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三敬今年35岁了,至今还是单身。他在工地干水电工,一到结算工钱的时候,工友们喜笑颜开地往家里打钱,满三敬就去那些按摩房,照顾那些浓妆艳抹大妹子们的生意。
杨梅就是其中一个女技师,也是满三敬平时照顾最多的,两人认识久了,竟然生出几分真心。有两次满三敬事后睡着了,杨梅居然关了店门,不再接客,等着他睡醒。
满三敬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耽误人家做生意了,要多加一百块钱。杨梅说:“你出苦力干活累,能睡个好觉比啥都强,关门我也能歇歇呢,要你加啥钱?”
满三敬很少有机会感受到女人的关心,即使是交易关系,他也非常感动。这个月多挣了五千块钱,满三敬想起杨梅的手机屏裂了一道纹,就花两千多给她买了一个新手机。
满三敬原本以为杨梅会心花怒放,说不定还会整个新花样伺候他,没想到杨梅看到手机后,脸色沉了下来:“谁让你买的?你退回去吧,我不要!”
“白送还不要?你不要,我出了这个屋,去谁屋里都有人要!”满三敬有点生气,这不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吗?
没想到他话音一落,杨梅更生气了:“你可真有钱,睡婊子还发手机!这一条街上的女人,你估计也快睡个遍了!赶紧去吧,多买点,一人送一个!”
满三敬不知道她哪来的邪火,气得头一扭出了门,但也不舍得因为赌气就把手机随便送人,依旧带回来了。
满三敬和工头郭胜是老乡,住的宿舍虽然也是简易房,但其他屋都是住八九个人,他们屋里只住了四个人,还有空调,因为是后来加建的,离大宿舍有一段距离,也安静很多,在工地算是特殊待遇了。
满三敬回来时,宿舍里锁着门,黑灯瞎火的,估计其他人出去都还没回来。他开门进去,没等开灯,脚下就被绊了一下,一时收不住脚,趴在地上。
这一摔,满三敬的新手机就飞出去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满三敬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摸手机,结果摸到一根电线。
如果是普通人,摸到电线大概率会第一时间扔出去,唯恐有触电的危险。但在工地上,尤其是满三敬他们这样的水电工,他们平时都是拿电线当绳子捆东西用的。
满三敬第一反应就是谁拿电线捆东西了,而且捆了就随便放在地上,没收好。
他扯了一下,没扯动,左手顺着电线一捋,摸到了一截软乎乎的东西,再往上摸,居然是个人的脑袋。
满三敬顿时一愣,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爬起来哆哆嗦嗦去开灯,只见他的工友吕焕春躺在地上,一根电线在他脖子里缠了两圈,两只眼睛瞪得像是要鼓出来似的,早就没气了。
满三敬第一时间就要赶紧报警。他刚拿起手机,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工头郭胜回来了。
郭胜一见眼前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三敬,兄弟们吵个嘴算啥,你咋能下这狠手啊?”
满三敬愕然,他知道自己这回摊上大事了!
杀人犯满三敬
程思危等人赶到工地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辖区派出所不但在案发现场布置了警戒线,还已经把满三敬铐了起来。
沈南烛和技术科的同事率先进入案发的宿舍内,程思危刚要进去,这时听到一阵叫喊声。
“你们不能这么办案,人不是我勒死的,我好好的勒死他干啥啊?你们这样是在制造冤假错案,我不服,我要跟你们打官司!”满三敬情绪几乎崩溃,大喊大叫。
“怎么回事?案子都还没开始调查,怎么已经定性了?”程思危问。
“这个满三敬和死者吕焕春平时就不对付,早上还刚吵过架,他勒死吕焕春后,还没离开现场就被人撞见了,人证物证俱在!”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说。
程思危皱皱眉,问:“什么物证?”
“尸体和电线上肯定有指纹,等会一对比指纹就知道了!”
