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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美好的日子确乎已经过去了

——宾阳中学琐记

吴高泉

今天在朋友圈和高中同学群里看到李春晖老师的文章《我初到宾中教书的那几年》,李老师作为一位在宾中奉献30多年即将退休的老师,以真诚的文字回顾了宾中教学生活几十年来的变化,既有对往昔纯真年代的缅怀,也有对教学人生的感悟,还有对当下教育现状的反思,拳拳之心,情怀可感。而李老师“初到宾中教书的那几年”,我刚好是一位宾中在读生(我跟李老师都是1990年到宾中,李老师后来曾担任我的英语老师)从另一个角度见证了李老师所言。

用李老师的话来说,90年代对中学教育或宾阳中学来说都是最好的年代。那时师生都很单纯,时光从容不迫,相信付出自有回报,勤奋便有信心,一切按部就班,明码实价,不玩阴也不搞卷。现在回想起来,尽管时世艰难,但似乎也曾一不小心地恰好遇上过最好的年代,多少有些安慰,但一转念又不得不承认,那些美好的日子确乎已经过去了,而且距今已有30年。

30年来,我只回去过宾中一趟,整个校园跟当年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场不断冲刷我的记忆,其实这个新校园与我已没有什么关系了,让我们互相遗忘罢。跟我有关的宾中也就李老师文章标题中的“那几年”。对我来说是三年,在那里磨耗了三年可怜可叹的青春,看了三年四合村稻田的秧苗每年从淡黄到浅绿再到金黄。现在记忆沉渣泛起,整理了一些之前关于宾中的旧文字,缅怀一下这段不再回来的时光。

在记忆中,宾中上空天天晴空万里,四方塘外绿树成荫,除了偶尔发生几例入舍盗窃之外,一切都有条不紊,惯例穿过生活区与教学区之间那条黑暗的地下通道,每天都能走向阳光灿烂的新生活。

办公楼

办公楼前有一个水塘,叫四方塘,塘里浑水青萍,四周翠竹掩映。这塘水曾让我文思泉涌诗情洋溢无法自拔,宛如康河的柔波,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油油地在水底招摇——我把它写进了高一语文课堂布置的第一篇作文,当时教语文的邓老师给我打了72分。不管怎么说,这也许是我高中阶段最高的作文成绩了,似乎一出手就达到顶峰,后来几年只能不断地走下坡路。

四方塘一角

四方塘旁边不远处,就是著名的红楼和白楼,中间是一个等人高围墙圈起来的露天水房,夏天洗澡很凉快,尤其在夏夜的晚风中,于是出现很多人在冲凉的时候霸占住水龙头,甚至块头大一些的同时占据了两个相邻的水龙头,让旁边肩膀各披着一条破毛巾的其他瘦弱同学怒不敢言顾影自怜。这一点被校长斥为“水霸”在全校集中时候批判,他还说:男的就有这个毛病,不管做什么都“故意拼命延长时间,只顾自己舒服”,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思想和自私自利的行为;但在冬季就不一样了,不管白天黑夜,冲凉的围墙内经常传来北方的狼凄厉的长啸。

红楼和白楼之间靠着学校围墙有个只能小便的厕所,主要给男同学用。这个厕所往大门方向走几步,就是收发室和小卖部。就是这小卖部,当年给过我们很多安慰,有一段时间,大家经常凑份子钱提着洗衣桶去买萝卜酸,酸甜清脆,雪白水嫩的萝卜方块洒上红辣椒粉,现在想起来不禁咽口水,不信你试试回味一下,酸,酸,甜,甜,再加一点点辣,反正这就对了,哈哈。小卖部当然还可以买一些生活用品。有一次我的同学严友买了一捆灰色的毛毛糙糙的手纸,刚好遇到语文老师李富安,李老师嘿嘿笑着说:这次终于不用撕作业本了。其实严友是被冤枉的,他之前一直用的是废报纸。

厕所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地道口,地道口旁边还有一个厕所,似乎也是男同学专用的,但功能比前一个齐全,能同时大小便。这厕所之所以给我印象深刻,是因为我曾经去过一次,稍作逗留出来之后,好像掉粪坑里一般,头发、皮肤、衣服都过度饱和地吸入了浓重的气味,我像一个液化罐装满了一身的氨气,整整让我晕眩了一天。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臭的厕所,这种气味让我终生难忘,让我回想起青春的味道。如果哪天回宾中,一定要去缅怀一下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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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下通道口

