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的出现,令刘虹大吃一惊。

把目光移到她那隆起的腹部时,眼睛又忽的一湿。她为女儿难过,身怀六甲,却要受这等奔波之苦,而且也没个男人陪在身边,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当妈的一开口,就透出哽咽:“大老远的,你跑来干什么?这一路上多累啊!”

“还好,一等座不累人。再说,一路上也有杨阿姨照顾呢。”

杜娟坐下来,似乎有些费劲儿,又把姿势调整了一下,这才环视母亲、弟弟和弟媳:“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要不是大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呢。”

“我就知道是她!”

刘虹气恨恨的,对杜伟玲的厌恶又增了一层。这个大姑子,一辈子都在跟她作对。把噩耗告诉大腹便便的孕妇,其心可诛。

这一刻,她恨不得立刻打通电话,把大姑子臭骂一顿: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

杜娟却不以为然:“那些忌讳,都是唯心的,不用太在意。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毕竟是我爸,他没了,我哪儿有不闻不问的道理?无论如何,我都得来这一趟。”

说到最后两句,声音低下去,眸子也垂下去。

哀伤升起来,淡淡的,但已将她团团围住了。血浓于水,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避开的。

尤安妮出来打圆场:“姐姐回来也好,爸爸也能走得安心。这几天,我们好好照顾姐姐就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也好,你来了也好。起码,不留遗憾。”

事已至此,刘虹只得自我安慰,也安慰众人。眼下,她得给孩子们做主心骨。

更让人意外的是,余美贞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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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刘虹,她一阵唏嘘,给了老姐妹一个大大的拥抱:“苦了你了,怎么忽然就……唉。”

丧夫之痛,她已经历过,悲伤轻车熟路。安慰话说起来,也更能感同身受。那一夜,孩子们都不在,刘虹抱着余美贞大声痛哭。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如果早知道,我就不去住毛坯房,我就守着他,天天监督他吃药、按时带他去体检、更不会让他误会我跟老吴有什么。美贞,我好恨他!他死了,一了百了,剩下的烂摊子,都是我的……”

面对老姐妹,刘虹不再故作坚强,面具掀开,露出的是真实而脆弱的自己。

余美贞轻轻拍她的肩:“这是意外,怪不到你头上去。节哀顺变,更得照顾好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刘虹依旧泪流不止。

这几天,她强撑着自己,忙里忙外操持各种事务,展现给别人的,是一张悲伤却坚毅的脸。

千疮百孔的内心,无法展现给所有人。

“美贞,我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过?我本想着离了婚,能快快乐乐过过自己的日子。可现在……我不可能快乐起来了,我一闭上眼睛,眼前都是那天早上,他气呼呼地离开。我就想,那一刻如果我追上去,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他还能好好活着。美贞,我好后悔、好难过……”

刘虹喋喋不休,话说不完,眼泪也流不完。

世界那么大,但能放肆流泪放肆倾诉的瞬间,似乎也只有在余美贞和老吴面前。

她明白,儿女与自己之间存在嫌隙,永远不可能充当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这么一想,更觉悲伤,泪水滚滚而下。

老姐妹说了大半宿。

告辞时,余美贞拿出两个信封:“一份是我的,一份是老吴的。这件事,他跟我提了,他说自己不方便来,托我转交。”

老吴那信封厚厚的,看上去,似乎有一千多块钱。

在吊唁同事中,这是大额数目。

刘虹一愣,随即又嚎啕大哭。

这一刻,她无法说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她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像是高兴、也像是哀伤,像是欢喜、也像是痛苦。

杜伟龙的丧事,终于在三天后办妥了。

事实上,也不过是按照流程走一遍。在这座城市,丧事千篇一律,不同的,只是死者背后的家庭。而那些千姿百态的矛盾和撕扯,似乎又都殊途同归。

比如,死者遗留下的老人,该由谁赡养。

黄三妹抹着眼泪,对两个女儿道:“跟她在一起?我怎么过?过不下去的!”

“妈,那你有什么打算?”

杜伟艳小心翼翼地询问,如今,她和母亲同在一城,唯恐母亲动了念头,要跟着自己过活。

倒不是她不孝,可身在底层,以做保姆为生,她不认为自己具备给母亲养老的条件。

杜伟玲却一撇嘴:“那就让她走!房子是阿龙留下的,你尽管住,谁还敢说什么不成?实在不行,我来给你作伴!”

这番话,倒正中黄三妹下怀。

老家回不去了,留在城里,又觉得势单力薄。若大女儿肯来,那是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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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伟玲心里,自然也打着小算盘。

她的孙子,就快上小学了。

如果能借机迁了户口,进城上学,倒不是为美事一桩。自己进城陪读,在附近找个工作,洗碗也好、保洁也罢,总归能挣几个钱,比在农村强太多。

重要的是,住在这套房子里,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可把主意拿到台面上一说,刘虹立刻冷笑起来。

“大姐,大白天做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的!怎么,你当我也死了,这房子,就随便你们折腾了?我告诉你,老杜死了,法定继承人是我、娟娟和轩轩,还有你妈,你妈就占四分之一。你,什么都不占。你要住进来,我不允许!”

老伴儿意外猝死,刘虹多了个心眼,特地找到社区工作人员,大致问了问遗产继承法规。

这下,倒派上用场了。

杜伟玲急了:“我住进来,是为了照顾我妈!”

刘虹笑笑:“你真孝顺,那就在附近租个房子好了,带你妈一起住,和和美美,多好啊!当然,要带回老家也行,随你便。”

这番话出口,算是明明白白做了决定,不赡养婆婆的决定。

说来也怪,杜伟龙一死,她那些歇斯底里似乎也没了大半。面对挑衅,总能见招拆招,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杜伟玲气得七窍生烟,不由自主提高音调,一副要吵架的模样:“阿龙死了,你就这样欺负妈?你要把她扫地出门?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告诉你,赡养老人是法律义务,你敢不养,我就去告你!”

“大姑,我纠正一下。赡养老人,是子女的义务,但不是儿媳的义务。我劝你还是别告了,因为,肯定是判你和小姑赡养。”

尤安妮好笑又好气,忍不住补了一刀。

讲完后,觉得有些残忍,又补上一句,“当然,爸爸的遗产,奶奶可以继承。不过,也确实只有四分之一。这套房子嘛,估计也值不了多少钱。”

这下,算是准确打击到了杜伟玲。

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整张脸上,赤裸裸写着“无奈”二字。

黄三妹看清形势,悲伤油然而生,不禁跑到孙子面前,可怜巴巴道:“轩轩,你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现在奶奶老了,奶奶就跟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