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民最新解读经济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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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

60S要点速读：

1.在接下来的经济政策制定过程中，应把握多重目标的平衡，完善经济治理，改善市场预期。预期是经济行稳致远的根本，也是直接影响我国发展全局的关键性问题。预期稳定，我国经济长期向好的趋势就不会变。

2.全面辩证研判经济形势，要看“三天”：看今天，当前稳增长、稳就业、稳物价面临新挑战；看昨天，促进经济持续性发展，要解决一些长期的结构性矛盾；看明天，我国经济韧性强、潜力大的内生特点没有变。

3.回顾新世纪20多年，第一个10年，主要以工业化及外需为主要特征，工业和出口增长比较快；第二个10年以房价上涨为龙头，房地产、地方政府、金融的三角循环拉动了增长；但随着房价上涨动力的减弱，已呈现疲惫态势，第三个10年，以创新（科技、绿色低碳、数字化）带动增长的模式仍在探索形成中。

正文：

从时间序列来讲，全面辩证地研判经济形势，要看“三天”。看今天就是要看到当前经济形势的边际变化，才能够有针对性地采取政策措施；看昨天要看到今天的问题是怎么来的，因为短期问题往往是能够在长期问题中找到影子，而且短期政策也要有利于长期问题的解决，而不是加重长期问题；看明天就是要看到未来的发展大趋势，如果仅仅根据当前情况对未来过于悲观，不作为，就会丧失机遇。

2020年年初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处于“疫情冲击-恢复-再冲击-再恢复”的循环过程中，当前仍然处在这一循环过程中，疫情还没有结束，疫情冲击也没有结束。

中央政治局提出，稳增长、稳就业、稳物价面临新的挑战，这是对当前宏观经济的基本判断。3月份以来，我国发生了严重程度仅次于2020年年初的第二轮疫情严重冲击，经济处在2020年一季度以来最困难的时期，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当时还要严重。2022年前5个月，1-2月经济正常恢复，3-4月逆转，5月主要指标边际改善，呈现恢复迹象。

（一）稳增长的新挑战

一季度中国经济同比增长4.8%，实现平稳开局。但3月逆转，经济走弱，4月探底，5月弱恢复，6月恢复将加快，二季度增长将拖累全年经济增长。在一些具体领域表现为需求端消费萎缩，投资减速，出口分化，房地产减速加深；供给端农业是正常的，工业减速后小幅回升，服务业连续3个月负增长。

实现全年5.5%增长目标的难点在于2020年经济恢复的主要动力是信息技术服务业，房地产业、出口。但这三个领域目前的动力都不足，将影响经济恢复的程度，可能是一种W型复苏，很难实现2020年的V型复苏。

具体指标方面，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在下降，目前每个月的规模都不如2019年，扣除价格因素后，现在每个月的销售额相比2019年是萎缩的。投资出现减速，其中房地产投资负增长，房地产出现整体下滑。

进出口需要高度关注。2021-2021年，出口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达到近二十年来的顶峰，2020年贡献率未25%，2020年贡献率20%左右。今年以来进出口开始波动下行，5月份有所改善。但是进口和出口出现了分化，出口同比增长16.9%，进口同比增长4.1%，出口恢复快12.8个百分点。进口数量和金额增长出现分化，1-5月，主要商品进口金额增长快于进口商品数量增长。在可比较的商品中，进口数量实现正增长的商品只有两种，其他为负增长。出口也是一样，在可比较的主要商品中，出口金额增长都是快于出口数量的增长，反映了出口商品的价格也是在上涨的，但不少商品数量增长是负的。比如集成电路金额增长是17.5%，数量增长是-7.8%。

从供给端看，5月份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探底后开始小幅反弹，同比实际增长0.7%增长。服务业去年以来持续下滑，今年1-2月本来恢复较好，但3月份同比增长转-0.9%，4月份探底到同比增长-0.1%，5月份收窄到-5.1%。

2020年经济恢复三大动力有所减弱。2020年第二季度经济迅速恢复。在供给端，信息服务业从2020年一季度以来，增长就不低，同时开始迅速恢复，但今年以来降到了10%左右的区间，原来都是20%左右的增长。房地产波动比较大，房地产在2020年一季度是负增长，之后迅速恢复，最近从去年三季度以后，到现在为止连续三个季度都是负增长。这两个行业分别占GDP的6.8%和3.8%，这两个行业的增长动力减弱，将会影响下一步经济恢复的程度。出口也是一样，2020年第二季度以后，出口迅速恢复，但最近这几个月，出口虽然是一种W型反弹，但实物出口多数是负增长。

