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春秋的历史,我们从周王东迁开始讲起,一直到三家分晋,大概讲了60期。在春秋二百二十四年间,有三十六名君主被臣下或敌国杀之,五十二个诸侯国被灭。有大小战事四百八十多次,所以我们看到的春秋争霸,背后反应的是那个时代的动荡和秩序的瓦解。所以孔子才会说春秋时期是礼崩乐坏的时代。
但为什么在孔子眼里,会向往西周的社会秩序,而痛斥春秋的秩序崩坏呢?这还要从周代的基本的制度说起。
我们知道周代的建立是在武王伐纣的基础上,在我们就曾提到过为什么纣王的统治遭受到了危机,原因是商代的本质还是部落联盟的社会,而维系着联盟的是鬼神文化。而到了帝辛时期一方面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一方面削弱神权,一方面削弱了贵族的势力。但在商代本身就是如周这样大大小小的部落依附于商,帝辛的改革动摇了商统治的根基,随之导致很多部落慢慢与帝辛的离心离德,所以才有武王伐纣时,800诸侯依附于周武王,牧野之战,周武王以五万军队大胜七十五万的商朝军队。这是周武王都没有预料到的。所以推翻了商纣王后,武王就撤军回了岐山,而只让自己的三个弟弟管叔,蔡叔和霍叔作为三监,相当于派了三支军队驻扎在商都周边,所以武庚名义上是殷商的首领。因为在这个时候,周人依然没有实力来统治全国。
而事情的改变是武王死后周公旦执政发生的三监之乱,随后周公旦以平叛为由进行了二次东征。而这次东征才确立了周朝后来的政治制度就是宗法制和分封制。所谓宗法制就是按照长幼尊卑设立的等级秩序,而其核心就是嫡长子的大小宗制度。有了大小宗制之后,每个人在族谱上都有着清晰的位置,有了位置就有了礼法界定的关系,谁大谁小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然后在礼法制度的约束下,按照尊卑原则,遇到问题谁该听谁的就一目了然。
有了宗法制之后,周公就采用了分封制度。分封制度的核心其实就是封地建国。周人不是本身人数不多,实力不够吗,那就发挥所有亲族的主观能动性,把天下的土地划分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带军队去征服这个区域,然后这个区域就变成了他们所有。在上面建立自己的国家。这就是封地建国。而分封的对象除了自己的兄弟姐妹等血缘关系比较近的人之外,还有比较信得过的贵族等。比如鲁国就是周公旦的封地,齐国就是姜尚的封地,晋国就是唐叔虞的封地等等。
这里不得不提到周人的制度设计中,分封制的基础是宗法制。封了这么多的国家,周公不担心这些国家不听自己的嘛?正是有了宗法制,所以每个封建主在宗法制中,也要听命于大宗的君主的命令。所以周朝的宗法制是保持稳定的内核,而分封制不过是表象。再如何封建,这些封建主彼此也要在宗法制技术上受到制约。所以就不会乱。而在宗法制的基础上,周公又制定了严格的礼法制度,来约束宗法制基础上的每一个个体,让每一个个体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承担自己的责任。这个制度的设计还是很牛的。
所以我们看到从周代建国到平王东迁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周王朝是相对稳定的。
但我们也知道宗法制的核心是大小宗制度,但血缘和亲疏最终都会败给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一个家族超过了几代人之后,各个大小宗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变得非常的疏远,而亲属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异常的复杂,再让这些人严格的遵守礼就变得很难。以前周天子实际上是动用的自己的大宗的宗主的地位,遇到小宗的诸侯国君主不听话,就命令其它诸侯国代为讨伐,教训这些不听话的君主。所以周朝的秩序得以维护得很好。但随着时间的发展,血缘关系越来越远,大宗的影响力也变得越来越弱,所以越来越多的诸侯不大愿意听从周天子的调遣,这也是为什么犬戎能攻入镐京,灭掉周幽王的原因。本质是大宗和其它贵族之间已经开始爆发矛盾,其次其它诸侯不大听从周王的调遣,才导致的结果。
所以平王东迁本身就标志着周天子的权威的下降和诸侯势力的崛起,所以这个时期也被称为春秋时期的开始。
所以我们要清楚,周朝时候的国家跟我们后来的中央集权的国家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周天子能统治的区域其实只有王畿地区,其它地区都是分封给了诸侯,但周天子是利用的宗法制度来要求大家遵守当初的规则,而这个规则就是周代的礼法制度。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血缘关系越来越淡,越来越多的诸侯不再听命于周天子。但限于礼法制约,他们也不敢明确反对这套体系。再加上经过多次分封,周天子手里的资源已经基本没有了,没有了增量,各个诸侯之间也开始爆发了存量的争夺,所以这个时候彼此的征讨和冲突就变得越来越激烈。而在这个过程中,礼法制基础还在,大家不敢僭越,否则就会成为其它人联合攻击的对象。所以诸侯想办法成为霸主成为各个诸侯的目标,就是代替周王,来号令其它诸侯,从而获取自己的利益。所以这个阶段的春秋成为各个诸侯争霸的时代,大家彼此的征伐不一定是因为要吞并国土,而是让其他诸侯听命于自己,获得霸主地位。所以这个阶段先后称霸的就有郑庄公,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吴王夫差等等春秋霸主。
