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30年聚会，班主任的丈夫喝多了，声嘶力竭，眼泪飞溅，拍着桌子：当年，你们全班有一半考上了重点高中，为啥，我家俩孩子一个没考上！你们说……
80年代，黑龙江北大荒某农场小学，相当于现在的乡镇小学。
校长慌慌张张地冲进教室，把我们班主任赵月娥拽了出去，耳语几句。
赵月娥重新回到讲台上，拿着粉笔哆哆嗦嗦，接着给我们写题。
写了几遍，粉笔都断了！
从老师六神无主的神态，哆哆嗦嗦的手势可以看出，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但，赵老师的个性非常强悍，即便发生天大的事情，她也要把课坚持上完，这是她的习惯。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出事了，老师的老父亲，也是我们学校的老校长在医院去世了。
妈妈赵月娥
赵月娥是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冷面，兼任我们班的班主任，教语文。
她的第一个丈夫去世了。现任的丈夫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体育。
赵月娥是个比较毛糙的人，性格有点像男人。风风火火的，脾气暴躁。
她的两个孩子都在我们班。一个叫王金花，一个叫王银花，学习非常好。
80年代，一二年级一个课堂上课，老师一人兼两个班的所有课，上半节课讲一年级的课程，二年级的作业，下半节课换着上。
老师每天疲惫不堪。
那时候念小学，我们大多数孩子都是从连队小学转来农场小学的，底子普遍不好。
赵月娥是个补课狂人，看不得一点瑕疵。
金花说，一到周末，她妈妈就经常丢下家里泡着的衣服，交给她……
老师来学校，提溜我们一帮学习不好的学生，给我们补课。
放学时，老师经常给我们讲题，要是占用时间多了一点，金花银花两个姐妹就挨了饿，自己回家自己做饭。
金花说，我家没有咸盐了，我妈妈自己都不知道。
妈妈就是在学校很细腻，在家里粗线条，感觉家不像家。
老师赵月娥
记忆中，赵老师是双重性格，平时寡言，课堂上唾沫星子满天飞。
下了晚自习（我们小学有晚自习），还要和我们在寝室里坐一阵儿。
那时候，我们农村的孩子刚刚搬到农场，好多人不适应。
有公社的学生没钱买感冒药，晚自习之后，老师就会把他领到自己家里，给他量体温，做鸡蛋糕。
我们连队的孩子，一到周末没钱也没处可去，全挤到老师家里，老师给我们包饺子。
那时候，金花银花和她姥爷（我们老校长）就会躲到小屋子去。
班级里有几个单亲家庭的，以前在农村放养惯了，好惹事端。
放学了，老师就带着那一帮顽皮的学生回她家，盯着他们，让他们在院子里水泥板上排着，写作业，老师边干家务，边监督他们完成作业。
总之，那时候，赵月娥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自己的学生，让我们每个学生都学好。
那时候我们还小，感觉赵老师和妈妈没啥区别。
女儿王金花和王银花
赵月娥除了教课，还经常去宿舍给我们洗被子，抓虱子。还要经常备课，有时候去县里开会学习，几乎没有时间照顾金花和银花。
金花的姥爷岁数大了，走路都颤颤巍巍，别说做饭了。
金花说，每天都是她俩自己扎头发。记忆中，妈妈很少给她俩扎头发。
那时候有的孩子上不起学，老师还得去学生家里给父母做思想工作。
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叫刘玉梅，她父母和爷爷都不在了，只有奶奶和两个姐姐，上不起学，赵老师自己掏钱，给她凑学费。
赵老师还会把金花和银花穿小的衣服，都带到学校给她。
有时候，哪个学生要是没有铅笔橡皮的，赵老师就让自己的孩子把铅笔捐出来。
记忆中，课堂上，老师把她姐俩都气哭好多次。
总之，赵老师对她自己的两个孩子关心的并不多，甚至有点苛求。
他姐俩几乎每次都是考前两名，有时候并列第一。
那时候老师规定，前三名的都奖励一瓶汽水。
可成绩下来，老师往往不给她姐俩，把奖励让给后面的同学。
因为这件事，金花和银花在班级里偷偷地哭了好几次。
两个孩子没有考上重点高中，丈夫离婚
初中，我们都和金花银花在一个班级。
感觉她姐俩忽然变了一个人，没有妈妈看管了，自暴自弃，很快成绩就落在了后面。
最后她俩都没有考上重点高中。
她姐俩一个在农场市场上卖菜，一个嫁到哈尔滨，丈夫是包工头，喝酒家暴。
我们聚会的时候。
金花说，她妈妈冷漠的样子，在她俩的心灵里留下了阴影。感觉妈妈一直在打压她俩，无论她俩考得多好，都不如别人家孩子好。
甚至，班级上哪个孩子进步一点点，妈妈就会兴奋地和姥爷念叨一宿，可我俩考第一，一句奖励的话都没有！
所以，她姐俩也就没那么上心学习了，感觉学习没有用。
的确，赵月娥当年为了我们那帮穷学生，没有时间管家里，管自己的孩子。
甚至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不问，让自己孩子自力更生。
金花说，在家里有不会的题目，问妈妈，妈妈直接冷眼：上课干啥去了！
相反，别人在自己家写作业，妈妈都会耐心地解答。感觉，妈妈一直在压制着自己……
可悲，金花和银花曾经在小学一直都特别优秀，到初中成了后面的学生。两人都没考上重点高中，我们班当时有一半的学生，考上了重点高中。
感觉金花和银花两人进入社会后，不幸的婚姻，不如意的生活……，多多少少和她们妈妈有点关系。