辖区派出所民警的话让满三敬更加绝望了,他的确碰了电线,还顺手一捋,摸到了吕焕春的脖子和脑袋,肯定会留下指纹,不由得大哭起来。
旁边一个黑瘦的男子劝他:“三敬啊,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要好好交代,争取为自己减刑,可不能一错再错啊!你放心,你家里的奶奶,哥会帮你照看的……”
“这又是谁?”程思危问。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说:“郭胜,他们的队长,也是满三敬的老乡。刚才就是他从外面喝完酒回来,撞见案发现场的。”
郭胜的安慰显然没起到作用,满三敬想到奶奶,哭得更伤心了。
程思危使个颜色,小棠秒懂,走到满三敬面前说:“哭啥呀?跟个娘们似的!问你什么,按真实情况回答就行,是你干的,你跑不了,不是你干的,我们也绝对不会冤枉你!”
满三敬听了,情绪稳定了一些,涕泪交流地说:“你们要是能帮我洗脱冤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程思危进了案发宿舍,沈南烛正蹲在地上进行尸表检测,问她情况怎么样。
“死者颜面青紫肿胀,眼结膜及勒沟以上的脖颈、面部皮肤有散在状点状出血,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有明显骨折特征,符合绞勒的特点。”沈南烛蹙起眉头,“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怎么奇怪法?”程思危也蹲了下来。
沈南烛指给他看:“你看这里,绳子虽然缠在死者脖子上两圈,但勒沟只有部分重合,而且走向有明显的倾斜,按说凶手的两臂应该是分别向身后两侧使劲才对,现在对比勒沟,好像是一只手臂抬得特别高,这是非常不利于用力的。”
“会不会是凶手的一只手臂因为特殊习惯,或者身体原因导致和正常人不一样?”程思危问。
沈南烛点点头:“不排除这种情况。”
“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死者面部及四肢发凉,尸斑和尸僵都刚刚开始出现,这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21:30左右,我们回去后再解剖看一下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不过基本没有误差的。”沈南烛肯定地说。
程思危点点头,询问满三敬21:30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去按摩店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满三敬犹豫一下,没有说话。
“吕焕春死亡时间在21:30左右,如果有人能证明你当时不在场,为你洗脱嫌疑会有很大帮助。”程思危说。
满三敬听了,内心燃起了希望,但一想到杨梅,心里就没有一点底气了:“有人能证明,但是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本来对我就那样了,要是一听说我成了杀人犯,那还不得赶紧划清界限?”
满三敬把去找杨梅的事说了出来,程思危立刻让老陈带人去核实,没过多久,杨梅跟着老陈他们来了。
奇怪的女人
程思危原本还有些担心,杨梅会不会为满三敬做假证,结果杨梅直接提供了一个能存储30天的监拍设备。
这个小小的摄像头藏在一盆绿萝里,正对着她按摩店的门口,哪个客人几点来的,几点走的都一目了然。
程思危查看以后,证实满三敬在她店里呆了半个小时,加上从按摩店返回工地路上花费的时间,开门进宿舍时大约在22:00左右,那时候吕焕春已经死亡半个小时了。
满三敬听到这个结论,激动得哭了起来:“妈的,差一点成了杀人犯,这大起大落的,老子遭不住!”
程思危有个问题想不明白,问杨梅:“你们做这行生意的,就算你们自己不介意,客人也很忌讳被拍到什么的,你为什么会安装一个摄像头呢?”
“就是因为忌讳,我才安装的隐形的,客人们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至于为啥要安装这个?”杨梅苦笑了一下,“你是警察,你肯定知道在每年的被害女性里,从事灰色职业的有多少。我不能死,我男人已经死了,孩子跟着奶奶,我还得挣钱养他们呢!”
“杨梅,原来你家这么难?”满三敬意外地说。
杨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难谁干这个?我就想天天被人糟践吗?又不是都像你那么大方,拿钱不当钱,见谁给谁买手机!”
满三敬隐隐明白了杨梅生气的原因,或许杨梅对他也有几分真心,但看到他浪荡随性,又托付不了终身,所以才会恼羞成怒的,他似乎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程思危安排老陈,带杨梅去做笔录,满三敬的作案嫌疑被基本排除了,那么凶手又会是什么人呢?
