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莘尔尔遇到段学名,恰好是水逆结束的前一天。

她有点迷信星座,回国前测塔罗牌,店主冲她“咯咯”笑:“红鸾星动。”

“动多大啊?”

“天雷勾地火那种略。”

回了国,闺密给她接风洗尘,一群人冲进酒吧。莘尔尔酒量不好,没几杯就跌跌撞撞地进了洗手间。好不容易清醒点,出门正好瞧见段学名站在那里瞧她。

他有一副好相貌,像是几世教养出来的尊贵优雅,微微侧头,眼里有一点似笑非笑的光。店里的灯光讲究,隔着花纹,在他面上投下细细的影子,竟好看到了极点。

莘尔尔原本是不大相信一见钟情的。而平常人孜孜以求的,她也全都唾手可得。可这次不同,姐妹团还在鬼哭狼嚎,她忍不住就往外跑。

门口停着一辆迈巴赫,段学名正倚着车门在抽烟。他抽烟的样子也好看,手指细长,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莘尔尔最烦烟味,可看着他竟不觉得讨厌,典见着脸凑过去搭讪:“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抽烟?”

他的眼睛看过来,因为眼皮宽。显得格外深情款款。莘尔尔快喘不过气来,听到他说:“等你。”

哈利路亚。莘尔尔在心里祈祷。难道真是红鸾星动了?!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呀?”上了车,莘尔尔嗲声嗲气地问。那人一踩油门,似笑非笑:“景宁湖。”

景宁湖是莘尔尔哥哥的产业,莘尔尔察觉到不对,小声问:“去那里做什么?”

“见你哥哥。”他—笑,眼里的光更盛,“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段,段学名,你哥哥的同学。受你哥哥所托。我是专程来抓你回去的。”

莘尔尔这一刻才晓得什么叫美色误人,下了车撒腿就跑。段学名一伸手就把她给拽了回来。他腿长,拖着她往前走。她反手抱住他的胳膊大喊:“非礼——”

果然有保安跑了过来,看到他们的架势后一愣。莘尔尔大叫:“有人非礼我啊!还不把他抓起来!”

闻言,保安却对着段学名说:“段先生,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这是我妹妹,在闹脾气呢。”他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保安,笑眯眯地看着莘尔尔:“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丑陋的特权阶级!”

“吃不吃鲜果捞燕窝?”

打不过也骂不走。莘尔尔彻底蔫了:“再加一份杨枝甘露。”

他一笑,改成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她跟在他的身后,抬眼看他英俊的侧脸,竟没来由地有些脸红。

2

后来莘尔尔才知道,段学名是他哥哥在国外读博时的学弟。

莘哥哥为了莘尔尔特意从英国飞回来,莘尔尔自知理亏,低眉顺眼地缩在角落里。莘哥哥气得想动手,还是段学名拦下他:“她还是个孩子,学长别气了。”

“真是家门不幸啊!”莘哥哥怒道,“一声不响就跑回国,我差点被吓死。”

莘尔尔掐了自己一把,挤出眼泪来:“哥哥,我错了。”

她一哭莘哥哥就拿她没法子,她有点得意,余光瞟到段学名正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仿佛揶揄。

既然莘哥哥来了,段学名就打算告辞。他为了看着莘尔尔一夜没睡。莘哥哥送他出去。莘尔尔则跪坐在沙发上,偷偷地看他。外面日光正好,他的眉眼显得锋芒毕露,却被漫不经心的神情勾勒得风流起来。

莘尔尔缩回来,莘哥哥进来后还在训l她:“明天跟我—起回英国。”

“我不回去。”

莘哥哥瞪大眼睛:“还任性!”

“我恋爱了!”

莘哥哥简直快被她吓死:“和谁?!”

“段学名啊。”

闻言,莘哥哥倒是笑了:“不可能,小师弟能看上你?”

他的口气太轻蔑,让莘尔尔生了气。莘哥哥忙又安慰她:“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啊,谁都不放在眼里。李叔叔家的女兒你晓得吧?去跟他告白。下雪天等在学校门口。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莘尔尔心有戚戚:“真这么无情?”