母亲的强势和无视，把两人压制成了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性格。
据说因为这件事，后来，老师的丈夫和老师离了婚。
父亲赵大海
去老师家看老师时，和老师聊天，老师也很后悔。
她说，她的性格和父亲有关，父亲教了一辈子书，严格了一辈子，也被父亲指挥了一辈子……
赵月娥当年是正儿八经的师范学校毕业的，被父亲安排在了几个村办小学，辗转了十几年。
没有固定的学校，哪里没有人就去哪里，成天和打游击似的，只要父亲一发令，她背着行李就走。
赵月娥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是老师。
他们兄妹几人被父亲分散在各个村子当老师，有的村子没宿舍，就自己住乡亲家，自己活命。
老师说，兄妹几个虽然是老师，离着很近，没时间，聚在一起很费劲。
即便在一起，也感觉兄妹几个像是外人，几乎没什么沟通。
因为，他们从小没妈妈，兄妹几个从小就被父亲分散在各个亲戚家看管。
她父亲当老师，根本没时间管（那时候不在东北）。
老人温文尔雅
记得那时候，我们去赵老师家写作业，经常看到老师的老父亲。
老头子脾气非常好，从来没有见过他大声说话的时候，感觉老头温文尔雅。
有时候，赵老师不在家，我们来问他作业，他会笑脸相迎，耐心讲解，我们走时，他还抓几个糖块给我们揣在兜里。
老头子的话语不多。
记忆中，我们熙熙攘攘的排成队在院子写作业，他一人孤寂地坐在屋子里看书。
赵月娥的父亲病逝
还记得，老师的父亲葬礼那几天，很多老师都去她家。
当时，外地来个陌生男人，我们几乎没见过。貌似老师家的亲戚，和赵月娥一样冷言冷语。
葬礼那几天，他几乎没和赵老师说几句话，出殡完就走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赵月娥老师的亲哥哥。
同学聚会去老师家的时候，赵老师和我们说：
他父亲是上海知青，当年没回去，只是把儿子都迁回了上海。
赵月娥也要回去，赵老头不放，这也是她哥哥记恨她父亲的重要原因。
哥哥憎恨：
父亲不但把他自己的一辈子扔在了北大荒，还要让妹妹遭受常人不能接受的苦难。
失去丈夫，疾病缠身，工资微薄……本可以过着城里人的生活，却与大城市脱轨，成了没有编制的乡村教师。
赵老师说，她哥哥当年来参加葬礼，临走时迸溅了几滴眼泪：
几个兄弟姐妹被父亲弄得分崩离析，多少年都聚不了一起！一点感情都没有！
死了都不知道！（赵月娥的三妹当年在某个村子当老师，那时候，通讯不发达，病死了好几天才得到消息）
同学会30年聚会
同学会30年，赵月娥老师没有出席，她两个女儿来了。
老师的前夫已经成了老头（当年也是我们老师）也来了。
金花依旧在镇里的批发部卖货，老公离异。
银花嫁给哈尔滨平房区，老公是个工地上的包工头，喝酒家暴。
那天晚上，老头子（金花的继父，他和赵月娥没要孩子）喝多了，眼泪飞溅，哆哆嗦嗦：
孩子姥爷当过校长，孩子妈妈当过班主任，你们都出息了！
我记得你们那届学生，一半都考上了重点高中，而我家俩孩子一个没考上，你说我心里能平衡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月娥老师当年为了照顾我们，顾不上自己的孩子。每天早出晚归，可以用一词概括“披星戴月＂，不为过。
那时，每周休息一天半，记忆中，老师经常把作业带回家批改（有时候我们在她家住）。
学习成绩差的孩子，被她领回家辅导是常事，她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金花和银花就躲在小屋子里不敢出来。
别人的孩子教出来未必记得你，自己的孩子教不出来，是一辈子的遗憾！
这是老师的前夫在聚会上，和我说的一句话。
一定程度上，我理解她的老公。
我老师真的就是那种，忙到给别人孩子批改作业到半夜，自己的孩子一张卷子都没有时间批的人！
金花说，妈妈从来没有检查过她俩的作业。
感恩老师
我们去老师家看老师，问老师当年为啥不回上海。
老师乐了：只有你当了老师，你才知道，乡村老师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就像校园里的那棵老槐树，一旦扎深根，和学生有了感情，挪也挪不走。
从老师家出来，金花请我们吃烧烤，那天晚上她喝得喷溅了：
记得那时候，中考前，我妈妈帮你们挨个削铅笔，对待每个学生都可亲了！
我让我妈也给我削铅笔，我妈妈说，自己削！
我大舅那时候从上海来，临走的时候和我们说：你看看，她姐俩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子了！你就这样当妈妈！
大舅拽门就走，再也没给妈妈打过电话。
那天，金花喝多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哭嚎起来，最后哭得浑身发抖。
看到我老师的女儿，我想起了，老师当年得知她老父亲去世那一刻，她还要坚持把课给我们上完。
一下课，老师就瘫软在讲台上，几个老师从外面冲进来，架着她。
把老师重新扶到座位上。我没事，你们忙吧。
那天，老师被大家搀着往外走，老师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哭。
那时候，我们学校是平房，整个操场上都撕心裂肺。
感恩赵月娥，感恩乡村教师。
还有老师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