因为案发现场是后来加建的宿舍,距离大宿舍有一段距离,监控也没能覆盖,调查起来难度很大。
小棠带人调取了工地内的其他几个监控,其中离得最近的一个监控拍到,在案发时间段内曾有一个年轻妩媚的女人来过,但很快就又走了。
最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并不像是工地上干活的,工地上虽然也有夫妻一起的,但基本都是四五十岁年龄,很少有这么年轻,还穿这么漂亮的。
对此,郭胜倒是很坦然,见怪不怪地说:“这个也不奇怪,她们那些做生意的竞争大,有时候也会到我们这来,估计是没拉到活,这么快就走了。”
调查再次进入了僵局,程思危扩大调查范围,在工地排查,看有没有具备作案嫌疑和作案条件的工友,尤其是其中一个胳膊和正常人有所不同的,结果也并没有什么发现。
案发现场是所有侦破线索的起点,程思危认为再狡猾的凶手也会留下纰漏,如果没有,那就是调查不够认真,还没有发现。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那根电线仔细观察,两端的横截面很整齐,但看起来不像是专程截断当作案工具的,电线两端还有拧过的痕迹,应该是挂过东西。
程思危让郭胜和满三敬分别辨认那根电线,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根电线原来在哪。
郭胜看了一眼,为难地说:“这电线都长一样啊,他们这些人,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当回事,谁用就随手截一段,我还真看不出来。”
满三敬看了,倒是一眼认了出来,说:“这是林原的,他本来拴着挂衣服的,正好从我床上面过去,我嫌碍眼就从这头拽掉了,他后来也没再栓上,一直垂在墙边上。”
“林原是什么人?”程思危问。
“是项目经理的一个小表弟,安排给我了,让我照顾着点,我就让他也住这屋了!”郭胜说。
“项目经理的表弟,怎么会安排在工地干活呢?以他的人脉关系,至少也能安排在办公室吧?”程思危有些不理解。
“这个林原有点古怪,好像和普通男的有点不一样,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有点娘炮,说话做事跟个姑娘似的。我们项目经理说,他家人就是要把他扔在糙爷们堆里,好好同化一下。”
郭胜提起林原,神情不由得活跃起来,说林原长得清秀白净,性格内敛羞涩,即使同为男性,他也从来不跟别人一起洗澡,每次都等淋浴间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一个人去。大家在宿舍里都是穿着短裤睡觉,只有他穿着长裤,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有一次,吕焕春跟林原开玩笑,说要拿他“泄泄火”,林原勃然大怒,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林原发脾气。
程思危心念一动,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林原的女性化特征那么明显,难道是他借故外出,然后化装成女人回来杀死吕焕春的?
我没有害过人
林原并没有“畏罪潜逃”,他第二天一早回来时,显得有些疲惫,但还是配合地来到刑警队,接受调查。
程思危留意到,他得知吕焕春死亡时,神情依然是倦怠和平静,甚至都没有一丝惊讶。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程思危问。
林原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讯问,不是聊天,他不能拒绝回答,而且不管他说自己去了哪里,程思危都会命人核实调查,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在一个平台兼职当主播,昨晚一直在公司直播。”
程思危问:“哪家公司好?什么直播?”
“女装直播,”林原不自然地笑了笑,看着程思危说,“对,就是你想的那种,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长发套,化很美很美的妆。我从小就有性别认同障碍,只有做直播的时候,我才感觉那个我是真正的自己。”
程思危尽量表现得很淡定,说:“这没什么的,只要不触犯相关法规,怎样呈现自己是你的自由。”
林原有些意外,低头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你想了解什么,吕焕春欺负过我,他可不是光嘴上说说。”
程思危暗暗一惊,林原说一开始,吕焕春只是口头上占他一些便宜,后来有意无意碰他一下,摸他一把,让他感到愤怒而恶心。
上个月的一天晚上,工头郭胜临时有点事,带着满三敬一起去了,宿舍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林原朦朦胧胧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压在他身上,他睁开眼一看,竟然是吕焕春!