莘哥哥拍拍她的肩膀,忍俊不禁。

莘尔尔反而生出更大的兴趣。打扮得花枝招展跑去找段学名。段学名毕业回国以后在大学里教书,莘尔尔从教室后门溜进去,刚好看到他在写板书。他的字写得漂亮,正经的南派行书。莘尔尔如痴如醉地看他,他的眼波扫过来,顿了一下说:“倒数第二排穿红衣服的女同学。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他说的就是莘尔尔。莘尔尔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教授,这道题我不会。”

段学名挑挑眉:“放学后留下,我给你指导一下。”

身边有女生忍不住嫉妒:“我也想被教授留下辅导!”

全体女生一起点头,莘尔尔骄傲得不行,下了课一蹦一跳地站到段学名面前。段学名正在收拾讲义,她很殷切地帮忙:“学名哥,你上课的样子真好看。”

“你跑来做什么?”

“来看你呀。”

“看我?”段学名被她逗笑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样子都好看,莘尔尔想说,不过她总算还记得矜持。两个人往外走,校园里的洋槐开了花,小小一朵,又白又香。段学名侧头问她:“想吃什么,我请你。”

莘尔尔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谁会嫌自己妹妹麻烦的。”他笑起来,“吃辣不吃?食堂的水煮鱼做得挺不错。”

3

莘尔尔天天往段学名的学校跑,渐渐爱上了食堂的水煮鱼。

段学名拿员工证给她办了一张食堂的饭卡,能打八折。她吃得鼻尖冒汗,还不忘指使段学名:“给我买瓶豆奶。”

段学名给她递纸巾:“你少吃点,小心上火。”

她不搭话,埋头吃得认真,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学名哥,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菜真好吃。”

“要不要再来念书?”

“还是不要了。”她吐吐舌头,“我脑子笨,念书很辛苦的。”

段学名手痒,忍不住拍拍她的头。旁邊走过来几个学生,假模假样地请教问题,最后问段学名:“段教授,这是您女朋友吗?”

莘尔尔吃水煮鱼被呛到,竖起耳朵偷听。段学名睨她一眼,微笑着说:“是我妹妹。”

谁稀罕当他妹妹啊!莘尔尔一天都蔫蔫的,晚上段学名送她回去,下车前突然拽住她。她茫然地回过头去,段学名就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是不是生病了?”

窗外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像是少女跳得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莘尔尔忍无可忍:“我没生病,我是在不高兴。”

“不高兴?”段学名有点意外,“不高兴什么?”

“我不要当你妹妹。”

他笑起来:“这样孩子气。”

说完,他打开车门。莘尔尔知道他不想谈这件事,心里觉得有点委屈,二话不说就下了车。他扬长而去,莘尔尔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恶狠狠地说:“我才不是你妹妹呢!”

莘尔尔赌气,从这晚起再不去找段学名。三季《权力的游戏》看完,段学名也没给她打电话。她心里痒痒的,却又拉不下脸,正好闺密约着去吃官府菜,她收拾了一下便应了约。

闺密自己开了公司,手头钱多交际也广泛,神秘兮兮地跟她们说:“今天请了人来助兴。”

大家笑起来,只有莘尔尔不太明白:“说什么呢?”

“新来的芭蕾舞剧团的,看在我的面子上,来交个朋友。”闺密看她一眼,“你怎么灰头土脸的,待会儿把首席让给你。”

话音刚落,一群金发碧眼的男人就走了进来。首席是法俄混血,乌黑的头发,碧绿的眼睛,皮肤比莘尔尔的还要白,落落大方地说:“这里的酒不错,喝一杯暖暖胃吧。”

莘尔尔平时不玩这些,也不习惯这样的热情,吓得手足无措。首席笑起来,斟了杯酒递过来:“不爱喝酒?还是,不喜欢我?”

