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照耀着橱窗,我久久驻足在透明玻璃外,痴迷地望着站立的婚纱。这是一件拖尾婚纱,V领,碎钻和珍珠发出细细的光,炫彩夺目。
每天下班我都会经过这家婚纱店,我都会在橱窗外仔仔细细欣赏它十分钟,它实在是太美了,令我流连忘返。
我却一次都不敢进去,我和这家装潢富丽堂皇的婚纱店,有一层厚厚的壁垒,这件婚纱我这辈子都买不起,每次看它看时间久了,我都会生出一种无地自容感。
今天,按照惯例,我又驻足了十分钟,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腹,心底生出了一股勇气,攥紧拳头,站在了门外。
优雅的女店员帮我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迎接我,她们面带职业微笑,眼神不是肆无忌惮不礼貌地打量,做着欢迎手势,露出标准的八颗整齐牙齿:“女士,请进。”
我小心翼翼点了点头,女店员笑着说:“女士,试婚纱的话,您先坐那边的客厅喝杯咖啡,稍等一下。”
我跟着她来到招客厅,坐在精致的真皮沙发上,显得无所适从,另一位女店员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我双手捧着茶杯,暖流缓解了我的局促不安。
夕阳懒懒散散斜进来,那件婚纱周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有种说不出的迷人味道。
“您好,女士。”
女店员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微微俯身,看出了我对这件婚纱的迷恋:“您的眼光真好,这件是我们rose的首席设计师亲手设计而制,仅此一件,它的每一处裁剪都能绽放身体之美,腰线处既能很好的突显玲珑有致的身材,上半身又很出众含蓄。”
我站起身离得近些,夕阳的光一并把我笼罩,没有了玻璃的遮挡,我们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好像听到了它的呼吸声。
女店员仍然站在原地讲解,她的声音好像有些遥远:“它的拖尾可以从腰部解开,换上长拖尾可以做主婚纱,解开后可以做敬酒服。”
我低头,果然腰线处镶嵌了一排珍珠,散发着盈盈的光。
夕阳还剩个头顶时,我轻轻触碰了一下白纱,在心里和它告别。
看到我转身离开,女店员仍然笑盈盈开口:“女士,您不试试吗?”
我轻轻地摇摇头,纵然心里不舍:“下次带着我的爱人一起来。”
“恭候您地到来。”女店员将我送到门外。
我先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菜,还有一条鲤鱼,回家后,赵杰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看到我后,赶紧放下手中的啤酒瓶,迎面抱着我:“老婆,你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老公都快饿死了。”
我喜欢他这样抱着我,埋头在我脖颈处说话,带着酒气也不讨厌,我嘴上还是很娇嗔:“你身上都是酒味,离我远点。”
却一点都不舍得推开他,恨不得一辈子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赵杰低低笑着,抱我抱得更紧了,他的呼气在我耳边,痒痒的:“我要离多远呢?那么远,嗯?”
我们二人你侬我侬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离开彼此:“我去做饭,可不能饿坏了我老公,那多不偿失啊。”
赵杰给了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唇瓣轻启:“晚上。”
纵然已经快成老夫老妻了,我还是很害羞,轻轻地哼了一声。
转身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我洗好食材,先炒了四个菜,鲤鱼已经被鱼店老板提前处理了,最后做了一道红烧鲤鱼。
在我忙碌的期间,赵杰时不时进来看我,口里不住夸奖:“老婆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捡钱了吗?好丰盛啊。”
我神秘地送他一个微笑:“比捡钱还开心,吃完饭再告诉你。”
赵杰露出个讶异又好奇的表情:“洗耳恭听。”
鲤鱼刚好出锅,米饭也蒸好了,我端着两盘菜到客厅,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赵杰忙不迭将我按坐在餐椅上:“你歇着,剩下的我来。”
看着他来回的身影,纵然房子是租来的,家具是破旧的,我的心被幸福填的满满的,我爱这个男人,想和他这样走一辈子。
都妥当后,赵杰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那么丰盛的一桌,怎么也要配上酒。”
我把杯子微微推了推:“我喝果汁。”
赵杰调笑:“我老婆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今天是怎么了?”