“我一直都知道吕焕春不是好人,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大胆,我当时气疯了,拼命反抗,还抽了他两巴掌。或许是他觉得自己理亏,见我反应这么强烈,就一个人出去了。天亮后,他回来照常上班干活,吃饭睡觉,我也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从开始,我就再也不敢和他单独留在宿舍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林原现在说起来,还是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屈辱。
程思危问:“你可以报警的,你为什么不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有什么用?程警官,我们的法律对强奸的定义,是男性违背女性的意愿强行发生关系,别说他没得逞,就算他得逞了,也最多算是猥亵,而我的家人连我穿女装都无法接受,如果闹出这样丑闻,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林原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从小到大的这么多年,不知道他受了多少委屈。
程思危内心五味杂陈,说:“不管怎样,你不应该杀他,你杀了他,也等于毁了自己的一生。”
“我没有杀他,虽然我不合世俗眼光,看起来像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但我没有害过人。”林原坦荡地说,“吕焕春是自杀。”
“自杀?”程思危脱口而出,“吕焕春脖子里的电线绕了两圈,但并没有打结,他怎么可能是自杀?”
“我回来过一趟,有个重要的U盘忘记带了,当时很赶时间,我来不及换衣服,就穿直播时的衣服回来的,然后刚好拍到了这个。”林原说着打开手机,找到一个拍摄时间长达五分钟的视频,点开后推到他面前。
程思危看到视频里的内容,震惊得无以复加,里面正是吕焕春自杀的过程,尽管屋里没有开灯,但手机本身自带的夜景拍摄功能,依然清晰地拍到了他踮着脚尖,把电线缠在自己脖子上……
程思危的推断被完全颠覆了,吕焕春竟然真的是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
这时,沈南烛拿着一份检测资料,急急忙忙来找他:“程队,我们在吕焕春体内检测到HIV病毒,他感染了艾滋病!”
“ 你来看这个。”程思危将林原录制的小视频拿给她看。
沈南烛瞪大眼睛,神情难掩惊讶和惭愧:“怪不得勒痕有明显的倾斜,原来是这样形成的。我们先入为主,认为电线是缠绕在吕焕春的脖子上,但是没有打结,所以我们就认为一定是有人勒颈致死。”
程思危点点头,说:“现在看来是因为电线质地适中,弹性小,当外圈电线压住内圈电线后,可以不发生滑移,且向下的力越大,电线就会越拉越紧,最后固定端承受不了吕焕春的体重,最终脱落掉在地上。我们太大意了,差点犯下大错!”
林远看着这一切,默然不语。
程思危问:“你全程拍摄,直到确定他不动了才离开,这期间你有没有动摇过?有没有想过阻止这起死亡?”
“没有,我和他没有亲缘关系,也没有必须要履行的特定义务,不救他,我不犯法。或许有人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我,但是我不在乎,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已经对他很宽容了,要我去救他,我做不到。”林原一脸平静地说。
程思危理解他的心情,吕焕春是HIV病毒携带者,如果哪天他得逞了,林原此时也已经坠入了毁灭的深渊。
吕焕春的案子了结之后,程思危忽然想起满三敬和杨梅来,鉴于杨梅工作的特殊性质,他有义务进行提醒和规劝。
程思危在工地找到满三敬时,正好是午饭时间,不少摊位在卖盒饭。满三敬正在其中一个摊位前忙得不亦乐乎,又是帮忙拿饭,又是帮忙收钱,而摊主正是杨梅。
“程队,你怎么来了?”杨梅看到程思危,有点不好意思。
程思危笑着说:“这是什么情况?”
“杨梅不干那行了,这是我帮她投资的小吃铺。”满三敬笑着说,“生意好着哩,我们过段时间就回老家看奶奶!”
程思危想和他们多说几句,但又一波民工出了工地,都涌过来买盒饭,他就自动退了出来,远远望着满三敬和杨梅幸福地忙碌着。
生活总是这样悲欢共存,泥沙俱下,有不为人知的阴暗,也有勇敢追求自我的美好,而这蒸腾而热闹的烟火气,就是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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