莘尔尔有些招架不住,半推半就地喝了酒。吃完饭,大家又闹着去唱K,首席很体贴地跟在莘尔尔身边,替她拎包开车门。莘尔尔喝得头脑发晕,嘀咕着找手机。首席把包递给她,她凑过来,背后一只手拢过来便倚进了他的怀中。男人的气息包裹住她,莘尔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首席被一脚踹了出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莘尔尔抬起头,和段学名对视了一眼,脑子慢半拍:“你踹他干嘛?”

“妹妹,他占你便宜难道你没看出来?”

“啊?”

段学名瞧出来她喝高了,上前拽她。她一撇嘴:“我不是你妹妹。”

“不想当我妹妹就算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冷言冷语的,她听着觉得特委屈。段学名无奈,索性抱起她丢到车上,她捂着脸哽咽道:“我就要喝,喝死算了。”

“这么爱撒娇。”

他笑起来,发动车子。莘尔尔哭累了,躺在后座上睡着了。醒来时段学名还在前面坐着,看她醒了微微一笑:“可算是醒了。”

莘尔尔看了看表,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怕你发酒疯。”段学名替她打开门,“在我家将就一晚吧。”

4

这一夜相安无事。莘尔尔早上起来时段学名已经做好了早饭,她夸他贤惠,他只是一笑,又问她:“昨天去做什么的?”

莘尔尔嫌丢人,说话支支吾吾:“闺密聚会…--”

“现在的小姑娘……”他笑着摇摇头。莘尔尔忍不住问他:“那你呢,昨天去干吗的?”

“吃饭啊。”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吃完早饭先送她回家,然后他才开车去研究所。他是生物学大拿,国内的学术地位很高,莘尔尔在大学生物课本上还看到过他的名字。她回了家还闷闷不乐的,闺密发来语音消息,谴责她任由男朋友把首席给打了。莘尔尔突然高兴起来:“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男朋友?”

闺密不以为意:“瞧你们俩对视的样子,我又不瞎。我可是看到了,他来找你时,看你和首席站在一起,脸上那个着急哦……”

莘尔尔笑起来,闺密被吓了一跳,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谢谢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她把车开得飞快,往路边一停就朝研究所里跑。段学名研究的是海洋生物洄游,越往他的实验走温度就越低。莘尔尔打了个寒战,踮起脚往里面看。段学名站在那里,垂着眼睑,视线不知投向何处。莘尔尔正要进去,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实验室用的冷光灯仿佛是北冰洋的海水,将段学名的面容映出一种冷淡的英俊。他面上常带的笑淡下去,伸出手来,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的鲸鱼照片——

那一瞬间,莘尔尔竟有种幻觉,他似乎要落下泪来。

她推门进去,段学名已将屏幕转换。看到莘尔尔,他一笑:“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的饭可不好吃。”

“我想你了。”莘尔尔撒娇。他果然无可奈何,锁了资料就带着她去吃火锅,路上一家火锅店大排长龙,可他带着她直接就进了包间。莘尔尔很惊讶:“这家店的老板后台硬,从来不给面子让人插队的。”

段学名一笑,眼尾笑纹深深:“那也要看是谁的面子呀。”

门被推开,却是老板娘亲自走进来。两人亲昵地拥抱,老板娘觑她一眼,问道:“这是?”

“莘师兄的妹妹。”段学名说:“尔尔,来跟我姑妈打声招呼。”

老板娘闻言,笑道:“自从…--之后,难得有你带来吃火锅的。”

“小丫头爱吃辣。”莘尔尔乖巧地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到他正带着笑看自己。莘尔尔一时泄了气,埋头不说话了。段学名问:“又怎么了?”

“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

“孩子话。”

他被逗乐了,给她点了老酸奶。她吃得眉头皱起来,心里也酸溜溜的。

5

莘尔尔觉得段学名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可他总把自己当小孩子,把她推得很远很远。

莘尔尔去买衣服,导购显得有些为难:“莘小姐,这套衣服不大适合您。”

她选的衣服是深V的,而她偏瘦,穿上去仿佛套了个麻袋。莘尔尔看着自己的娃娃脸,胡乱选了“姨妈色”的口红。段学名见到她,难得地多看了她一眼。

“你吃完桑葚没擦嘴?”

