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雪山,山高6740米,端坐在云南德钦县境内横断山脉之上,山体终日飘雪,远处望去,如同巨大的雪色王冠,散发着威严神圣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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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8月的夏季,一支陌生的队伍来到了山脚雨崩村,看着大包小包没见过的仪器设备,当地藏民好奇不已,追上队伍边看边问。时任队伍联络官的张俊告诉了村民,他们是中日联合登山队的。

登山队?村里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藏民心中,拿着这么多铁的塑料的大桶小桶,只能是收菌子的猎人。

与村民的好奇一样,这支队伍同样对美丽的雪山和藏民独特的生活方式感到惊叹,联络官张俊建议队员们不要搭帐篷住睡袋了,他们要去村民家住。当地淳朴善良的藏民得知这个消息后,赶紧把这群外乡人请到屋中。

雨崩村村民把梁上挂着的酱肉腊肉取下来,啪嗒放在地上,你一把刀我一把刀,几杯酒一倒,青稞面一放。和十多个登山队员围着火塘席地而坐,刀下一片肉,就着一口酒,开心得聊天。

中日登山队员和藏民用青稞酒浇灌出来的友谊就这样持续着,直到了解了他们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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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攀登的卡瓦格博

听说这一支中日国际攀登队要来挑战梅里雪山的时候,藏民是十分热情的,梅里雪山大概是北边梅里水旁边的那座山峰吧,但是当大本营,一号营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的时候,藏民们懂了,这群人口中的梅里雪山,竟然是卡瓦格博!

这是绝对不能攀登的神山,它的真名,叫做念青·卡瓦格博,卡瓦是雪的意思,格博指的山岳,而念青,表示藏地对这座雪山的信仰。

在藏族传说里,松赞干布时代的卡瓦格博是一座无恶不作,法力惊人的妖山,经常祸害人间以至于生灵涂炭,大家称呼它为绒赞·卡瓦格博,绒赞,也就是妖山之意。后来,莲花生大士救赎世间,经历八大劫难驱除各种痛苦,最终降服了绒赞·卡瓦格博,妖山从此皈依佛门,成为了佛家护法,降妖除魔所向披靡。雄踞藏区八大神山之首,统领七大神山,225座中神山,和数之不尽的小神山。就这样,妖山绒赞·卡瓦格博就变成了神尊念青·卡瓦格博。

一直到现在,藏民都有环山的习俗,如果谁围着卡瓦格博手持竹杖徒步绕了三圈,那么就能消除前世今生一切业障,以达涅槃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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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预兆

当得知这个中日登山队竟然想登顶卡瓦格博的时候,当地人的震惊是前所未有的。

年轻的藏民倒也还好,告诉了联络官张俊当地传说与习俗,可这次登山的赞助商日本财团根本没有理会这些提醒,要求继续登山。

年老的藏民就不那么客气了,每日天光未亮,就早早地爬起来,朝着卡瓦格博的方向磕头烧香,更有甚者,磕头完了还跺脚打滚,又哭又闹,很生气的样子,嘴里念叨“阿尼·卡瓦格博(雪山爷爷),现在你耍威风的时候到了,把你的威力,神力使出来吧,把登山队撵下来!”

从日本出发的时候,当地的寺庙请来了日本的高僧开光护身符,举行仪式加持队员,这一次登山,就像之前他们攀登世界上其他艰难的山峰一样,没有谁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队员是日本京都大学登山队的,所有人都有八千米以上雪山攀登经验,并配备了最先进的卫星云图接收仪器,队长是日本气象专家井上治郎教授,副队长则是中国著名登山家宋志义,他曾无数次创造中国登山纪录。这样一支实力强悍的队伍,攀登一座六千米的未曾登顶的雪山,在当时人们看来,简直是手到擒来。

前面大本营和一二号营地的建立十分顺利,天气晴朗,卡瓦格博安静得像一位年迈入定的老者。登山队进度也远超预期,很快就在圣洁雪白的卡瓦格博山上修建起颜色艳丽,引人瞩目的黄色帐篷。