（二）稳就业的新挑战

5月份城镇登记失业率是5.9%，突破了国务院确定两会通过的5.5%的目标。可以看出，实现全年失业率的控制目标难度是比较大的。复杂性和严峻性更在于大学生失业率高，而且逐月上升，今年5月比去年12月提高了4个百分点，总失业率5月份有所改善，但16-24岁青年失业率比4月份进一步提高，5月份达到了18.4%，创历史新高。如果再进一步分学历，20-24岁大专及以上、本科及以上的失业率更高。今年新毕业的大学生又创历史新高，这个问题有疫情的影响，但是不完全是疫情影响，它叠加了监管带来的一些行业预期转弱的问题。

2010年-2020年城镇单位就业增长情况，除了建筑业之外，吸收大学生就业的行业主要是信息技术服务业、金融业、房地产业、商务服务、教育、卫生、公共管理等，每个行年十年累计吸纳城镇就业的人口高达300-500万人（不含个体、私营经济）。目前除了少数行业，比如卫生、商务服务、公共管理之外，其他行业都出现了一种行业性预期转弱的情况，所以扩张放缓，招人也就减少，对大学生就业带来很大的压力。

（三）稳物价的新挑战

目前居民消费价格CPI控制在3%之内，但未来也会面临三个压力。今年3-4月份，CPI连续两个月都比上月上升0.6个百分点，这个幅度还是比较大的，但5月CPI与4月总体持平，这是非常好的现象。目前猪价处在转折期，猪肉价格很可能触底反弹，迎来新一轮猪价上涨，将给CPI形成很大压力。禽肉价格增长在2020年达到峰值87.6%，CPI达到峰值5.3%。禽肉价格最主要的成分是猪肉，目前猪肉的下降幅度有所逐月收窄，对未来带来很大的上涨的压力。

生产资料价格的情况。PPI虽有所降低，8%左右，但仍处在高位，向CPI传导的压力始终存在。5月主要指标出现边际改善迹象，很可能是经济恢复的转折点。从供给端来看，工业生产由负转正，服务业生产指数降幅有所收窄。消费端中的社会零售品总额收窄，投资保持中速增长，虽然比上个月有所下滑，但还是保持一个中速增长。进出口金额增长比较快。

目前的问题有些是短期因素带来的，比如疫情及防控措施，有些是长期积累的结构性矛盾在短期的反映。回顾最近新世纪以来20多年，第一个10年，主要以工业化及外需为主要特征，工业和出口增长比较快；第二个10年以房价上涨为龙头，房地产、地方政府、金融的三角循环拉动了增长；但随着房价上涨动力的减弱，已呈现疲惫态势，第三个10年，以创新（科技、绿色低探、数字化）带动增长的模式仍在探索形成中。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发展特征，从需求、供给、分配端来看，需求外需比重大幅下降，内需比重提高，内需中投资比重提高最快，主要是基建和房地产投资在支撑。最终消费中，政府消费比重提高，居民消费比重下降，在居民消费中居民对房地产消费的增长是最快的。在供给端，供给结构主要是由需求结构牵引的，和上面需求增长相关的企业，其供给增长也是比较快的，其中房地产、信息产品制造及服务、公共服务等产业增长快，比重提高，但制造业比重是下滑的。在分配端，需求格局是由分配格局决定的，供给又决定了分配，所以国民收入中政府的收入偏高，企业收入中金融、房地产等行业的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比较高，而居民可支配收入占比比较低。

总需求格局变化中，出口需求相比2007年大幅减少。内需中资本形成和居民消费的占比情况，投资占比在下降，消费占比在提高，但投资占比仍然很大。最终消费中，政府消费二十年提高4个百分点，居民消费降低了10个百分点。政府消费占GDP比重从2010年10年来由14.7%提高到2020年17%，政府消费的增加带动了公共服务行业的快速的增长。居民消费中占比最大的房地产的消费，占14%，其次是教育、餐饮、卫生等等。政府消费的大头是政府公共管理行业的消费，其次是卫生，教育、公共设施，这些占比比较小。政府公共管理消费支出主要是开工资，劳动报酬占整个比重80%多。