莘尔尔气得不理他,他又来哄她:“别气了,带你看个好玩的。”

段学名课题研究的重点落在一条虎鲸身上。视频里,虎鲸孤独地在钴蓝色的海水中前行。海水如花,鱼尾拨开涟漪,仿佛花瓣盛放。一切都是安静而漫长的,莘尔尔看得入迷,忍不住问:“鲸不是群居的吗?”

“是啊,它过去有很大的家族。可后来它的伴侣死了,它便脱离了族群,独自活着。”他凝视着画面,仿佛一瞬间抽离出了这个世界:“它很寂寞,我能听得出来。”

“可你不寂寞呀,你有我。”莘尔尔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他,生怕他会变成泡沫不见了。吃饭时莘尔尔还惦记着那条孤独的鲸,还有他那一瞬间的痛苦。她心不在焉的,就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段学名一边开车送她去医院,一边揶揄她:“属猫的也能被鱼刺卡到?”

医生要给她挑刺。她怕得嘴唇发白,一旁的段学名握住她的手,将她圈在怀中。

“怕就闭上眼。”他说,“有我陪着你。”

医生的动作很快,挑出鱼刺后又给她开了药。回去时他跟着她上了楼,挽起袖子说:“我去给你煮个粥。”

段学名煮好八宝粥端来,莘尔尔不想吃药,语气软绵绵地说:“我不吃药。”

“粥里放了红糖,你吃完药就可以甜嘴巴了。”

她鼓着腮看他,他笑得温柔,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莘尔尔想了想,问他:“你真的只把我当妹妹看?”

“你比我小,当妹妹有什么不对吗?”

她皎着唇不吭声,段学名心里一动,两人对视,仿佛时光都骤然浓酣起来。许久后,她眨了眨眼,轻声说:“你再过来一点呀。”

他知道自己不该过去的,可谁能忍心让她失望呢?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她抬起头,吻在了他的嘴角。

原来就是他呀。她想,我找了这么久,原来在等的人就是他呀。想着想着,她就落下泪来,难过得不成样子。段学名放开她,替她擦眼泪:“怎么了?”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呜咽着问,令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段学名想要亲一亲她,却忍住了。

“我喜欢你,像妹妹那样。”

“骗人。”

“是骗你的。尔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落地窗外,人流如蚁,霓虹层叠,垒出明灭的寰宇。

6

其实莘尔尔知道段学名不太可能和自己在一起。

段学名过去有个恋人,两人在实验室里那是双剑合璧。她问起的时候,莘哥哥怕她伤心,很委婉地说:“确实是般配,可惜就是有缘无分。”

他们俩是真的有缘无分。段学名的课题是跟她一起定下的,可两人去北极寻找鲸鱼时发生了意外。她掉入水中,永远地沉没了,连带着他的心一起冰封了。

他不肯放过自己,即使再爱别人也没用。

莘尔尔在家哭了个天昏地暗,第二天红肿着眼睛偷偷跑去看段学名。日光一束束从树枝的间隙投进教室,他沐浴在阳光里,如同神祗。

她看得心灰意冷,下课偷了他用过的一支粉笔就走了。她没地方可去,正好走到了剧院门口。她想起闺密给自己的芭蕾舞票,进去看了一场却有些坐立难安——怎么就这样巧,正好遇到了上次那个首席。首席还是那样英俊,看到她,歪了歪头笑着说:“是来看我的吗?”

她绞尽脑汁:“来跟你道歉的…--”

“这么没诚意。”首席笑着凑过来,“亲我一下当赔礼吧。”

莘尔尔如坐针毡,找机会从后门溜了。那边,首席看着她的背影,冷笑着拨了个电话出去。

段学名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莘尔尔缝针。她在小巷子里被人打了一顿,嘴角磕破了,糊了一脸的血。看到段学名,她想动,却被医生一把摁回去:“老实点,缝歪了怎么办!”

莘尔尔蔫蔫地坐下,好不容易缝完后,捂着脸说:“你别看我。”

“为什么?”