213的男生宿舍是我这辈子住过的人数最多的宿舍,每天晚上担心隔壁村民的牛粪袭击,深夜还要忍受各种磨牙和呓语,当然,我猜我自己也偶尔磨磨牙,估计那时候我们都比较饿的缘故。我们宿舍门口有一个水龙头,大家洗脸漱口洗碗洗衣服洗澡全靠它,在一丛冬青树的掩护下我们就是就着这个水龙头、穿着花花绿绿瘦小干瘪的内裤洗澡,度过两个春夏秋冬。为了保护宿舍财产安全,每晚自习时要两位同学留守值班。有时候觉得有点恐怖,据说某根横梁上曾经吊死过人,弄得有时迷梦中看到同学蚊帐杆上挂着的衣服都吓一跳。不过这个建筑给我们的回忆最多,门前平坦,可以踢足球,榕树下可以乘凉、端着饭碗吃饭,也可以坐在灯光球场的水泥看台上吃饭聊天,每天大家都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聊各种话题,还可以眺望运动场那头的烟囱和酒糟房……如果能把当时榕树下、球场边、台阶上大家坐着吃饭闲散的样子拍下照片,今天看了肯定泪流满面,那些年……

老教学楼

宾中的食堂当时是很破旧的样子。每当开饭时人潮汹涌,人群轰的推过去接着又呼的挤过来,然后就会有一个面红耳赤的家伙扶着眼镜怀抱并掩护着饭碗从人群中被扔了出来,他显然已打到了饭。当然更多的是被扔出来而又需要挽袖提裤重新加入战斗的,如此反复几次革命才取得成功才能像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一样站了起来。宾中饭堂的木制巨型饭桶给人印象深刻,比人还高,比马还大,现在有些装着100来克的盒面也敢叫来一桶,简直太夜郎了。

掌勺的师傅经常用长柄铁铲砰砰地捣弄,然后手抡纯铁大饭勺狠狠地给每一位可怜巴巴的宾中学子伸过来的饭碗啪的扣下来,震得咱们学子虎口发麻铁饭碗一沉,碗边釉漆飞溅(当然最终釉漆脱完后就不飞了,所以很多人新碗拿来先自己敲掉釉漆以免飞到饭里,这也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聪明才智,毕竟宾中学生),咱们的饭碗于是伤痕累累。 饭堂里当时的菜很简单,大多都忘了,有一道最高级因而著名的招牌菜是水煮油渣,将炸干了油的略带焦黑的指甲般大小的油渣放回大锅中倒入几脸盆水一煮,香喷喷的水煮油渣就这么成了。这东西非常好吃!嚼起来软软的有点像棉花,让我们想起生活的美好。每份0.25元。 不知这道传统菜现在还有没有,如有也一定加价了。关于食堂的回忆还有很多,比如不定期的轰轰烈烈的加菜运动。宾中食堂自己养猪,每学年不定期地进行宰杀,这样的日子显得格外盛大,仿佛封建社会某些特定的日子大赦天下的全民狂欢。每个班级组织同学洗好提桶,组织人力去提回十桶八桶的肉菜和米饭,平时每勺饭菜都斟酌掂量再三才扣到我们碗里的食堂当局今天格外大方,分领的饭菜全部免费。这样的日子确实是个好日子,回想起来都能感到肉菜的芬芳。

宾中的升旗仪式与别处不同,每周一天还没亮,我们就被沉闷的号角声和嘹亮的运动员进行曲赶到操场,和平时不同,可以不用带着生无可恋的心情做伸伸手弯弯腰的比划了,而且男女同学可以靠得很紧地排挤在一起,心情很高兴,所以多年后依然记得升旗的盛况。在运动员进行曲进行的当中,会有个声音催促:后面的同学~~快点啦~~ 接着就由我们宾中最可爱的人出面主持,他是学校体育科的老大,每年从他手里输送不少体专人才到全国各地。经常见到他矮胖的身材顶着齐耳和后颈上一圈头发在宾中的土地上出没,每天天没亮就带领体专高考候选生艰苦地训练。这个宾中身高最低的老师偏偏要对付的是宾中身材最高的体育生,每次他总带领他的小分队到灯光球场站在台阶上或站在某块石头上给牛高马大的学生们列队教导,被我们称为最可爱的人。

