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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珊珊,是一只鬼,没错,我死了。

八年前的三月,我死在自家阳台上。记忆中,那是一个雨后放晴的春日,阳光温柔绚丽,空气干净清新,我倚靠着躺椅,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后来警察定性为自杀,因为服用过多的安眠药,所以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能醒来。

我的尸体被带走,但我还在这里。我独自过了八年,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冲着死国人,房价低,试图住进这里,但因为我的存在,他们无一例外挨不过三天。我其实并没有想吓他们,我只是想和他们说说话,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这是八年后的三月,是我的忌日,过完今天,我做鬼就正式进入第九个年头。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外面都在传,说这儿死过人,死得冤,所以死不瞑目,赖在房子里不肯走。房子因此卖不出去,也没有人敢租。我觉得很可惜,就算不能长期陪我,时不时地有人来一趟,我也不至于这么寂寞。

上天待我不薄,就在我第八百九十三次这么想时,门锁忽然动了。我立刻飘到门边上,果然看见中介带着个男孩儿出现在门口。说男孩儿也不准确,他看起来跟八年前的我差不多大。中介推门进来,介绍着房子。男孩儿跟着进来,我站在玄关处,极尽友好地冲他打招呼:“你好,新室友!”

他最先看的是客厅,之后是左右格局,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笑了:“这房子还行啊,怎么卖得这么便宜?”

可能碍于那些传言,中介也很实诚:“房子是个好房子,就是几年前有个姑娘在这儿自杀了,很多人都说,这儿闹鬼!”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男孩儿兀自往里,我于是跟着他往前。他穿着浅蓝色帽衫,经典款牛仔裤,搭一双洁白球鞋,看起来休闲却干净。他的眉眼不算惊艳,但五官还算端正,综合来看,8分吧,如果他有胆子留下,可以再加1分,这在我评估的所有人里,已经算得分很高的了。

“可是……”中介的脸色不很好看,“这儿真可能闹鬼!”

“是什么?”男孩儿走到了阳台,他笑得很轻蔑,“我不信这些!”

嗯——8.5分,至少,他现在是勇敢的。

“既然不信,那就留下来陪我吧?”我对他说。

他又一次看向我的方向,那种眼神让我差点以为,他能看到我。

“再便宜些吧,要是价格合适,我就定下来了!”他说。

中介在我身后,难以置信:“您——确定?”

“确定!”男孩儿看着我,又或者看着中介,“这房子有些东西,我很喜欢!”

当年我死得突然,我家里人伤心过度,看到和我相关的东西就会难过,为了不常沉湎于悲伤,他们决定把我的东西全部送给买房的人,包括家具、电器、周边等等。我知道他说的“有些东西”指的是这些,但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还活着——

8年了,我找不到半点我还存在的痕迹,我眼睁睁看着世界打打闹闹,可我的认知里却只有我——9分,多加的0.5是因为这一刻的存在感,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男孩儿很快住了进来,我从他的证件上看到,他叫彭凯,25岁,和死时的我同龄。

我没有刻意想吓他,但偶尔也会因为一些下意识的举动,导致一些超乎自然规律的事情,以前就是因为这些,吓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租客。但彭凯完全不怕,明明已经诡异得无法用科学解释,他依然能够自我麻痹,并相信那就是自然现象。

譬如,某天夜里,夜风很凉,他穿着单薄的衣裳被子掀到了一旁,我怕他着凉,便帮他关了窗,许是因为没了风,他竟迷迷糊糊地睁眼,望着我身后窗子的方向,说:“我原来关了窗么?”话未说完,又睡了过去。

再譬如,某个周末,他早早躺在床上看书,我一个人无聊的很,便想去和他说说话,但我忘了我可以穿墙了,竟顺手推开了门,他听到响动,从书里抬起头来,望了半晌我和门的方向,方后知后觉:“我又忘了锁门么?算了,晚点再说!”

再再譬如,某个繁忙的工作日,他在灶台上煮了汤,然后回房间加班,之后就忘了火还开着,我看到汤越烧越少,他依然无动于衷,我担心出事,便将火关了,半个小时后,他突然惊醒,飞一样跑到厨房,看到锅里稀薄的热气,猛地一拍脑袋:“我这什么脑子?竟然忙得连自己出来过都忘了!”