“太丑了……”

“都这种时候了,怕什么丑。”段学名把她的手拽下来,“看清是谁打的了吗?”

她摇摇头。段学名心里有火,冷着脸走在前面。入夜的风是凉的,她跟在后面,把大衣裹紧,像只小兔子似的。

“学名哥……”她小声说,“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

“看你生气嘛……”

段学名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入自己怀中:“下次别这么晚出去,也别走那种小路了,知道吗?”

她乖乖点头,晚上睡觉时,麻药的药效已经过去,疼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段学名为了照顾她,就睡在隔壁房间。莘尔尔小声叫他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果然就敲响了门。

她看着段学名拿着冰袋走进来,问她:“疼吗?”

“疼。”

她说完,段学名就半跪在床前替她冷敷。莘尔尔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去看,聽到他说:“查出来了,打你的是一群小混混,收钱替人办事。”

“可我并没有得罪谁啊。”

他淡淡地道:“是我得罪的。你今天去剧院,是不是碰到上次那个男人了?”

莘尔尔这才反应过来:“我都跟他道歉了!他怎么还在背后阴人呀!”

她是在玻璃花房里长大的,哪懂得人心险恶。

“上次是我没处理好,抱歉。”

他站起身要离开,她却拽住他的衣角:“别跟我说对不起嘛。”

“嗯?”

“说喜欢我好不好?”

他没说话,只站在那里不动。她有些害怕,却还是坚决地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许久,他回过神来,坐在床边:“我陪你,睡吧。”

她高兴起来,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段学名看着她想了很多,前尘如水,而今生如风,风吹过,拂开了水面,露出狰狞苍白的底色。

“我喜欢你。”他很轻声地说,“可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7

那天之后,莘尔尔很久都没再看到段学名。这天段学名夜里回来,看到她缩在自家门前。地上用粉笔写满了字,全是他的名字。他上前推了推她,她才睁开眼,恍惚着说:“你怎么才回来?”

他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她整个人扑到他怀里,狡辩道:“脚麻了,我也没办法。”

段学名把她带进家里,她笑得眉眼弯弯,歪着头看他。

“学名哥,”她说,“学名,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干嘛躲着我?”

“我没躲着你。”

“哦?”她跑过来抱住他,“那你喜欢我?”

“尔尔,下周我就要离开了。”

她瞪大眼:“去哪儿?”

“娜娥迷要回去了,我要去看它。”

娜娥迷就是那条虎鲸的名字。莘尔尔整个人愣在那里,这时门铃被摁响,外卖到了。她如梦初醒地跑去开门,却又转过头问他:“那你还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莘尔尔拎着外卖,手指被勒红了心里还在想,他要走了。

段学名上船时,看到莘尔尔就站在那里。

這里已经进入内圈,需要转乘破冰船。莘尔尔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却扬扬得意:“你走我就追来,你躲不开的。”

段学名沉默了一下,问她:“你自己一个人跑来,出了事可怎么办?”

“我让我哥哥的助理帮我订的票。”她眨眨眼,“学名,你就别训我了好不好?”

段学名沉着脸往船舱里走。她跟上来,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这里可真冷啊,不过鱼子酱很好吃。听船长说,你每次都坐这艘船。”

段学名不理她,她也能自己说得嘻嘻哈哈的。一路上她闲不住,跟着船员去甲板上海钓。她钓上来一条鲑鱼,被溅了一脸的水。晚上她吃多了鲑鱼,捂着肚子喊疼。段学名无奈:“吃这么多干嘛?”

“谁让它泼了我一脸的水。”她有气无力地抱着他的手臂不松开,“学名,我难受。”

段学名替她揉肚子,想了想,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夜里温度骤降,莘尔尔冷得直哆嗦,躲在他的怀里:“出来做什么?”

他看了看手表,又测了经纬度,算了—下时间:“再等一分二十秒。”

莘尔尔乖乖地等着,抬起头,就看到自天空的尽头跃起了一条缎带——瑰丽的极光扫荡开冰冷漆黑的夜色,海是巨大的镜子,映出斑斓的霓光。莘尔尔一时望痴了,良久才倒吸一口冷气:“真美…·-”

“肚子不疼了?”