需求结构变动引起产业结构快速变动，十年来工业占比下降，同时服务业占比提高10个百分点，服务业比重提高中，房地产提高了16个百分点。金融业提高2个百分点，公共管理和教育等公共服务提高1.8个百分点，目前金融和房地产占GDP的比重合计是15.5%，已接近美国的16.1%。当然我国房地产的统计还有一些问题，如果按照美国式的统计，我们肯定已经大大超过美国目前的水平。

分配结构中，劳动者报酬占比最近这十几年还是提高的，由2007年41%提高到52%，其中主要是近年来劳动者享受的公费医疗、医药卫生费、单位支付的社会保障、住房公积金增加比较快，但这些并不构成居民当期可支配收入的，所以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占人均GDP的比重，一直都是在40%左右的水平，是比较低的。

企业收入当中，各个行业的情况。金融业营业盈余5万亿元，房地产3.8万亿元，这两者合计占到所有42个行业营业盈余总额的36%，占服务业行业盈余总额的68%，占比相当高。

当前的经济状况没有改变我国经济韧性强、长期向好的基本面。从长期看，中国拥有由41个工业大类、207个工业中类、666个工业小类构成的完整产业体系；中国拥有丰富的人力资源，拥有世界最大的劳动力群体；中国拥有便利的基础设施，大部分基础设施水平处于世界领先地位，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发达国家；中国还拥有庞大的市场主体，消费品市场位居世界第二，投资品市场位列世界第一；虽然近期预期转弱，但中国的民营企业仍然韧性十足。特别是，中国有党中央的坚强领导，具备百年奋斗的智慧经验，有不断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完全有条件实现经济的平稳持续发展。

从短期看，疫情近期有所缓解，随着防控措施更精准，经济发展将重回正轨，改善预期的一些政策措施正在落实。关于疫情的防控问题，今年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党中央要求实现“两个最大”，最大程度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最大限度减少疫情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在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中，对经济发展的重视程度明显提升，目前主要地区的疫情得到明显缓解，防控措施更加科学精准。针对未来可能还会反复的疫情，应该要明确不同程度、不同规模下疫情防控的政策，采取全国统一的标准，各地区不能“一刀切”、层层加码、阻断交通，甚至滥用健康码等。要给企业、居民一个可见的政策。如果未来再发生疫情，我们是知道防控政策是什么样的。

经济发展将重回正轨，2022年4月29日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提出下一步总体要求“三个要”，疫情要防住，经济要稳住，发展要安全，同时提出加快落实已经确定的政策。同时提出要抓紧谋划增量政策工具，把握好目标导向下政策的提前量，同时提出要把握好目标导向下政策的冗余度，应该实现目标政策要有余量。

2022年5月25日，国务院召开了全国稳住经济大盘电视电话会议，出台6个方面33项的增量政策。目前党中央决策部署和国务院的政策正在落实，5月份的指标明显好于4月，呈现出恢复的态势，所以6月份经济会好于5月，下半年如果没有大规模的疫情冲击，经济恢复会明显加快。因为现在“稳增长稳就业稳物价”面临很多新挑战，我们应该根据形势，按照再聚焦、加力度、利长远的原则，进一步出台增量政策。

关于改善预期的措施也正在逐步落实，党中央去年提出了“三重压力”，对改善预期转弱问题也提出了很多措施，提出四个必须，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党的基本路线的要求，要重审坚持基本路线，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调整政策和推动改革把握好时度效，时机力度和效应，这是对去年一些政策没有把握好时度效提出的；加强统筹协调，加强系统观念。在一季度政治局会议上，党中央也提出三个非常有针对性的改善预期的政策，要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优化商品房预售资金监管，这是供给端影响房地产的一个重要的因素；在资本市场上要求积极引入长期投资者；在平台经济方面要完成平台经济专项整治，出台支持平台经济规范健康发展的具体措施。

从更长远来讲，要防止今后再出现预期转弱的情况。从一些原则性的角度来讲，要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坚持解放思想深化市场化改革，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着力构建新发展格局，增强经济发展韧性，把握多目标平衡，完善宏观经济治理，中国经济就一定能够保持持续健康发展。

（整理自杨伟民于2022年6月25日在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季度论坛（2022年中期）“稳字当头的中国宏观经济”上的发言，未经本人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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