——只见他拿着一个象一团马粪一样乌黑的东西呼呼吹了几口气,然后宾中校园上空回肠荡气起来:后面的同学~~,快点啦~~,以中间为基准~~,向排头看齐~~。黑压压的队伍立刻就骚动了一下,接着——以下转为宾阳口音的普通话——向左~~尊!向右~~尊!向后~~尊!向前~~尊,再向后~~尊……随机地让我们转来转去,转多少圈往哪个方向转一般要看心情,累得我们气喘吁吁,当然最后他会很负责地让我们转回原来的方向。最后总是以一个让我们无所适从的口令来完美收尾:大家听口令啦~~,向左~~向右~~~~~尊!铿锵有力,排山倒海。

然后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人群寂静,可爱的人用咳嗽提醒了我们一下,用高而且庄严的音量呼唤:奏——锅——锅!然后国歌轰响,旗子唧唧复唧唧地沿着铁管往上爬。我们往往屏住呼吸看旗子是否在与国歌同步,如果在国歌的最后一声里旗子恰好到顶的话我们就如释重负长长地舒口气。但事实上往往不能达到这个境界,有时国歌已尽但旗子仍坚持不懈地往上捅,有时是旗子一开始由于兴奋过度雄姿勃勃地一路猛冲,导致过早完成任务——国歌的高潮还没到旗子就已经委顿耷拉地垂在了铁管顶端,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即使有风也飘不起来。接着就是唱卡拉OK版的“锅锅”,上千张还来不及漱口的嘴无声地唱,微启双唇象征地动着……然后宣布结束,人群便轰的一声四处逃散,冲向地道越过铁门直奔饭堂打稀饭。不过经常有个别班级被留下来……

当年我们的校长唐平记,身板挺直精神矍铄,说话抑扬顿挫且极有煽动性。记得他发明了几个关键词,一点都不比“三个”“四个”啥的之类的词语逊色。一个是“水霸”,指的是夏天在露天浴室水龙头前占住位子冲凉只为降温过瘾,完全不故后面排队等着洗澡的同学。还有一个是“拖拉鞋”,也就是我们俗话所说的拖鞋,但多了一个字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拖拉鞋特指只有一条人字型带子挂在脚拇指和食指之间缝里的那种,校长严厉禁止穿这种鞋在校园里走路——定位为只有流氓才穿这种鞋,并经常在操场集合时突然搜查,有些家伙可怜的拖拉鞋当场被没收并示众之后被判处铰刑:剪掉“人字”的脖子。 校长平时很少见到,也很少在集合时说话,只有在准备高考时做思想动员才亲自出面。本意是要我们多些紧迫感,但据说,往往听了校长的动员后,有不少同学纷纷失眠和神经衰弱。大意如下:同学们,今天离高考表面上还有两个月,但除去八个礼拜日、考前一天半放松、体检一天、填表半天、模拟考试四次,每次三天、讲评每次三天、同时六月底还要全体去参加万人审判大会半天……还剩下多少天啊?我们一共考6科或者7科,平均起来每科能有多少天呢?而且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剩下的看书时间也不多……所以我们不能说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也不能以天来算,应该折合成小时来算,——所以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么一算令很多人绝望,不知道当场是否有人晕倒,但经他这么一说,很多人觉得自己完了。

我们的语文课在几经转手之后落到了李富安同志手里,据说他曾经当过兵(但应该没有杀过敌人)并用军事化的管理方式把215那伙整天扔铁饼扛杠铃的猛男们弄得服服帖帖(当然也随时有被打的威胁)。李同志敢挑重任为人正气积极向上,每晚备课到凌晨,精神确实让我们真心敬佩。他喜欢举例分析“的字结构”,而且每一次所举的例子不知为什么总是“卖盐的”,我的同桌马千里同学这时总是露出一脸可爱的坏笑。