但国家间随着礼法制的松弛,诸侯之间开始对权力进行争夺,诸侯国内部,大小宗之间,卿大夫之间随着礼法制的松弛,也开始了基于权力的争夺,所以才有了鲁国的三桓,晋国的曲沃代翼,晋国的三家分晋以及齐国的田氏代齐等各种乱象。
所以这个时代本身就是旧的秩序逐渐被打破,但新的秩序却没有建立起来的时代,这也就是春秋的乱局。而孔子就是出生在这样的时代。作为宋国的贵族后裔,孔子接受的是非常好的贵族教育,而当时的贵族教育本质就是官学制的贵族教育,就是教授礼法,作为一个人在社会上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但是孔子所接受的教育却和现实已经大相径庭,所以孔子对于现实才痛心疾首,认为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任何的动荡和战乱,都是因为大家不再遵守秩序的约定,屡屡突破秩序,造成秩序的崩塌,从而为未来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而社会逐渐的走入了丛林制的社会,这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的孔子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孔子毕生都在尝试恢复周礼的秩序,恢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则,让社会变得井然有序。这是孔子最大的梦想。但孔子在实践过程中屡屡遭受到挫折,不仅在鲁国的改革以失败告终,而在周游列国时候,也没有任何一家诸侯愿意采用孔子的思维来改革,最终孔子只能回到鲁国,将精力投身在编书和教育领域,希望自己的言行和教育,改变更多的人,来尽最大可能的实现自己的天下大同的梦想。
但时代的变化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春秋之所以代替了西周,表面上看到的是礼乐崩坏,但背后却是社会的发展。随着农业的发展,社会的生产日趋发达,最早的分封制类似于欧洲的城邦,分封的贵族为了防御筑起了城,生活在城里的人都是贵族的子弟,由封邑有了身份和姓氏,而农民耕种在郊,而更远的地方的野就是城市管辖的极限了。野属于未开发的地带,任何人有余力都可以去开发和耕种,所以我们所说的下野实际上就是脱离了城市的管辖,也就是不再担任任何职务。而这也是老子心目中的小国寡民-所谓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场景。
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城市里面人口繁衍,各个小宗无法继承领土的时候,慢慢就从贵族变成庶民,而周边的土地慢慢也被分封的殆尽,慢慢的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城,野也就逐渐的消失了,土地都变成了有主的,没有土地的人只能去争抢资源,所以城市内外的秩序都面临着挑战。这个时候如果还想维持周朝之初的礼制,就变得非常的难了,因为经济基础变了,不管是贵族还是百姓的后代的也在逐渐变化,资源越来越少,为了获取资源只能不断的有人加入争抢的行列,所以随着生产的发展,才会有生产关系的改变,各种大宗小宗之间的关系在变化,各种人身附庸的关系在变化,再想回到理想的礼制时代就非常难了。
但如果我们以春秋为起点 在往后看会发现,当三家分晋进入战国时代后,各个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随着政权的更替,大家都不再以周天子为尊了,这时候的战争也不再是为了争当大哥让其他人听从自己,而更多的是直接的利益的争夺,所以春秋期间是争夺霸主,也就是带头大哥,而到了战国就是赤裸裸的兼并,就是抢夺利益。所以如果孔子看到战国时候的场景,也许更要感叹时代的堕落了。
所以任何时代,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起决定作用的都是生产力的发展,而随之就要调整生产关系与之相匹配。所以任何固步自封都是不可能的。孔子的理想很好,但终究逐渐脱离了现实的发展,所以当中国步入了战国时期,也就出现了诸子百家的思想交锋,其背后也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产生的思想的发展。
所以从西周的角度看春秋,就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但人类能做的,就是调整这个礼和乐,让他适应这个时代的发展,为时代树立新的规则。所以任何时候,改革都会是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