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6年,杜甫在夔(kuí)州(今重庆奉节)开始了他的耕种生涯。地不全是他的,有一百顷属于官府,夔州都督柏茂林照顾他,让他代为管理;杜甫自己又买了四十亩果园,除了雇人帮着耕种之外,他自己以及家人也都投身于体力劳动之中。这在当时的文人中并不多见,尤其像杜甫这样的世家子弟、文章高手。可是他很知足。此时安史之乱刚刚结束两年,经历了多年漂泊之苦的杜甫一大家子在这里才算是安定了下来,这让55岁的老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宁静生活实在是来之不易,所以对眼前的一切都非常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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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的诗人正在逐渐老去,却进入了他诗歌创作的最高峰:在夔州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写了430多首诗歌,占他全部诗歌的将近三分之一。《春夜喜雨》就写于这段时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对于此时以种果树为生的杜甫来说,收成的好坏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当地气候,所以当某个春天的夜晚,他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来的时候,一时的反应和多年种地的老农没有什么两样:下雨了,春雨贵如油,这回地里的果树有雨水浇灌,长势一定会不错,今年丰收有望了!喜悦自然是农人的喜悦,可是杜甫毕竟不同于普通农人。他提起笔来,记录下了自己后半生这难得的好心情。

以诗言志,以诗纪事,诗歌既记载喜悦,也会记录下忧伤,此前他也曾经寄人篱下,当破败的茅草屋难耐秋风之时,他还写下了自己的窘态和发自内心的强烈期盼: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juàn)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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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并不总是风调雨顺,给了适时的春雨,秋天也不会吝惜寒冷的风。猛烈的秋风吹走了杜甫家茅屋上苫盖的茅草,茅草飘飘悠悠居然飞渡过江,有的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有的沉到了水塘之中。南村的孩子也来捣乱,他们见我年老体衰,公然当面抱走了茅草,跑到竹林中不见了踪影。我口干舌燥,喊都喊不出声,只好回来后独自倚着拐杖叹息不已。茅草被风吹走,天黑了,屋里更加寒冷,被子冰冷如铁硬,孩子睡觉不老实又把被子给蹬破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天偏偏又下起了雨,屋里到处漏雨,连一处干的地方都没有。经过战乱之后我本来就睡觉少,此时更是眼睁睁地,只盼着天早些亮起来。诗人把自己的窘境完全显露在读者面前,可是他并不满足于此,即使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他却仍然要为天下受苦的贫寒士子发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果那些寒士都能过上“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日子,他自己即使是在这样的茅屋中冻死也会感觉满足!这就是杜甫!哪怕自己身处贫寒,仍然忧国忧民,心系天下!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诗歌才具有引起读者强烈共鸣的魅力和感染力!

既然身在蜀中,自然少不了要去游览武侯祠—昔日蜀国丞相诸葛亮的祠堂,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锦官城,是成都的别名,武侯祠在今成都市武侯区。在诗中,诗人毫不吝惜对诸葛亮的雄才大略、忠心报国辅佐两朝的精神进行称颂,感叹缅怀之余,更表达了对他出师未捷而身死的惋惜之情。

安史之乱期间,杜甫曾经被叛军俘虏,和当时被俘的官员一起被押往长安城,幸好他官职低微,没有被囚禁起来。第二年春天,春回大地之时,他放眼看去,所见仍然是一片姹紫嫣红,山河依旧,却是国破家亡。他提起沉重的笔,满怀忧伤和感慨地写下了《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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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诗被后世称为“诗史”,其中很重要的六部作品就是“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和“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三吏,描写的是战乱之中,底层的小官吏为了补充兵员,征用年龄很小的男子,甚至捉拿年迈的老妇去服役的情景。三别,描写了战争中亲人被迫分离的场景:刚过门的新媳妇忍痛离别丈夫,骨瘦如柴的白发老者被迫扔掉拐杖而去应征入伍。这些还不算最凄惨的,最凄惨的是,有人在应征入伍之时,家里已经无人送别,只剩下孤苦伶仃的自己。安史之乱虽然结束了,但是又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社会仍然没有安定下来。

老年杜甫寄居夔州,穷困潦倒,百病缠身,虽然他十分思念家乡,可是一时却难以返回。金秋重阳时节,他登高远望,不由百感交集,写下了被誉为“七律之冠”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此时,杜甫已经56岁了,距离他满腔豪情地写下《望岳》泰山诗,已经过去了31年。这31年时间,大唐由盛转衰,他也由风华正茂的青年成为潦倒多病的垂垂老者。此刻,他抬眼望北方,难以看到巍峨高耸的泰山之巅,昏花的双眼也不再有昔日的光彩。他再没有往日的满腔壮志豪情,只想乘坐一叶小舟,好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