但是修建三号营地的时候中日双方却起了争执,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日方决定把三号营地扎在山体上面,这样能更快到达四号营地,而在中方看来,日方的选址简直就是门外汉,这样驻扎,万一雪崩发生,没人能幸免于难,三号营地应该扎在远离山体的地方。争执一直从12月15号持续到20号,中方态度十分强硬,不肯让步。

这样的争执又持续了两天后,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从后人们来找到的队员日记中了解到,中方队长简单地回复了一个“ok。”当天下午,就把帐篷搬到了日方这边,巨大的争执,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解决了。

也就是这个选址,昭示了之后登山队将要面临的危险。

诡异的日记

在后来登山队员的日记里,记载几段让人匪夷所思的内容:

“12月28日,看到帐篷外有人影,又有幻听,无线电信号很差,能听见女人的笑声和婴儿的哭声。”

雪山上空气稀薄,别说是女人小孩,连飞禽走兽的影子都了无痕迹,卡瓦格博就好似一片圣地,不准生者的气息接近。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费解的内容。

根据日记的记载,1991年1月1日元旦,队里唯一的女队员突然发起了高烧,不久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要来了,趁还有时间,要回家”。

什么要来了?日记里没有写清楚,短短几个日文字符却叙述出莫名的恐怖。

又过了两天,1月3号,日记本的最后一排内容,日记的主人用潦草的字迹写了如下内容:

“我错了!我们错了!来不及下山了。他们来了,救救我!黑暗笼罩着,无法逃出!救救我!我不想死,救......”

谁要来了?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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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扎营三号营地的那个时候,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5900米的四号营地也建立起来,位于一个明亮透彻的大冰地上,站在营地往四周眺望,可以看到太子十三峰其他山巅的绝景,日照雪山颠,在一片一片的日光的反射中,雪山如同穿上了金色的圣衣,美不胜收。

登山队借着四号营为落脚点,登上了6210米的高度,并观察了最后冲顶的地形,结论是,已经没有克服不了的难点了。于是登山队摆酒庆祝,因为这个高度,对于攀登卡瓦格博来说,已经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地步了。

1990年12月28日,也就是日记中听见女人笑声和婴儿哭声的那一天。11点30分,五人突击小队从四号营地出发试探登顶,下午一点钟,突击队成功接近主峰背后的山脊,达到了6470米的高度,距离顶峰只有最后的270米,卡瓦格博山巅唾手可得!

但就在这个时刻,天气忽然转换,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云量变多,雪山的寒气宛如巨龙般盘旋起来,一阵阵雪雾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向五人小分队砸了过来。五人小队再次睁眼的时候,乌云已经笼罩了山顶,能见度不到3米,气温急剧下降,刹那间,五位登山队员被冻得浑身发抖。

已经寸步难行了,突击队请求后撤,无线电传回三号营地,日方队长说:“原地待命,收到两点半的天气预报后,再做决定。”

到了两点半,冻得抱在一起的登山队员终于收到三号营地的消息:“撤吧,天气没有好转的可能性了。”

明明攻顶之前,收到了北京,云南,东京三地气象台的消息,非常适合登顶,怎么会突然如此?

但是现状已经没法思考了,山顶上的天气已经变得非常糟糕,连上山的绳子也找不到了,队员们几次试图冲出黑暗,都因无法辨别方向,只能放弃。

就这样突击队员们在简易的帐篷中忍受着煎熬,又过了六个小时。到了晚上十点一刻,风突然就停了,一轮圆月悬挂在天中,银白的月光把简易帐篷照得亮堂堂的,突击队抓住这个时机,找到了路绳,赶紧下山。一个多小时以后,十一点半,所有人回到了四号营地。

接下来的三天,天气都好得不得了,突击队都感觉只要照着之前的路,一咬牙就能登顶。但是之前忽然变幻的天气,让几人泄了气。

12月30号,17名队员在三号营地集合。虽然现在天气晴朗,下山易如反掌,但是所有人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又过了一天。