我神秘地笑笑,没有吭声。
赵杰还是体贴地为我倒上果汁。
我们互相说着工作上的事,虽然很无聊,但因为分享者和倾听者是自己的爱人,所以芝麻大小的事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饭吃到一半,赵杰问我,今天下班怎么那么晚?
我诚实地将自己心底婚纱的秘密说出来了,他安静地听我说完,看了一眼客厅衣架上挂着的秀禾服,回过头心疼地看了我一眼,埋头扒饭。
这套秀禾服并不华丽,也不是庄重有光泽的红色,纵然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它还是显得有些廉价,衣襟处不是盘扣,而是拉链。
我安慰地抚上他的手。
赵杰抬头郑重地看着我:“老婆,我会努力挣钱,要为你买比那件还好的婚纱。”
他像个小男孩,仿佛在向喜欢的小女孩许诺,长大后会为她买更大更甜的棒棒糖。
我摇摇头:“只要能嫁给你,就算披破麻袋,我也很知足了。”
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很温暖。
“我们买不起,那我明天带你去试穿那件婚纱。”
我摇摇头,觉得现在正是要把心里那个快要按捺不住的事情说出来的时刻。
“老公,我要给你说件事。”
见我神情严肃,他也坐直了身体。
“老公,我怀孕了。”
我激动地说出这件事情,就好像心里的闸门终于放开了,喜悦的洪水一泻而下。
赵杰依然一动不动,反而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冷漠到可怕。
我以为他是接受不了这突入而来的惊喜,从口袋里拿出报告单证明:“我没有骗你,你看看。”
赵杰接过报告单,我们手指相触时,我像是碰到了一块寒冰,冻得我哆嗦一下。他久久地盯着报告单,两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他的面容更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连带着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我像是身处在冰窖中。
我心里逐渐慌乱:“老公,你怎么了?”
赵杰站起身将报告单砸我身上:“别叫我老公!”
我一时有些懵:“我怎么了?”
赵杰一把抓住我,死命瞪着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是我们交往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对我,他一向是温柔的,我能清晰看到他瞳孔中小小的我,恨不得将我吞噬。
我全身颤抖,脑袋也乱糟糟的:“孩子是你的。”
赵杰大怒:“放屁,我根本生不出孩子!你上哪怀的孩子?别跟我说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拉住他:“是你的孩子啊,我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其他人。”
赵杰甩开我的手,一把掀翻餐桌,巨大的声响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如雷贯耳,我吓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赵杰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起,血管好像下一刻就要爆裂开。
他蹲下身,面对面逼着我跟他对视:“孩子到底是谁的?你说实话。”
我瑟瑟发抖看着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杰,他一向是温柔的。
“孩子是你的,真是你的。”我泪流满面看着他。
赵杰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我疼到抓住他的手臂。
他好像要生吞活剥了我,最后还是没忍住下手,只是一把推开了我,我的背狠狠撞在墙壁上,他起身一脚踢翻那套秀禾服,然后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我连忙将秀禾服从地下的饭菜里拿出,用袖子使劲擦拭着上面的油污,越擦越多,再也擦不干净,我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我抱着秀禾服坐在客厅等了一夜,没有等到赵杰回家。
我很担心他出什么事,给他最好的同事打了电话,最后我是在一家ktv包间里找到他的,赵杰当时正躺在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孩身上,俩人睡得正香。
我失望至极,慌忙夺门而出,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尽,我把家里打扫干净,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提交了离职信,离开了这个令我伤心欲绝的地方。
二
我去了一个叫小地方——红砖镇。
这是我外婆的家乡,我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里民风淳朴,非常适合居住。
外婆的家早就不存在了,索性这里的一些老人还记得我,记得我是秀兰的外孙女,有个阿婆让我住在她家,她家刚好有空房子要出租,我用了很划算的价格租下了她的一间房。
黑夜我坐在床上,月光洒进来,我也不知道现在应该何去何从?在他乡,我并未感到孤单,有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陪着我,虽然它刚两个月。
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抚养他长大。
第二天,我收拾好后,在镇子里转来转去找工作,这里很小,工作机会自然很少,倒是服务业比较多,考虑到自己的身体,这些工作我也无法从事。
在镇子里瞎晃悠一天,最终无疾而终。
回去后,阿婆和小孙女正在院内吃饭,看到我后,她热情地招呼着我一起吃,我实在拒绝不了这份热情,肚子也确实饿了,就坐在饭桌旁了。
阿婆的老公去的早,她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女婿外出打工,将小闺女交给了她带,还有一个儿子就在镇上工作。
阿婆得知我找了一天工作没任何收获,安慰我不要急,等她儿子回来,她问下她的儿子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介绍。
饭吃到一半时,一个精壮的小伙子进了院内,看到我后,友好地笑笑。
阿婆慌忙将留的饭端出来,告诉我,这是她的儿子。
我也点头朝他笑笑,小伙子反而羞涩地低下了头。
从他的自述中,我得知,他叫张豪,比我小一岁,在镇上一家个体淘宝户做打包工人,刚好他们店还在招客服,这个工作轻松不是很劳累,只要打字快就行。
吃过晚饭,我回房间时,张豪跟在我身后,我疑惑地问:“你还有事?”