说完,他去盛了一碗汤,端到电脑边,一边工作,一边喝汤。我为了引起他注意,将汤往边上挪了一挪,他没发现,我又挪了一挪,他依然没发现,我索性把碗端走了,放在另一边的桌上,他索性忘了汤的存在。

我觉得我受到了冒犯,又把汤端回来,放在他手边。

几分钟后,他伸手来摸,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

我很奇怪:“屋子里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你不害怕么?”

彭凯自言自语:“汤凉了!”

我趴在桌上,他的手边,他把汤碗换到左手,放到另一侧。

“这房子有鬼啊,你不怕鬼么?”

“不怕啊——”我很震惊,差点脱口问他是不是听得到我说话,他又开口了,“虽然有些凉了,但也没有凉彻底,怕什么肚子痛?”

我才发现,他不知道和谁在聊语音,对话框里赫然多出一个8秒的语音条。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以为,这世上还能有人看得到我。

一个人存在,但没有人感知到他存在,就还不如彻底离开。

8年过去了,我依然没弄明白,每年都会死那么多人,为何只有我困在这里不得善终?

彭凯好像有了女朋友,他经常戴着耳机,一个人说很多话。

但大多不痛不痒,就是些普通的生活琐事。

类似于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歌,公司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起初很好奇,想知道耳机里住了什么人,但后来想想,我并不应该窥探他的生活。

希望他住进来,不过是想有个人陪,而已。

于是我开始假装和他说话,他讲故事,我听,然后询问他接下来的发展,他分享电影,我看,然后说一些自己的感想,他吐槽公司里的领导和同事,我会适时地笑,然后告诉他,他们的脑回路都不正常。他和我聊得很开心,准确说来,是他和耳机里的人聊得很开心,他变得愈发阳光,也愈发帅气起来,而我,终于重新开始热爱生活,每天看到升起的太阳,不再只感受到荒凉。

又是一个周日,他依然戴着耳机,耳机里的人好像说到了我。

他说:“中介跟我说过,这房子里确实死过人!”

我忽然有些难过,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

他又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我说:“警察说,是吃多了安眠药,自杀!”

“自杀么?”他忽然起身,回房打开电脑,我跟过去,发现他在搜索8年前关于我的新闻。

孟珊珊,高校在读研究生,因为父母在外地,所以独居。

人缘不错,有几个关系好的姐妹,有过一个男朋友,但因为性格不合,和平分手。

没有与谁结怨,也没有偏激的感情纠葛,出事当天上完课正常回家。

查不到谁有动机,现场也没有第二个人来过的痕迹。

所以很快结案:误服过量安眠药,自杀。

短短几句话,就结束了我的一生。

我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安眠药,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安眠药。

我并不知道,我吞下安眠药的那一刻,到底是因为睡不着,还是根本就想死。

现在的我死了,可我想活着,当年的我活着,却想死么?

25年,我记得每一天,却独独不记得那一天,那一刻。

“孟——珊——珊——为什么会自杀呢?”彭凯又说了话,他摊靠在电脑椅上,仰头望天。

我站在半空,俯视他:“可能,忽然有那么一瞬,她想死吧!”

“抑郁症么?”他睁着眼。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没有抑郁症,我的记忆里,我一直乐观开朗,热爱生活。

“说起来,我倒觉得我的症状又严重了!”

“什么症状?”

“幻想症!”他取下耳机,笑着,“我知道你不在——你放心,明天我就去看心理医生!”

我才知道,他的耳机里没有住人,他和我一样,是得了病。2

心理医生的诊所在遥远的东半城,我忽然兴起,想一起去看看。

我已经8年没出门了,沿途的风景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

我跟在彭凯身后,一路穿行人山人海,走过大街小巷,来到这逼仄一隅。

诊所不大,但配置齐全,年轻的小护士上前来问:“先生,可有预约?”

彭凯说:“我约了朱医生!”

小护士微微诧异:“朱医生?”

彭凯道:“朱之文,朱医生!”

朱之文?这名字,有些熟悉。

“哦,朱医生啊!”小护士恍然大悟,将彭凯领到诊室里。

看到朱之文,我忽然明白,小护士为何诧异,而我,又为何觉得他熟悉——朱之文,我的前男友,心理学的硕士,是这家诊所的老板,平时并不在此坐班,当然,后面这两句是刚刚听他们聊的。

“彭医生是吧?”朱之文坐到诊台后,“是什么问题?”

彭凯坐在他对面:“我觉得我有妄想症!”

“你都看到了什么?”朱之文在病历上写写画画。

“我独居,但我老看到我房间里有人!”

“什么人?”

“女人!”

