的环境，风急浪险，非你我普通人可比。她的狠辣，源于戏剧化的爱恨情仇，也不是你我普通人会遭遇的戏码。作为看客，我们为之掬一把泪痛一回心也便罢了。
倒是她前面对钱妈妈的态度，颇值得我们细加玩味。
03
《资治通鉴》里有个小故事，比起明兰的举动，更加直指人心。
公子魏击出门，路上遇见了国师田子方，连忙下车行礼。可田子方并未还礼，扬长而去。魏击大怒道：是富贵者该骄人呢？还是贫贱者该骄人？
魏击的反问，看似合乎常理。当然是富贵者才有傲人的资本啊，你一个做臣子的哪里比得上我这个王子呢？
田子方却不慌不忙答曰：当然是贫贱者骄人，富贵者怎么敢骄人呢！国君骄人则失其国，大夫骄人则失其家。亡国之君，可没人会再送一个国给他；破家大夫呢，也没人会再给他一份封邑家业。
他接着说：而贫贱之士呢，言不听，计不从，行不合，俺们穿上鞋就走。到哪儿还得不到一份贫贱呢？
魏击闻听，忙作揖不迭，恭敬谢罪。
越是位置高于他人的人，越要低调谦和。因为你看似高高在上，却真的输不起。你从拥有的那一刻起，便已失去“光脚不怕穿鞋的”那份豁得出去。
盛明兰不得罪像钱妈妈这类地位低于自己的人，道理何尝不如是。
如今社会平等，人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每个人的际遇总会有所不同。于是总有些人，在面对家庭、财富、名望都不如自己的人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甚至出言不逊恶语伤人。
这样的人，跟小小的明兰比，都难及其一分半毫。
诚然，明兰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活得好辛苦。可是亲爱的，人生本就是艰难的历程啊。我们得不断打怪升级，不断历练修行，才能雕塑出一个比较合乎心意的自己。
为了获得一个更开阔的未来，于细微处打磨自己，终归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