“顾不上疼了。”

她扑到围栏边,段学名从背后抱住她,免得她掉下去:“每年的这个季节,是观看极光最好的时候。那一次,是我和她一起来的。我是第一次看,比她还激动,她却一本正经地跟我讲,这只是太阳带电粒子形成的正常的大气反应。”

莘尔尔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这么不浪漫。”

“是呀,两个理工科的,见面就聊科研学术,是挺不浪漫的。”他也带了笑,沉默了一下,抱得她更紧,“娜娥迷是我们一起发现的,那时它刚刚失去了伴侣,总是独自游在海面上。她说,那是它在寻找回忆……尔尔,我现在和娜娥迷一样,拥有的只有回忆了。我不会再爱人,也不能再爱人,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人沉没在海水里,自己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可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够快乐啊!”她急急地说着,身后,却有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过脖颈,一路蔓延到她心底。

“她是为了救我才落水的。”他缓缓说着,仿佛在说着很遥远的故事,“娜娥迷受了伤,不肯破冰船接近,我们俩只好划着船过去……它对人类很抵触,撞翻了船,然后她推开了我……自己却被娜娥迷带着,再也没有浮上来。”

风安静地吹着,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想要收回手,却被她狠狠地摁住了。

“这不公平。”她说,“你不能因为她不在了,就判我的死刑呀。”

“段学名,我知道你爱她,我也知道你走不出来。但你走不出来就不要走好了,你就在心里记着她,然后答应让我跟在你身边不行吗?”

他被她镇住,过了许久才说:“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要公平呀。”她勉强笑了笑,一滴泪却滚了出来,“我要你。”

极光一寸寸凝固暗淡下去,夜幕重新弥漫。他们站在船上,感觉世界一片荒凉。她的眼神从憧憬到安静再到绝望,瑟缩了一下。

“我……我知道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她放开手,想要走开,可他却拽住了她:“你不知道。”

“莘尔尔,你不知道公平有多么重要,你也不知道在心里藏着一个人,要重新爱上一个人有多难。”

“别说了……”

“可即使这样难,你也让我做到了。”他平静地说着,眼里终于有了她希冀的光芒,“莘尔尔,如果你愿意的话,回去之后,咱们就在一起吧。”

8

莘尔尔以为柳暗花明都走了过去,自己是一定能跟段学名白头到老的。

她给哥哥打电话,忍不住说:“哥哥,我恋爱了!”

莘哥哥很开明:“和谁?有空带回来见一见。”

“和学名呀。”

“什么?!”

那头有杯子落地的声音,莘尔尔哈哈大笑,抬头就看到段学名正走进来。他刚和船长说完话,面色有些阴沉,看到她时露出一点笑容:“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跟哥哥说我们在一起了,他吓得摔了杯子。”

她总是很容易就能开心起来,段学名凝视着她,开口说:“刚刚船长和我说,似乎要变天了,我先送你回英国吧。”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的课题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我得找到娜娥迷,回收了跟踪仪才能回去。”

莘尔尔跟他撒娇,说要和他待在一起。他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似的:“听话,等着我回去,和你一起去见你哥哥。”

莘尔尔有些脸红,拿小手指勾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他亲亲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尔尔,乖乖地在英国等我。”

段学名安排了直升机来接她走。那时风已经刮得很大了,大片的雪纷纷落下,将天地吹得一片冰冷。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到甲板上,莘尔尔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他穿着羽绒服,却还是那样英俊,面上含着笑,冲着她摆了摆手。

“学名,”她忽地跑回去,一头扑到他的怀中,“回去之后,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

“答应你了。”他笑起来,“真是爱撒娇。”

她到底还是上了直升机,然后趴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站在那里,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渐渐被风雪遮住,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段学名。往后的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她总在想,自己为什么不留下呢?如果她留下,也许他就不会坚持去接近娜娥迷,也就不会因为暴风雪而迷失,再也回不来了。那是最混乱的一段人生,她等待,从希望到绝望。莘哥哥为了她,安排了不下十次救援小组,可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