朱之文笑了:“或许,你该谈一场恋爱!”

“不是的!”彭凯说,“一个魂魄一样的女人,她还和我说话!”

魂魄?那不是我么?难不成,他真的能看见我?

“她都和你说什么了?”朱之文稍微严肃了一点点,可能这些奇奇怪怪的症状,他见多了吧。

“她跟我说,她是被谋杀的!”彭凯的表情变得很可怕,“她说,让我帮她报仇!”

好吧,不是我,我从来没有让他帮我什么,莫名地,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

“那她有跟你说,是谁害死她的么?”

彭凯默了一默:“是你——”

朱之文的笔顿在病历上,他正眼看向彭凯。

“你说什么?”

“她跟我说,害死她的人,是朱医生你!”

朱之文眼里多出许多情绪:“你以前就认识我?”

“不!在她跟我说您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您!”

“那你一定是接触过在我这看过病的病人!”朱之文又变回了最初的从容,“病人妄想的内容,一般都会是曾经见过的人或事的变种,可能你自己都意识不到,但它就是存在了!”

“可能吧!”彭凯低下头,好像接受了他这种说法,“但我觉得可怕的地方在于,我得知她的身份之后,搜索了关于她的信息,发现,我住的就是她死去时的房子,而她,确实和您有过交集!”

朱之文盯着彭凯:“她是谁?”

彭凯也正看着他:“她说,她叫孟珊珊!”

原来,他幻想的真的是我。

“孟珊珊?”不知道为什么,朱之文听到我的名字,变得特别恐慌。

明明是彭凯杜撰的事情,他却半个字都不敢多听。

有新闻说,当年他得知我的死讯,伤心了一阵,后来就再也不去我住的南半城。

这样来看,他也算得体的前男友,我猜,他的恐慌,单单只是因为怕鬼。

他让彭凯先走,但彭凯抓住他的手,说:“朱医生,我求你,救救我!”

朱之文想甩开他:“这样吧,我给你开两剂镇静剂!”

“不!”彭凯带着哭腔,“倏”地一下跪下了,“我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朱之文被他喊得莫名其妙:“我又没把你怎样,你求我有什么用?”

“不,不是的!”彭凯颤巍巍地指着朱之文,说,“朱医生,孟珊珊在,她就在你身后!”

朱之文瞳孔倏然变大,然后回身,望着后方的空气怒目圆瞪。

我当然不在那,我在彭凯身旁,看着这一切,就像看一场闹剧。

“你你你——你别再这么神神叨叨的了!”朱之文话说得不利索了。

彭凯跪得越发虔诚:“我也不想啊,朱医生,你大慈大悲,救救我吧!”

朱之文抖着双唇,说:“好,我救你,你先松开!”

彭凯终于信了他,他缓慢松开手。朱之文竭力劝他:“这样,我开点镇静剂给你,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要是觉得那个房子不干净,就先找个旅馆住着,不要去想孟珊珊,也不要想我,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要是还没有好转,你再来找我,行么?”

彭凯终于点头:“好,朱医生,我信您,您一定要救我!”

彭凯离开了诊所,带着怀疑、带着恐惧,但一走出来,他就变了个样。

哪里还有半分害怕的样子?他就像刚刚打了胜仗,嘴角还微带着笑。

我飘到他身边,问他:“你真的又幻想了一个我么?”

他头也不回:“没有啊!”

我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说是我让你报仇?”

他顿住脚步,望向我:“因为,你身上确实有仇!”

这一回,我确定了,我身后、身旁,都没有人。

“你——看得见我?”

“看得见!”

“那你之前——”

“之前是我装的,我怕吓到你!”

“……”一个人跟一个鬼说,“我怕吓到你”,我怎么觉着,有些诡异呢?

在我呆愣的功夫,彭凯已经往前走了一些了,我追上去,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害我的是朱之文呢?”

“因为,我查了你的所有资料,他的动机最大!”

“可警方不是说了,我死那天,他没去过我家?”

“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跟着我回去,而是去找朱之文!”

“去找朱之文?”我顿住身形,很快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吓他,但凡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怕鬼。

说到吓人,我还是挺擅长的,像什么踢踢凳子开开门,摔个杯子闪个灯,再在风声瑟瑟的夜里,在门窗紧闭的屋里飘来飘去,导致阴风阵阵,饶是从不信鬼神的朱之文,也逐渐地开始崩溃。恰好在这时候,彭凯出现,黑着眼圈对他说:“朱医生,我已经住酒店了,但孟珊珊还是缠着我,我求你,你帮帮我!”