他手指指向我隔壁房:“我在这里住。”
我恍然大悟,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身让他先过。
他友好地说了句:“谢谢。”
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跟着张豪来到了他所在的工作地点,他一路上都拉着我,给我介绍他的老板人是多么多么的好,让我不要怕,像个大孩子。
这是一对夫妇做的个体淘宝店,主要是经营药品的,给一些乌龟和鱼看病,卖药。
楼下是客服部,楼上算是仓库打包用的。
镇上的年轻人较少,老板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打字速度还挺快,他们很满意,于是我留了下来。
准备好好工作,攒一笔钱生下这个孩子。
这里中午是包吃的,这又省下了一笔开支。
办公室就我自己一个人,有时候很无聊,就会止不住胡思乱想。办公室的门对着通往二楼仓库的楼梯口,有时候张豪会从上时不时探出个脑袋,偷偷喊我:“姐姐。”
等我回应后,他又会大笑跑开,有时候还会给我递糖果和小点心。
他是个快乐的人,现在很少能碰到像他那么快乐的人了。
到8周的时候,我开始孕吐,刚开始还能忍受,就是一个干呕的状态,没有多难受,就是不舒服。
等到第10周,恶心呕吐,不思饮食继续加重,我好像对食物失去了热情,单纯为填饱肚子而吃。
每当和客户聊天时,看到那些鱼食龟粮就忍不住的恶心干呕,这样严重影响了工作。
老板娘委婉地让我离职。
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但我也知道这样下去很耽误别人,只能选择离开。
张豪向老板娘求情,让我去二楼配药品,打包快递,这些活都不重。
在他的再三求情下,老板两口子让我留了下来。
说来惭愧,我在楼上工作的日子,比在楼下更闲适,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称药品,分瓶装好。
中午饭都是张豪为我端上来的。
每个月我最怕孕检,这里的医生每次都会问我:“孩子的爸爸怎么没来?”
我每次都止不住泪流满面:“爸爸工作忙,没有时间。”
再一次孕检后从病房出来后,我全身无力,腿脚虚脱,快要站不稳,有双有力的双手从身后托住了我。
我缓缓回头,是张豪,视线对视,他先慌里慌张转开眼神:“我怕你有什么不舒服,在后面跟着。”
我笑了笑:“谢谢你。”
他高兴地在原地转圈。
在医院大门口,他让我稍等,接着拿着两个兔子头造型的棉花糖朝我跑来,他像个更大的兔子。
到了20周后,天气逐渐炎热,二楼像个大蒸笼,根本不能呆,而我的孕吐反应也好了些,就又回客服部了。
张豪还是如从前那般,时不时给我两颗糖,一点小饼干,只要看到我吃,他就开心到手足舞蹈。
情人节那天,公司下班早了些,我和张豪并排走在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他走在前面踩着影子蹦来跳去,经过一座小桥,下面是个人造小公园。
他拉着我的手,扶我躺在软软的草坪上,上面是蓝天白云,像张豪的眼睛一样澄净。
突然,他转向我,神情严肃:“嫁给我吧!”