1月1号,大雪下个不停,日本队长咬牙指挥着坚守,再看机会。

2号,雪越下越大,淹过了帐篷,队员们开始除雪。

3号,仿佛苍穹破了一个大洞,雪花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晚上9点,步话机信号越来越差,三号营地给大本营发来了最后一次通话。

救援

1991年1月3日,大本营的步话机全是杂音。

“雪很大,视线不清,1.2米厚……”断断续续的语音从三号营地传来。

联络官李俊待在大本营,杂音实在难以听清,他忙问是不是电池问题,请更换电池。

“已经...更换...电池,现在呢?”

李俊还是听不清,杂音越来越大。

“终止通讯!”三号营地传来最后的消息。李俊心想可能是除雪消耗体力,队员们要休息了,于是不再通话。

1月4日一大早,从大本营往卡瓦格博望去一片浩瀚云海朝天上翻涌,如同蛟龙腾空。李俊按照惯例,七点半打开步话机,一如往常地联系三号营地,无人回应。接着,连续呼叫每一名队员的随身步话机,十七台设备,都没有回应。

接下来的三天,天气逐渐恶化,卡瓦格博逐渐被云雾和大雪覆盖,同时搜救队从北京,拉萨,日本京都赶来。第四、五、六天,失联的消息登上新闻,第七天,解放军的侦察机从北京飞来勘察,但是漫天的雪雾,无法让其获得信息。

接下来,三支救援队陆续赶到,分别从不同方向打通了上山的通道。实力最强的拉萨救援队冒着大雪一度从一号营地往上,攀登到了5300米,可是除了照相机和帐篷,没有发现任何队员的踪迹。直升机也在24小时极限搜救,在雪雾中,观测到三号营地处疑似有雪崩的迹象,但没有任何营地物品。

随着天气越来越糟糕,在失联22天后,雪崩的概率越来越大,救援行动宣布停止,山难事故被通告,中日联合登山队17名成员全部遇难。

日照金山

之后,带着巨大的沉痛,日方组织了登山遇难者的亲人朋友前来祭奠家属。

从北京到四川再到云南,载着一车亲友分离断肠人的大巴驶入了云南德钦县。中方遇难者家属翁彩琼事后说到,虽然一路过去的心情都是十分难过的。但是进入德钦县后,一路上大自然的美景和雪山的巍峨让她对亲人离去的心情稍微淡化了。

德钦县一开始都是晴空万里,极目远眺,视线悠远而清晰,但是当大巴达刚到卡瓦格博山脚的时候,鹅毛大雪忽然而至。一车人推开车窗望向神山,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对于遇难者亲属来说,看一看卡瓦格博的真面目,也许是他们此行的最大心愿。

对于他们来说,冥冥之中有一种向往,觉得如果看到了峰顶,逝去的亲人可能会知道家人朋友来了。阴霾的天空让前来祭奠的人们,心情坏到了极点,翁彩琼望着卡瓦格博的方向,心里充满了绝望。

悲痛欲绝的家属们,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朝着神山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随后,纷纷加入进来,跪着对卡瓦格博悲鸣。

也许神山有灵,尚有慈悲。卡瓦格博的白雾就像幕布一般从中间拉开,云雾向着两边翻滚。在一刹那间,家属们就看到了金色的霞光打在了卡瓦格博峰顶上,巍峨的雪山,如同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法衣,端坐在莲花之上。一瞬间,笼罩在亲友们心中的悲伤,都驱散至尽。

日照金山,格博显灵。

96年再次攀登

小林尚礼本来也应该在91年队伍中,因为训练原因,临时改变行程,他的两个同学,屉仓俊一和儿玉裕介都是91年的队员,全部遇难。

山难公布的那一天,小林带着愧疚到屉仓家里去慰问,故作镇定的小林在临行十分,突然听到了了屉仓父亲幽幽的叹息“吾儿,二十一岁,真是短暂的人生啊。”

小林终于忍不住了,所有的悲伤汇聚心头,根本止不住自己的泪水,这个时候,他心里替朋友征服雪山的心愿变得比任何事情还要强烈。

时间来到了1996年,中日联合登山队再次回到了雪山,他们要重新挑战卡瓦格博。小林也在其中,当晚,他们和其他队员在十七登山队立碑前长跪,留下四个字:誓死登顶!