朱之文已经相信我的存在了,但他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她每一天,都跟着你么?”

“不是!”彭凯说,“她说了她也要来找您的——哦对了,她来过么?”

朱之文脸色发白,但仍强作镇定:“我没有臆想症,怎么会知道她来过没!”

“也对!”彭凯试探着问,“朱医生您看,我这症状,还有得治么?”

“我不确定,但我可以试试!”我看不透,此刻的朱之文到底在想些什么。

朱之文为彭凯采用的是催眠疗法,据他说,彭凯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普通的手段恐怕没什么效果。彭凯欣然接受,并敢于被他带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黑屋里。

朱之文让他躺在一张窄床上,说:“我进入你意识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准备好了么?”

彭凯睁着眼,说:“准备好了!”

“那我开始了!”朱之文在他面门上打了个响指,之后,彭凯就缓缓地闭上了眼。

光影昏暗,唯窗子漏出半寸日光,我看不到他们看到的画面,唯独看到平平静静的两人,时而紧张,时而恐慌,时而汗流浃背,时而双眉蹙起,在一段漫长的反应之后,我听到朱之文说:“你居然没有撒谎,你真看到了珊珊!”

几于同时,我在彭凯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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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两个人,都闭着眼,脸上都有日光。

很久之后,彭凯率先醒来,他坐起身,看了一眼坐着的朱之文,说:“走吧!”

我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颇为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杀你的凶手我找到了,就是朱之文!”彭凯一面往外走,一面说,“当年他追求你不得,心生恨意,又因为当时有个更富有的男生追你,他觉得你瞧不起他,羞愤难当!”

这段过往,我倒是有些印象。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彭凯一笑:“我反催眠了他!”

“……”我还是不能理解。

“我故意让他探到我的意识,他知道我真能看到你,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我趁虚而入,逼他回忆更久远的以前!”

“那……他是如何杀的我?”

警察说了,当时所有证据都表明,我家里没出现过第二个人。

“催眠!”

“轰——”我忽然头痛欲裂。

我是忘记了一些事的,越是接近我死时,我的记忆越模糊,但此刻那些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我看到朱之文来找我,看到他对着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看到我推开他然后回家,看到我躺在躺椅上,吞下了半瓶我在他的实习诊所里顺走的安眠药,我确实是自杀,只不过,我是在他的催眠下自杀。

我突然,有一点想带他走。

“走吧,回去!”彭凯说。

我站在原地,不肯动。

“我知道你恨,但你杀不了他!”

我低下头,情绪分外落寞。

我还在世上,但我留不下什么痕迹,我最多只能飘来飘去开开门关关窗,就连这我都用尽全力,我连刀都拿不起,我确实杀不了他。

“但你放心,杀了你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彭凯在我身边,眼前即是车水马龙,我看着他背影,直觉得他像英雄。

“要是能在活着时遇见你,该多好!”我在心里说。3

我见到了鬼差,鬼差跟我说,我在人间游荡了8年,够长了,该走了。

我才知道,不是我被困在这里不得善终,是我带着怨气,不肯走。

我把这消息告诉彭凯,彭凯拿出几罐酒,说:“陪我喝一口!”

我和彭凯来到阳台上,彭凯把酒的拉环拉开,放在我面前。

我尝试着端起它,但用尽力气,只挪动了几寸——我的力量在消散,鬼的力量,大多靠怨气凝聚。

彭凯用酒罐碰了碰我的,喝了一口,说:“看来,你是真打算要走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到外面的城市绚烂交织,人在其中,宛如蝼蚁。

“走了,会想我么?”彭凯也望着外面,声音很空旷。

“不会!”我说,“我会忘了你!”

彭凯轻声笑着,不再说话。

我望向他,又说:“但我很想记得你,我会努力想你!”

彭凯又喝了一口酒:“今天发生了些事情,一半好,一半坏,想听么?”

“想!”

“朱之文去自首了!”

“坏的呢?”

“警察没有拘留他,他们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很不甘的结局,但我内心十分平静。

“你不恨么?”

“不恨!”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留我!”

彭凯端起酒罐,说:“你果然知道!”说完,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做鬼以后,我明白了很多事情,譬如鬼比人要弱势,鬼并没有能力伤人,鬼能存在全靠心中一丝怨气,而那些怨可以被爱抵消,我也想留下,可我一想到彭凯,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早就该走了,能在走前得知真相,已经很幸运了。

我走的那天,依旧下过雨,又放了晴,天上有彩虹,但稀薄得差点看不到。

我向彭凯道别,彭凯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对我说“再见”,然后关在房里不肯出来。

我可以穿墙,但我隔着门,问他:“你不送送我么?”