手掌上躺着一枚戒指,是黄金素圈,像挂在天边的金灿灿的太阳。
我内心百感交集,想起赵杰向我求婚的时候,戒指是不锈钢的,他找人在上面刻了我们名字的开头大写字母。
我每天都会眺望镇子的入口处,想看到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身影真实出现在我面前,日复一日,等到的是个寂寞。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对面这个单纯的男人:“我怀孕了,是别人的孩子。”
张豪点头:“我知道,但是无所谓。”
我又说:“孩子的爸爸回来接我们回家的。”
我知道这是句笑话,我还是极其认真地讲出来了。
张豪摇头:“他不会来了,你都快生了,他还没来,他不会来了。”
他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我的谎言。
我用手臂捂住眼睛,掩饰慌乱和难堪,闷闷张口:“第一次见求婚是躺在地上求的。”
一枚软软,温暖的物体压在我的唇上。
我移开手臂,愣住了。直直对上张豪的眼睛:“你等着我。”
他扶我起身,一路上,他都慢慢跟在我身后,一路沉默无言。
求婚这个小插曲好像没法发生过,除去那晚的尴尬,我们又恢复了往常打闹的日子。
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实在无法去上班了,最后一天,老板娘将我拉到一旁:“本来答应阿豪是不讲这件事的,但我又实在忍不住,不想让你错过那么好的一个人,你这些月的工资,其实都是从阿豪的薪水里分一半给你的,他是个实在的小伙子,希望你不要错过。”
老板娘的话久久盘旋在我的脑海。
下班后,张豪走在我前头对我傻呵呵地笑。
回到小院,漆黑的小院突然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阿婆和张豪的小侄女对我边拍手边唱歌。
歌曲完毕,张豪还是拿着上次的戒指出现:“嫁给我吧,我不躺着求婚了。”
正在我纠结时,小院的门被推开,那个我曾经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眼前。
三
赵杰找到了这里,几个月不见,他黑了点,瘦了点,看到我后,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开始打自己的脸,怒骂自己。
阿婆和小孙女都被这一幕吓到了。
张豪一把拉起他,把他朝外赶。
我急忙扯住二人,让他们不要冲动。
一场求婚被硬生生打破。
赵杰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怒骂了自己一个晚上,从他口中得知,他的前妻遇到初恋,就爱重燃,对他用尽各种措施,找了在医院上班的同学,给赵杰开了份不能生育的报告。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能生育的,认为是我给他带了绿帽子,他消沉了几个月,在一次醉酒后,又在医院检查无意得知自己能生育,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他编造的谎言。
他急急忙忙找到这里,要求我复合。
我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这次另赵杰慌了神。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直不停求我跟他回家。
我自嘲地笑了:“家?那个出租屋吗?”
赵杰赶紧说:“我会努力赚钱买房,我们不会一直住在那个出租房的,你相信我。”
这是我日日思念的男人啊,就在我面前,我的心却不再为他跳动半分。
“你走吧,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我会生下来自己抚养。”我别过头,不想再看到他半分。
赵杰拉着我的裙摆:“妍妍,你原谅我一次吧,我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
我看着一旁的张豪:“阿豪,我困了,扶我进屋。”
我不再看赵杰一眼。
四
第二年开春时,我披上了婚纱,成为了红砖镇最幸福的新娘。
我的丈夫比我小一岁,他会让我感受真正的快乐。
我身穿白色的拖地婚纱,它只有一种穿法,只能拖尾,我既做主婚纱,又做敬酒服,敬酒时,我丈夫会为我拖着裙摆。
这和橱窗的那件拖尾婚纱相似的地方是,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婆婆和我丈夫张豪亲手设计缝制的,它不完美,甚至粗糙的过分,可是在太阳下面,它耀眼闪亮。
那天我对赵杰说:“我不相信你了,一个从始至终都不相信自己爱人的人,这样的男人不可托付;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一团糟,自甘堕落的男人,不可托付;让我看不到真心的男人,更不可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