小林尚礼 右

但是一连十多天,他们连雨崩村都进不去,当地藏民听说登山队又来了,不约而同的走下上去,坐在道路中间,阻拦登山队。原来,91年登山队失败后,卡瓦格博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雪崩,村民和牲畜都遭到了极大的损害。

一直熬到了10月30日,在当地政府公安的保护下,登山队总算进入了当年的大本营。接着一号营,二号营,三号营,全部被登山队重建。

11月18日,登顶行动重新开始。有了91年的前车之鉴,这次行动进程十分缓慢,小林强调的就是一个安全。终于,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登山队在原来三号营地的高度,安营扎寨,一来十多天天气平稳,登顶指日可待。

正在计算着登顶日子的这一天,传来了一个忧心的消息。

东京气象厅发来气象资料,南太平洋上忽然聚集了一个积雨云团,在朝着卡瓦格博移动,四五天就要撞上卡瓦格博,对登山极其不利。

这次依然是联络官的李俊心中不服气,心想你东京气象厅算什么,连忙发消息问云南气象台,与东京吻合,心中凉了一大半,再问中央气象厅,同样完全吻合。

日方队长什么也不说,下达了撤退的指令,正常来说六天才能到达的时间,96登山队舍弃物资一天就跑回了大本营,只要活着回来就行。

就在登山队刚到达大本营,暗自庆幸的时候,三地气象台同时发来消息。积雨云团遇到暖湿气流,吹到了印度巴基斯塔方向,未来仍然是好天气。

这一趟下来,物资丢了,人的思想和体力也遭到重创,日本总队长宣布登山行动失败。小林十分不服也只能跟着大部队回到了日本。

救赎

两年后,1998年,在雨崩村两名村民放牧的时候,发现冰川上有东西散落,这时才在山脚下找到遇难者遗体。文中所述日记内容也才公之于众。

小林听到消息马上报名充当志愿者,再次回到了卡瓦格博,接下来的十八年里,小林一直在藏民村里常住。他成了当地的客人,用纸写汉字的方式,与当地人交流。

村长说在一次搜索遗体的过程中,他看到小林把营地的垃圾全部清理干净了才下山,觉得小林虽然是个外国人,但是可以信任。所以让他住在村里,村长亲自保护小林。

在漫长的岁月里,小林渐渐明白了藏民对于神山的信仰,他们就像亲人一样,对着神山祷告。于是小林再也没有过征服雪山的想法,他决定去转山,他也像当地人一样,拿着竹杖,对着卡瓦格博高呼亚拉索,也像雨崩村的村民一样,对着仿佛大神的卡瓦格博,跪拜焚香。

这一刻,小林得到了救赎。

人类历史上第二大的山难,91卡瓦格博事件就这样结束了。在而后的三十年中,这个故事仍然被世人所提及。有人关注日记里的神秘内容,还有人说其实那只是雪山幻象,一种高原神经疾病罢了。有人说,人类自诩万物之灵,渴求征服自然来彰显个人的伟大是十分傲慢的,还有人说这群登山队就是代表着人类的精神,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但无论如何,卡瓦格博依然坐落在横断山脉之上,印度洋的暖风以及西伯利亚的寒风终日吹打着这座巍峨大山。2000年,中国政府明令禁止攀登梅里雪山,卡瓦格博成为了地球上少数无人问津的秘境。

资料来源
经典人文地理《卡瓦格博》
小林尚礼《梅里雪山》
CCTV《1991年梅里雪山山难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