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在周族早期世系中,公刘第一个称“公”,后来有公非、公叔祖类、公亶父。公叔祖类,《世本》又称太公祖绀诸盩。或者说“公”是爵名(伪古文《尚书·武成》孔传),或者说“公”是号(《公刘》正义引王肃说)。从后来季历称王季、或称公季来看,“公”和“王”应该同样是称号。公刘之称“公”,该是当时周族人对国君的尊称。从公刘第一个称“公”来看,周族创建国家当在公刘时代。

关于公刘所处的时代,有人说与夏桀同时,这个说法不可信。上面我们已经分析,“公刘避桀居豳”之说出于附会。从公刘到文王的世系只有十一世或十三世来看,应该已在商代中期了。相传公刘所迁的豳,在汉代右扶风栒邑县,见《汉书·地理志》,即今陕西彬县西北、泾水以东地方[9]。《公刘》说:“于豳斯馆,涉渭为乱”,“乱”是横流而渡,这是说为了在豳营建宫室,需要磨刀石块(石厉)和坚硬大石块(碫),要横渡渭水去取得。《周本纪》又说:“自漆沮度(渡)渭取材。”因为豳并不靠近渭水,要从漆水、沮水通到渭水,才能渡渭取材。朱熹《诗集传》说:“涉渭取材,而为舟以来往。”其实不必用船,用结成的筏子来运送更是方便。建筑材料用水道运送,是一个进步的方法,可以减轻不少艰苦的劳役。

公刘不仅是周族所建立的国家的第一个国君,而且是第一个有计划地营建国都的人。选择营建国都的地点是比较周密的,既要有肥美的广大平原,又要有奔流不息的水源,还要有向阳的高冈,更要有适宜建筑都邑的高地。都邑的建筑必须靠近河流和许多小溪,因为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都必须有充分的水源供应,但是又必须防备水灾的破坏和损害,因此必须有大块的向阳的高地。公刘把豳选定为国都,基本上是符合上述的要求的,既讲到“于胥斯原”,“复降在原”,“瞻彼溥原”;又谈到“逝彼百泉”,“观其流泉”,“夹其皇涧,遡其过涧”,“芮(汭)鞫之即”;又说到“迺陟南冈”,“既景(影)迺冈”,更述及“乃觏于京”,“于京斯依”,“京师之野”。“京”就是大块向阳的高地,适宜营建国都的地点。《尔雅·释丘》:“绝高谓之京。”《诗经·鄘风·定之方中》:“景山与京”,《毛传》:“京,高丘也。”卜辞和金文高字作“0060-01”,像高地上半地穴式的建筑结构,下端“0060-02”像中有立柱的地穴,上端“0060-03”像地穴上出入有土阶、并有屋顶覆盖的形状。

周人把国都称为“京”或“京师”,就是起源于公刘时代。“京”就是像高地上造有半地穴式建筑。为什么又称“京师”呢?“京师”在金文写作“京0060-04”。“0060-04”的原意是土堆,“堆”就是“0060-04”的后起之字,有屯聚的意思。因此“0060-04”字被用作屯聚军队的地点的称呼,又被用作军队的单位名称,甚至被用作军官的称号。如殷代甲骨卜辞称军队经常驻屯的地点叫“某0060-04”,称一些军官叫“0060-04某”,还说到“王作三0060-04”(《殷契粹编》第五九七片),就是说商王编制了三个“0060-04”的军队。西周金文也常把驻屯军队地点称“某0060-04”,如“成0060-04”(小臣单觯)、“牧0060-04”(小臣0060-05簋)之类,西周的军队则有“殷八0060-04”、“成周八0060-04”、“西六0060-04”。“六0060-04”在文献里就称为“六师”(如《诗经·大雅·常武》等)。因此,“京0060-04”或“京师”这个名称,肯定也是由于长期驻屯军队而得名。春秋铜器晋邦0060-06:“王命0060-07(唐)公(指晋的始祖唐叔虞),冂宅京0060-04。”晋姜鼎:“0060-08覃京0060-04,0060-09(乂)我万民。”所说“京0060-04”,都是指晋的国都。《尚书·洛诰》:“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西周初期把新建的洛邑称为“洛师”,因为洛邑是驻屯军队的东都。

《公刘》把新建国都称为“京师”,同样是因为驻屯军队而得名。《公刘》说“其军三单”。前人对这个“单”字有不同说法。《毛传》:“三单,相袭也。”这是读“单”为“嬗”或“禅”,说是更番征调(俞樾《达斋诗说》、章炳麟《文始》);郑玄笺解释说:“适满三军之数,单者,无羡卒也。”这是读“单”为“殚”,解释为“尽”。清代学者还有种种说法,都很牵强,没有讲通。“单”在这里用作军队的单位名称是很明显的。我们认为“单”当读“0061-01”,与“堆”音近,是“0060-04”的假借字。[10]“其军三单”就是“其军三0060-04”,如同殷代“王作三0060-04”一样。“其军三单”是和上文“既景迺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相连成文,说明驻屯大军的营地也曾经选择,是在郊外有高冈和流泉的地方。既是为了便于防卫,又是为了便于生活。

公刘对于这个新都的建设是经过考察和周密考虑的。在国都中还建筑有族众集体活动用的厅堂,叫做“依”。这种厅堂的起源很早,在原始氏族制的村落中,中部就造有一所较大屋子,供集体活动之用。这种厅堂也就是后来所谓明堂或辟雍的起源,既成为贵族集体行礼、集会、聚餐、练武、奏乐的地方,又成为贵族弟子学习的处所,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和学校性质。所有族众在这里的活动都有其政治目的。《公刘》说得很清楚,“食之饮之”的目的就在于“君之宗之”,是为了尊敬君长和宗族长,团结宗族和巩固统治秩序。《毛传》解释“君之宗之”说:“为之君,为之大宗也。”这时公刘既为一国的君长,又为一族的宗子,君长和宗子是合一的,这是古代贵族宗法制度的特点,周族从开始建立国家起,君统和宗族就是合一的。一国的君长,确是一国的大宗。国君与所属大臣,既有君臣关系,又有宗法关系。国内同姓贵族的小宗,应该从属于国君的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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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的布局是经过丈量而规划的。《公刘》说:“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毛传》:“山西曰夕阳。”《尔雅·释山》同。郑笺:“夕阳者,豳之所处也。”陈奂根据这点,认为“夕阳建国,则豳居在豳山之西”(《诗毛氏传疏》)。我们认为邑不可能造在一座大山的西面。如果造在大山西面,没有朝阳而只有夕阳,对起居生活就很不合适。这里所说的夕阳,该只指作为京师的大块高地的西部地区。这样把主要宫室造在京师的西部,是比较合理的。先秦国都的布局,多数是坐西朝东的,把主要宫殿建筑放在西部,可能就起源于公刘时代。

公刘时代,是周族开始振兴的时期。这时创建了国家机构,有计划地选定和营建了新的国都,对国都的布局作了适当的安排,在郊外,对平原和低地加以开垦,在高冈一带驻屯了三支军队。在京都,建设了招待族众集会饮食的厅堂,并在西区建造了许多宫室。说明当时新建的国都已具有相当规模。当然,所建筑的厅堂和宫室还很简陋。