彭凯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人,送不了!”

我原本有很多话,但此刻,却只说了一句:“我会记得你的,但,请你忘了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阵,才说:“你放心,明天我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好!”心里有些失落,但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离开人世,要走一条长长的甬道,鬼差跟我说,那里没有光,那是黄泉路。

所以在踏进去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真的是很美好啊,就是可惜,我命短。

不过也没关系,要是真的有轮回,不久之后,我们就还能遇见。

我走进了甬道,甬道细细长长,甬道空空荡荡,我看不见自己,看不见前方,我不停地朝前走,终于在很久以后,在厚重的黑暗里看到了光,那是我身体发出的光,“原来鬼的归宿,是化作一道光”,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想的最后一句话——我终于,彻底消失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我,再没有一个叫做孟珊珊的姑娘。

大雨淅淅沥沥,彭凯站在阳台上,一手插兜,一手摇晃着红酒杯,表情讳莫如深。

屋子里有了些动静,彭凯头也没回:“事情办好了?”

一个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与孟珊珊长得几乎一样。她走到彭凯身边,说:“办好了!”

彭凯抿了一口酒,说:“从现在开始,这身体就彻底是你的了!”

女人抱臂望着大雨,说:“8年前我得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我的了!”

彭凯笑了笑:“果然最毒妇人心!”

女人轻叹:“那也毒不过你们男人,你们这些个男人,杀了人还不够,非逼得人魂飞魄散,也是真狠得下心!”

“我也不想啊!”彭凯说,“可是,谁让她惊扰了鬼差呢?鬼差可不会放任我们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消失,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她!”

“那倒也是!”女人撇撇嘴,掩去了那一丝的怜惜,“这法子其实挺冒险的,我扮鬼差为她指路时,差点遇到了真正的鬼差,好在有惊无险,往后,不要再冒这么大的险了,我怕!”

“怕什么?”彭凯望向女人,“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女人也望着彭凯,外面雨滴滴答答,两人间的氛围尤其诡异。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某天,你心里没我了,我会不会比她还惨?”

“当然!”彭凯冲她举了举杯,“你知道的,与我无关的人,我向来残忍!”

“……”女人沉默了一阵,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说,最毒妇人心么?说不定,最后很惨的人,是你哦?”

彭凯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气氛倏然轻松起来。

“说起来,那姑娘也挺有意思的,我跟她说,朱之文是用催眠杀了他,还说我反催眠了朱之文,所以才知道当年真相,她居然也能信——”

“人家那是单纯好吧?”

“是很单纯,活着的时候很单纯,死之后更加单纯!”

“听你这意思,你对她还有点儿兴趣?”

“是有一点,就是可惜,她出现得太晚了!”

“切!”女人很不屑,看起来是开玩笑的模样,但眼睛里分明划过一丝狠意。她对彭凯说,“你去休息一阵吧,最近为了给她制造那些假象,耗费了不少精力,我看着你!”

“好!”彭凯把酒杯放下,转身走进房里。

大雨如帘,雨幕如雾,就在彭凯书桌上,有一台亮着的电脑,电脑屏幕上是8年前的旧新闻,新闻内容是“高校女生酣睡三日,醒后性情大变,究竟为何?”,“高校研究生毅然辍学,远走他乡,竟有如此内幕”,“女子霸占父母房产,竟转手送给男友”等等。电脑右下角有一条近期热度新闻弹窗,新闻简介是:

本市知名心理医生朱之文,突然大闹警局,声称自己8年前谋杀了前女友孟珊珊,经调查,孟珊珊并未死亡,只是在8年前离开了本市,在外地定居,心理医生认为,朱之文或因用情至深,且工作压力过大,自我扭曲了记忆,这种症状可轻可重,警察遂将朱之文送至精神病院,等待下一步诊断。

就在正对着电脑的床上,彭凯已渐入梦乡,他的呼吸越来越轻,到后面几乎没有,他的胸膛没有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就像一个死了很久的人,没有半分血色。而阳台上,女人斜眼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端起彭凯喝剩的酒,摇了一摇,然后一饮而尽。

风声、雨声、和树叶的沙沙声,窸窸窣窣,密密麻麻。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