陆高梦同志声音清越,吐字清晰,声音经常比人的身材要高很多。say字说得我们提神醒脑回肠荡气,自带幽默气质。据说有一次一位同学无意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亲近而惹得他像一只发怒的小猫一样露出可爱的形容。他搞笑时喜欢和我们一起笑,但有一次除外,214的一个同学迟到了在他班的前门大声“报告”,当年的小陆同志以为是走后门的我们班的同学,便立即中断讲课宽容大度地大声呼唤——“进来!”,我们都笑了,他不笑。

李春晖同志性格幽默,有一次他刚理了个短发,踏上讲台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我们坦白式地笑着说:理了个发,yeh。我们都笑了,整个课堂氛围一下子活泼了起来。李老师每讲一句,不论长短都在结尾来个短促的“yeh”音,这和214一个练美声唱法的胖家伙有点相似,这家伙打篮球时每蹦起一次投篮就发自肺腑地喊一声“丢诺接”。那年头英语听力还不是高考内容,但李老师还是愿意拿出课堂时间让我们偶尔能到语音室上听力课,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新鲜,在那个贫乏的年代能练练听力是一种精神体操,尤其是课间能听一两首英文歌。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卡朋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就是在听力课上,李老师说那是他的favorite song。李春晖老师还有很多名言,如“猛烈地背”、“终生难忘记忆法”等等,在他的课上我确实有几个英语单词终生难忘。

与国际友人合影的李春晖老师

雷雁鸣同志的历史课上得很生动,如果必要的话可以上下五千年旁征博引,但往往只开了个头就按捺住自己,对我们说凡是高考不考的我们就不讲了。历史知识很多时候是碎片化的,能在一定高度把历史知识梳理、融汇并提升把握我觉得应该是历史学习的关键,直到今天他教给的那些思维方法对我还有用。雷老师一直保留80年代琼瑶影视时期男主角的发型,经常在课后闲聊中同我们怀念他大学时在足球场上长发飘飘的流风余韵。我在读大学时雷老师曾经跟教育局的领导去我所在的学校调研,跟他见过一面然后送他回程。那天分别时,道别的话已说过但车又还没来,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竟默然无语,只好久不久又握一次手道别。

文理分科后213先是韦悦珍老师担任过不到一个学期的班主任,韦老师高大威猛,面如冠玉,满脸络腮,意气风发。他是地理专业,擅长摄影,让人想起国家地理杂志记者的那种风采。一看就是一位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工作并且诗意满满的人。他带领我们全班晨跑,徒步拉练等,从精神上强健我们班集体,我们也都朝气蓬勃地做好了奋斗拼搏的准备。

后来接手班主任的是欧英平老师,他陪着我们走完高中的学习生涯。欧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强大脑,思维敏捷,记忆惊人。平时各种数学考试监考甚至包括高考监考时顺手拿起数学卷可以一路心算做题答案自现,在我们涉及的范围内,还没有一道难题能难倒他。他擅长引导我们用不同的思路来解题,然后再分析总结最好的解题方法。欧老师不仅对高中数学了如指掌,甚至我们班上每一位同学的掌握程度和思维方式他都能看透,比如有时讲新的内容,讲完后叫几位同学上黑板演算,这几位同学将会各自出现什么样的错误都在他掌握之中,并借此作为例子进一步分析引导。

欧老师和师母和蔼可亲,就像我们的父母,有时过节,或周末,都有三五同学到他们家里吃饭看电视。这样的师生关系现在感觉不可求了,一个可能是那个年代,整个氛围从容温和,另一个是宾中的校园环境,那个时候教师宿舍与学生宿舍都在校园里,当然最重要的是老师的品格和爱心。我们当年觉得很自然,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给欧老师和师母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打扰,但他们是如此热忱和乐意,使我们竟没想到是一种打扰,他们完全是无私的奉献和佛性的情怀。当然所有这一切在岁月的流转中并没虚化,现在不管在线上还是线下,我们班同学跟欧老师和师母联系都很紧密,关系都很亲密,所体现出的那种师生情一如既往或者说胜似当年。而又因为我们已人过中年,渐渐地感觉跟欧老师和师母更像是朋友。

欧老师象棋下得很好,羽毛球当年打遍县城、地市无敌手,所以多年之后我们有个玩笑,说我们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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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高泉,男,广西扶绥人,1990-1993就读于宾阳中学,浙江大学文学博士毕业,现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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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 :吴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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