他就那样失踪在了大海上,如同泡沫,如同幻影。

最后一次搜救行动莘尔尔也去了,她坐在船上,望着远处,突然站起身说:“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莘哥哥拽住她,可她却不依不饶地冲向围栏。最后莘哥哥扇了她一耳光,疲惫地说:“你若真想死的话,就跳下去吧,没准能和他重逢呢。”

她不说话,就那样愣怔地望着他,像是他戳破了自己的梦一般。

“别这样看着我,尔尔,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你也该接受现实了……”

段学名再也回不来了,可他明明答应回去之后就跟她在一起的。她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唇哭了出来。雪还在下,像是人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莘哥哥抱住她,努力柔声说:“也许他只是去找她了……尔尔,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妙笙就是他曾经的恋人,莘尔尔不敢去想,可哥哥却将这个可怕的事实告诉了她——也许段学名是自己想寻死,为了跟他的爱人一起葬身于这片大海。

“不……”莘尔尔说,“我不信……哥哥,他答应我回来就和我在一起的呀。”她跪在那里,过了许久梦呓似的笑了,“他骗了我。我不要爱他了。”她说,“我想要恨他。”

9

她是想恨他的,恨他言而无信,恨他不辞而别。可她终究做不到。

春风吹来时,莘尔尔走进了莘上路的火锅店。她一个人吃下一整套的双人餐,肚子撑得不行。老板娘红着眼眶安慰她,她却突然说:“他上次把虾滑都吃了,虾滑很好吃的。”

那一次她跟段学名一起来,点了个双人餐,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老板娘忍不住落下泪来。莘尔尔将纸巾递过去,问老板娘:“他和那个女孩也来过吗?”

“是呀,学名愛吃火锅,她就总陪他来。”老板娘止住泪,回忆道,“后来那女孩出了事,他一个人便很少来了。再后来,他就带着你来了,火锅要两个人一起吃才热闹啊。”

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问了出来:“他很喜欢她对不对?”

“喜欢呀。”老板娘说,“可我知道他也是爱你的。他带着你把想和爱人做的事都做了一遍。那孩子曾跟我说,他特别喜欢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吃火锅…--他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是那样活泼,又惹人喜欢。那次的事故搁在他心里好多年了,我原以为他再也不可能这样开心了,但他终于带了你来。”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像是将整个红尘都卷了进来。莘尔尔坐在那里,手指在银筷上收紧。过了许久,她慢慢地笑了:“原来是这样。”

他原来真的爱她,因为愧疚,所以不愿她得到这样不完整的爱。可她并不在乎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想起那天的阳光那样好,她坐在教室的后排打瞌睡。下课铃响了,大家都走光了,他走过来,以为她还在睡,便抬起手,替她遮住照到脸上的阳光。

他是那样好看,又那样温柔,只一眼,她就爱上了他。

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他将她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上。

风雪埋葬了天地,倾覆了前尘旧爱。他于旷野里艰难前行,每一步都是折磨,却不敢停下。如果他回不去了,他的小姑娘,那个爱撒娇又爱哭的小姑娘,该有多伤心呀。

可他终究还是被绊倒了。而后,他就再也没有起来。风雪刮得更急了,哽咽如羌笛。远方似乎传来鲸鱼的叫声,断断续续,是孤独到了极点的挽歌。

人生对他并不公平。爱他的人为他而死,当他终于愿意走出负疚,想要跟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在一起时,却又只能孤独地等待死亡。他本想在这一趟行程里彻底斩断曾经,却要与往事一同被埋葬。

他蜷曲起来,想要努力温暖胸口。他要活下来,因为他还有约定没有完成。可视线越发模糊,血一点点冷下去。

苍白的世界里,他像是看到了一个人,有着鹿一样的眼睛,明明哭了,却还是努力坚强地对他说:“我不要公平呀。”

——我要你。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